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坑爹小萌物】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不得做商业用途!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红鸩 作者:一尾白兔 文案 桌上有酒两盏,一盏毒酒,一盏清酒,色无异。 毒酒名鸩,清酒名红。 鸩酒入喉即化,味甜而辣,有飘飘欲仙之感。 红酒入口微酸,味苦而涩,堪比药闻之避之。 “请君试尝。” “若我皆饮如何?” 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。” “那我便,牡丹花下死。” 内容标签: 天作之合 前世今生 东方玄幻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:主角:白鸩,赤烟 ┃ 配角: ┃ 其它:灵神怪异,女强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楔子   天才刚蒙蒙亮,鸡也未鸣,灰阴阴的村庄里一片沉寂。   已是暮春时节,早上还如寒冬般冷。大雾笼罩着天空,本就灰蒙蒙的村庄,此刻更是朦胧不清。   胡老汉提着木桶和扁担出门来。   他一早准备去村口的井边打桶水,家中缸里的水已经空了,连早炊都不得做。   胡老汉将扁担往肩上一背,扶着木桶,将木门轻轻一带,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。   他脚步沉缓,往村口井边走去。   大雾弥漫之下,房屋参差不清。胡老汉却一点也不含糊,绕过这条巷子,又转过这道弯,走过那条他走了几十年的路。   来到井边,胡老汉放下肩上的扁担,将木桶在地上摆平,用根绳子牢牢系住把柄,便往井里扔去。   木桶顺着井口掉了进去,“咚”的一声溅起水花,沉下水里。   胡老汉探着头往黑乎乎的井里望去,听着声音,知木桶已经沉入水中了,便开始扯着绳子往回拉。   他吃力地用劲儿往上拉,总觉得这桶似乎,比以往都沉。然而他并没有细想,依然不停地往上拉。   等木桶拉上来之后,胡老汉将装满水的木桶拽到一旁,往里一瞧。   竟发现一只男人的灰色布鞋,浮在木桶中。   他啐了一声“晦气”,便把那湿淋淋鞋的捞出来,随手往旁边一扔。   便又将这桶水倒了,准备再打一桶。   当胡老汉将绳子放下去时,他忽地感觉脖子上有点儿异样。   他晃了晃脑袋,将手往脖子上一抹,伸手一看,一片鲜红。   是血!   他吃了一惊,霎时身子僵住了,手不住的颤抖。   脖子上还在滴水,冰冷的触感透过衣衫钻进他的脖子里。   他惊恐地缓缓抬头。   看见头顶上,正挂着一具尸体。   那尸体一身白衣,血淋淋脖子上系着一根绳子,被吊在村口的大树上。舌头吐了出来,眼珠子凸起,发丝零乱遮着脸,看不清样子。   而他手边的袖口处,正汩汩流着鲜血,一滴,两滴,三滴,落在井中……   “啊!”   胡老汉将手中的木桶一扔,凄惨无比地尖叫一声,头也不回地仓皇而逃。   木桶顺着地面滚了滚,落在了井边。   那尸体在空中,被风吹着动了动。   脚上少了一只鞋。 ☆、山鬼   白鸩一睁眼,迎面而来的便是四皇山阴冷潮湿的雾气。   满山谷的雾气被风吹乱,四处翻腾,葱郁的树木在这白茫茫的雾气中时隐时现。这山寂静到连一片鸦叫虫鸣都无,仅有山泉汩汩流淌的声音。已是晚春时节,这里却依然如初春时那般寒冷。花也未开,嫩草丛生。   此刻,白鸩正站在山顶,被一根绳子绑在大树下,双手被缠得死死的,丝毫动弹不得。   这古树十分粗壮,很高,枝繁叶茂,直耸入云。   她已经被绑在这里,整整一天了。   前几日,她在山脚下的村子里歇脚。见一男子半夜鬼鬼祟祟蹲在一户人家门口,她以为是窃贼,便偷偷跟着他。没想到后来,那男子竟穿墙而过,钻进一户人家中。不过半晌便出了来,脸上已经是换了一副模样。   这时她才意识到,这男子是只山鬼。   山鬼与寻常的鬼魂不同,无需轮回转世。常居住在深山老林中,模样与人无异,寿命有近千年。平日里也不爱到人多的地方,阳气太盛之处会损耗他们的寿命。但总有些山鬼为了容颜美貌,不惜下山到人间来,取人面皮为自己使用。   这不,恰好被她给撞上了。   她打死了那山鬼,还把他给吊在了村口的树上。算是为那可怜的人报了仇。可惜不幸的是,在她要离开村子时,被下山来寻人的山鬼的妹妹给逮住了。这不,他们把她带上了四皇山,绑在这树下一整天。   已是黄昏时分,树影斑驳落下点夕阳的影子。没过多久,夕阳沉了下去,天也便渐渐暗下来,晚风吹了起来。天上已经开始显露出些许星子,山林里漆黑一片。   白鸩百无聊赖地看着脚下的小石头,朝它踢了一脚,那石子顺着山坡滚了下去,落入谷底的深潭,响起一声清脆的噗通声,久久回荡在山谷中。   已经到了晚上,这山林里空无一人,连飞禽走兽也不曾出没。仅仅只她一人。   然而她却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模样,一双桃花眼杳如星子,灵动而清亮。身上的青色袍子被刮出了几道裂痕,破破烂烂挂在身上,小巧的脸上还沾着些泥土。此刻她正拿着一双大眼滴溜溜四处观望,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儿。   “夕阳斜啊晚风飘,莲花船儿随风翘,姑娘们啊把手摇,采得那莲花瓣儿,乐陶陶……”   山林里响着她清脆而婉转的声音,空荡荡的,莫名有些诡异。   忽然晚风拂过,带来一股幽香。然而那香却只是丝缕,只一瞬,便失去了踪迹。   白鸩闻到那香味,顿时缄口,止住了声音,四周一片寂静。   不过片刻,她又接着唱了起来:   “乐陶陶啊乐陶陶……”   这时,一股更为浓郁的幽香冲到她的鼻尖。这次她闭上了嘴,歌声戛然而止。   深山处,一片漆黑,只有那股幽香,源源不断传来。   她只静静站着,望着深山处,一动不动。   过了片刻,晚风又吹来一片香,这香气十分浓郁。渐渐地,山林深处传来笑声,是女子的笑声。开始是隐隐约约一两声,而后是一片银铃般的笑声,还混杂着男子低沉的伴语,在寂静的山林里十分响亮。   过了片刻,黑暗处生出了几点萤火。约莫片刻,一片明晃晃的萤火便飘了过来,萦绕在树枝草丛间,金黄色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山林。   有人从这片亮光中走出来。这群人约摸二十来个,身着华彩衣裳,首饰银光,明眸皓齿,粉黛眉鬓,好一群美若天仙的女子。尾随她们身后而来的是几个男子,剑眉星眸,玉面无瑕,一身修长的衣袍显得人格外高雅出尘。   在他们之后,几个素衣男子抬着一顶鲜红的轿子缓缓而来,轿子里隐约可见人影。轿子旁站着两个提灯的侍女,这灯笼竟然没用纸糊住,仅仅有个灯框,里有几只萤火虫扑朔着翅膀,绕着灯架上一点白色圆物飞舞,尾部散发出灼眼的光芒。   一群人说笑着缓缓走来,声音不大,但在这寂静无声的山林委实喧哗。   在看见远处站着的白鸩后,他们逐渐停住了步子,说笑声也渐渐平息。一群人开始打量起她来。   “哟,没想到她还活着呢!”   “竟然没被饿死……”   “看她一身衣裳,啧啧……”   一群人对着她指指点点,不停地从下而上,从上而下把她打量了个遍。   白鸩的皮肤很白,在月光下更是皎洁。眉毛如羽,轻盈而修长,底下一双桃花眼分外迷离,犀长的鼻翼下,一张樱桃小口,红润欲滴。只可惜她身上穿着一身破烂的薄青色衣裳,左手袖子还破了个洞,一双水绿布鞋沾满泥泞。倒是有些违和之感。   众人在她面前窃窃私语,然而她却恍若未闻般,只漫不经心地盯着那轿子看。   半晌,她忽然笑道:“想不到如今山鬼竟也如此嚣张了。”   听见她这一句,那群人瞬间愣住了,满满的轻蔑瞬间转为怒意。   “放肆!”一声尖锐的女声道,语气不善,充满敌意。   白鸩也不搭理她们,冲那轿子轻哼了声,仰起头看月亮,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。   “就是她!是她打死我大哥的!”人群中突然冲出一黄衣女子,圆圆的脸儿,杏眼怒瞪,一只手直直指着白鸩道。   白鸩耸了耸肩,撇了撇嘴,一脸无辜道:“那是他自作自受。”   那黄衣女子见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,一时气急,拿着手里的鞭子就要甩过来。   眼睁睁见那鞭子就在鼻尖,马上就要落下来。   突然轿子里传来一道女声。   “慢着。”   黄衣女子手中的鞭子被人抓住了。   “娘娘,就是她,您可得为我哥哥报仇!”黄衣女子喊道,气愤地瞪了白鸩一眼,收起了鞭子,往后一站。   白鸩听到声音,也转头看向他们,面无表情。   此时那顶轿子忽地动了动,帘子里伸出一只手来,很是白皙。侍女扶着那手,轿子中缓缓走出个人来。   那人戴着面纱,看不清容貌。但依稀可见是个女子,一身黑衣,身姿窈窕,风情万种。   “我听闻前些天,有个叫白鸩的女子闯入四皇山。你就是那白鸩吧?”   那黑衣女子用着肯定的语气问道,声音很是魅惑。   白鸩一听,瞬间脸色一变,双眼一扫,满是防备,道:“是又如何?”   黑衣女子听罢,笑了一声,对着周围人摆了摆手。立即有两人上前来,为她松了绑。   白鸩获得自由后,甩了甩被勒得生疼的手,后退几步,一脸警惕地望着她。   黑衣女子莲步轻移,朝她走近两步,缓缓道:“姑娘,你可知助那恶魔是半点便宜都得不到的,何必呢?”   “所以呢?”白鸩望着她道,有些莫名其妙。   本以为她要问罪于她,然而她突然这么一句……   “你不如还是把皇珠交出来吧。这魔物本就邪气太重,随身携带会污人心志。你本一介凡人,何必沾染上污秽之物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呢?”女子似乎也不着急,笑盈盈道。   瞬间白鸩听明白了。原来又是一个觊觎皇珠的人。   她朝她冷哼一声道:“这东西觊觎的人多了去了,为何要便宜你?”   “你也知觊觎的人之多,不如早点转移灾祸,早得安生。”女子又道,话语十分恳切。   “如此恐怕要令你失望了。”白鸩声音依然平静如初,道,“皇珠并不在我身上。”   女子听她一说,皱了皱眉,脸上开始有些不快。   “何必呢?明知你今晚活不过这四皇山,还是早点交出皇珠,说不定还有些许希望。”女子隐隐有些威胁的成分,虽然依旧声音温婉,但语气却是变得犀利起来。   “你这是在威胁我?”白鸩也不着急,朝他一瞥,幽幽道,“皇珠委实不在我身上,就算你把我杀了也摸不到半毫。”   “那它到底在何处?”女子开始不耐烦了,对于白鸩这看山吃虎的态度,她还是决定速战速决。大不了把她捉了关起来拷问,就不信她这甜头不吃要吃苦头。这四皇山可是她的地盘,这里还轮不到她一介凡人来讨价还价。   “这珠子本就随我姐姐一起消失了,我何曾拥有过?”白鸩一脸无辜道,“想要这珠子,找我姐姐便是,问我做什么。”   女子怒了,道:“还要狡辩!你以为我是这么好骗的么?”   “不敢不敢,您可是抓着我这条小命呢,我怎么敢?”白鸩不禁嗤笑一声道,委实不把她的话放心上。   “来人,把她给我捉起来。”女子不耐烦道。敬酒不吃吃罚酒。   话音刚落,瞬间白鸩身旁来了几个女子,熏人的芳香扑鼻。几个女子伸手牢牢抓住了白鸩的手臂,准备把她用定魂锁锁住。   白鸩眼神一变,把手一挥,用力推开了她们。   忽地,一片女子的惨叫响起,十分尖锐。还没看清白鸩怎么动手,瞬间眼前美艳的女子都面目狰狞,一个个倒在地上,碧绿的鲜血直流,一股绿烟从她们的身上升起,转眼间她们便化作了灰烬消失不见了。   白鸩拍了拍手掌,落下些许粉尘。还想用上次的法子捉她,当她傻么?   看见那粉尘,那群人脸色霎白。这东西是,化尸散!   化尸散乃人间秘药。相传上古妖魔与人结怨甚深,两界杀戮十分惨烈,人用的对付妖魔的之一武器便是这化尸散。然而自从人妖两界在五百多年前发生那件事后,便再无瓜葛。两界已经井水不犯河水,几百年来平安无事。为不再生事端,先帝已封禁了一切关于化尸散等□□的秘方,至今秘方已经失传,只留下个传说中的名字。   这东西在很久以前的人间就难得一见。如今突然出现,不得不令人惊讶。她们怎么也没料到,白鸩身上还有这东西,看来还是太小瞧她了。   白鸩似乎有些得意般翘了翘嘴,趁着她们呆愣片刻,立即脱身远离她们几丈远。   他们一见白鸩意欲逃跑,几个人便又扑身上来。然而还不他们反应过来,白鸩便将藏在袖中一拇指大小的药丸朝天一扔,瞬间四周出现一片白茫茫的烟雾,带着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。一群人一碰到这烟雾身上便立即灼烧起来,本来雪白的皮肤顿时出现鲜红的烫痕,痛得他们哇哇乱叫。而白鸩趁着这烟雾的遮挡,瞬间没了踪影。   只有从头到尾,一动不动站着的黑衣女子,在烟雾到眼前一瞬,用手一挥,顿时身边出现一个碧绿色的水波结界,挡住了眼前的袭击。   “啊,娘娘,娘娘,快救我!”   那群人被烟雾粘上疼得直流泪,痛苦万分。   这是赤烟,也是上古秘方。《博物志》载:“赤烟,小球状,不能致人性命,可以使妖魔暂时受到灼烧般的疼痛。多用于逃亡。”   片刻待赤烟散去时,哪里还看见白鸩的身影,连个脚印也不见。   女子环视了一周后,眼眸变得深沉起来。毕竟是那妖魔的妹妹,逃得可真快。   那女子只冷冷瞥了一眼那群人,道了句:“废物东西!”   也不去救他们,只将手一挥,顿时周围生出了一片碧绿的烟雾,向四处奔散开来,渐渐的,这绿色烟雾便弥漫了整个四皇山。这是尸绿,若是普通人闻了这气体,基本上就被迷晕了。   “这白鸩狡猾的很,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这么多上古秘方,看来不能小瞧了她。”女子缓缓道。看了看狼狈的众人,她冷眼一瞥,径直走回轿子上。   “娘娘,娘娘!这可怎么办?”最着急的还属那黄衣女子。她的大仇未报,现在这白鸩逃跑了,她怎么甘心。   “放心,她走不出这四皇山。”女子平静道,似乎在安抚众人。这群人听她这么一说,顿时也平静不少。黄衣女子虽则愤愤不平,但听娘娘这么一说,也只好作罢。   想着她在这山中设下的七十八个陷阱,三十二个幻阵,她就不信区区一介凡人能逃脱的了。   女子坐在轿中,冲门外的人喊了声:“走吧。”   顿时,那些人便一起随着轿子飘了起来,向着深山飞去,最后逐渐消失在夜色中。 ☆、埋伏   待她们走远,白鸩才猛地从附近的一堆树丛中跳出来。   刚刚蹲着憋了许久的气,差点儿窒息。她深深呼了口气,看着这四周的碧绿色雾气,眸子闪了闪,笑了起来,一张小嘴中露出如月牙般白皙的牙齿。   这尸绿对付她,可真的不怎么管用。   白鸩从袖中摸出一瓶透明药水,滴了两滴在太阳穴。眼中一片清明。   来这之前,在山脚下郎中那偷的这瓶药水,此刻正好派上用场。   此时已入深夜,天空只有几点星子闪烁,树影横斜,山沟纵壑。月色如水,万籁俱寂。   白鸩不知此时该往哪儿走,这四周荒无人烟,连方向都难辨认。   她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下来,从枝梢开始摘叶子。   “前、后、左、右,前、后……”   摘着摘着,已经数到最后一片了。   “左。”   她叹了口气,将光秃秃的树枝一扔,朝左边走去。   这一夜,她确实也遇到不少陷阱阵法。什么七魂阵,北斗阵,九星六芒阵等等,一路上还差点掉下陷阱里去。好在她机灵,小心谨慎,一路走走歇歇,竟也走到了山的边界处。   此时天空也逐渐泛起鱼肚白,天要亮了。   白鸩从山头向下望去,底下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江水,而江的那边是一片芦苇迷漫的沼泽,看不见尽头。这山不算高,但临江的一面却是十分陡峭。   她望着底下那条江,停住了脚步。   这江水看上去平静无比,其实水底可藏着不少可以夺命的怪物。   就比如其中之一的,水虎。   这水虎形态似虎,但非虎,黑色,看得见却摸不着,乃江中一霸。喜肉食,常常潜伏在水底。因其惧怕阳光,便白天潜伏晚上出没。水虎生性十分凶猛,但凡落入有水虎的水中,非死即残。看这岸边到处都是水虎蜕下的皮,可见这江底水虎不少。   昨日她望星辰,算着今日是水逆,水虎理应陷入沉睡。至于其它的怪物,更是纷纷藏在水底深处不敢出来了。   水逆,乃水之逆。每月十五,普天之下,凡是有流水的地方,所有的水都将在这一天倒流。如果她没算错的话,现在下水还是安全的。   她看着底下涛涛江水,汹涌的水花拍腾着石壁,泥黄的江水席卷着画出漩涡。这些水由低处向高处流去,寒江肆虐,不禁令人畏惧。   犹豫半晌,再看了看身后,回去是不可能的,也只有往前走了。盯着那条江看了半天,最终她还是咬咬牙,纵身跳了下去。   “扑通”一声巨响,她整个身子被水花包裹了起来,立即沉沉坠入江底。她憋着一口气,挣腿向上浮游,两手扑棱扑棱拍着水花。在汹涌的水流,她奋力支使身子向浅水沼泽地游去。   所幸这江不宽,她刚刚那一跳已经跳在江中央了。剩下那一半路程,在她坚持不懈下,也逐渐在缩短距离。   待片刻后终于游到浅水处时,她几乎已经精疲力竭了。猛地把嘴里的脏水吐了出来,她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在沙滩上坐了下来。冰冷的江水冻得她嘴唇发紫,手臂也僵硬的缩成一团,头发还在不停地滴水。一张清丽的脸上挂着水珠,惨白惨白。   她又望了望远处的江水,依旧汹涌,但也没见有什么怪物爬上岸来。于是她松了口气,硬是从地上爬了起来,往沼泽地里走去。得趁着白昼赶紧赶路。   白鸩把零乱的头发用手挽了挽,用发带系紧,又把还在漏水的布鞋拧干了,最后趴在地上,准备着匍匐前行。这沼泽陷下去可就真的上不来了。无人的山林,只她一人,死了连尸骨都找不到。   这片沼泽十分辽阔,密密麻麻的芦苇铺在沼泽上,每根芦苇都有一个人高。芦苇里有不少是干枯的,也有许多新冒出来的嫩芽。它们生长在沼泽中,粗壮的根茎牢牢抓紧土地。一眼望去,很是壮阔。只可惜此时没有芦花。   白鸩刚钻进去,便被芦苇淹没了。她在沼泽地上艰难爬行,身上早已沾满泥泞,本来还算干净的衣裳已经全然成了一片漆黑。身边的芦苇刮着她的脸,隐隐可见几条血痕纵横在她脸上。   爬了不知有多久,在她爬出沼泽的最后一寸土地时,天地豁然开朗起来。一片原野出现在她眼前。   再往前走,大概快到西海了。   这西海是片极其荒凉的海域,素来以乱著称,传闻妖魔鬼怪甚多。有受天罚的罪犯和被贬下凡的神仙,还有些无恶不赦的邪道中人,都聚集于西海。加上这西海左边临着仙中道,右边有四皇山阻隔着与中州的来往,便更是杳无人烟了。   至于这仙中道,指的便是那些漂浮于四海之外的岛屿。居住在这仙中道上的人,基本是些凡人修仙成的道士,还有些渡仙劫未成的老妖。非人非妖,法力不及上界神仙,却也远远超过凡人。他们在岛上日夜吸风饮露,过着清贫隔世的生活,倒也自在逍遥。   白鸩全身仰面朝上躺在地上,微微睁着眼睛看天上的太阳。不知何时,这日头又快要降下去了。时间过得真快。   大概躺了有半个钟头,最后歇够了她爬了起来。沾满黑泥的衣服沉甸甸的,她刚站起来差点儿又摔下去。稳住步子,她环视四周,这才发现远处有一片农田。   农田,这意味着有人家。望着不远处的村落,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,然而却说不出。索性也不管了,径直往前走去。   “咚咚咚”,白鸩站在一户人家门口,抬手就是敲门。   “哎哟,谁啊!这天都快黑了。”应声而来的是个年轻女子,看这打扮应该称作妇女了,毕竟头上挽的可是代表着已成家的发髻。她脸上擦着厚厚的妆粉,一双细细的眼睛打量着门外的白鸩。   “啊!”看见眼前的白鸩,女子顿时一声尖叫。听见这声尖叫,从屋子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男子,一身素灰长袍,衣衫半解,约摸着刚躺下准备歇息。   他连声询问怎么了,然而顺着女子的手指望去,看到白鸩后,也一脸惊愕地张大了嘴巴。   确实,白鸩此刻的样子,着实有些瘆人。   看这一头凌乱的头发,湿漉漉沾着泥土和草枝。满身是泥,鞋子还掉了一只。若不是还能隐约看见一张白皙的面庞,怕早被当成鬼怪了。   缓过神来的女子,顿时用鄙夷的眼神扫视了白鸩片刻,仿佛明了什么似的,二话不说,蹬蹬瞪跑回里屋,回头用勺子挖了一勺热腾腾的米饭,往白鸩眼前的地上一放,说了句“吃吧”,然后砰的一声把门一关,接着里面传来插门闩的声响,还有男子与女子嘀咕的声音。   白鸩也不客气,把饭端起来,就蹲在她们家门口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。   周围的人家听见刚才那声惊为人天的尖叫,纷纷跑出家门口看热闹。此时却又见白鸩吃得正香,估摸着大概就是一个乞丐乞讨,纷纷觉得无趣,又都把门一关。周围又安静了下来,只剩下门口的灯笼摇晃着发着暗淡的光。   白鸩吃着饭,总觉得这村落有点儿熟悉。这布局,和她在入山前歇脚的村子很是相似。而且,这户人家的门楹上的倒福字,也刚好缺了个口……   这不是……顿时,白鸩惊得跳了起来。   不好,这是个陷阱!   正在这时,远处传来脚步声。   一步,两步,三步……一声一声很是清晰。   “姑娘可曾吃饱?”   突然,一声低沉的男声响起,白鸩抬头一看,只见一男子站在她眼前,正笑望着她。   他相貌平平,一身褐色布衣,头发被高高挽起,盘在脑后。他手上拿着一把纸扇,风度翩翩,好似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。   这人,和那夜被山鬼剥去面皮的人,一模一样。   她警惕地向后缩了几步,那人却忽然道: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”   此刻,白鸩再次观察周围情况时,发现那些村落全都不见了。而她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土坑中,周围是几十米高的高墙。手上那只碗也不见了,只有满手的泥。   原来她刚刚吃的,都是泥。她还吃得津津有味。   想到这,她不禁一阵反胃,转身呕吐了起来。等吐干净了,她还朝地上“呸”的一声,吐了一口口水。   白鸩皱着眉头站起了身,一双眼睛带着怒意和警惕。看了他半晌,忽然点头道:“果然是你。”   男子脸上毫无波澜,听她一说,笑着问道:“果然?”   “传言,有一类人,异于人异于妖,介乎二者之间,人称山鬼。”白鸩盯着他,眼里流溢出一丝讳莫如深,道,“这些人大多数是孤魂野鬼,因吸收日月精华而逐渐成为非人非妖之物,行事与常人无异,昼伏夜出,颇为神秘。”   白鸩顿了顿,抬头看了他一眼,又接着说道:“看来你们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。”   “你倒是懂挺多。”男子也隐隐用一双眸子看她。   “懂那么多又有何用,还不是逃不过您的法眼。”白鸩呵呵笑着笑着,渐渐没了笑意,道了一声,“鬼王。”   话音刚落,男子也低声笑了起来,笑声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。   他随手揭下了脸上的面皮,露出一张脸来。重压眉,细长眼,高鼻梁下一张薄唇,带着阴阴的邪气,倒显得有几分阴柔。林如郁的模样其实也算得上俊俏。   “从中都追我至此,可真不容易。”白鸩冷笑一道,离他远了一步。   她怎么就一时忘了,这四皇山被称为鬼山,也确是有其原因的。山鬼众多,还是林如郁的老巢。   “是挺不容易的。没想到你倒是自投罗网来了。”男子似乎没听到她满是嘲讽的话般,长眉一挑,细长的眼睛锐利无比,道。   她也抬头,说道:“林如郁,我还是那句话,皇珠不在这儿,你若要索取皇珠,我可真没有,有也只有这命一条。”   林如郁瞥了她一眼,道:“你这命还不值钱。”   “是吗?”白鸩一听,气急反笑道。   “你姐姐的命倒是很值钱。”林如郁也不急不缓道。   白鸩望了他一会儿,似笑非笑道:“你试探我也没用,我是真不知我姐姐在哪。”   林如郁突然收住笑容,对着白鸩冷哼一声道:“还是收收你的小把戏吧。”   说完将她的手一拍,顿时白鸩手里的银针飞向了旁边的木门。   碧罗针,这东西可以麻痹敌人,使人全身不能动弹。又是一件失传已久的毒器。   林如郁看了看那针,眉头皱了皱,眼神不善。这白鸩果然如鬼姬所说,身上藏着不少毒器。   白鸩被林如郁那巧妙地一拍,手顿时麻了。知自己不是他对手,也明智地选择不再纠缠。   此刻她也同样皱起了眉头。这人高深莫测不说,性格更是难以捉摸。在中都时便被此人追踪,好不容易甩开他,现在又被他盯上,真是麻烦。   “人人都知皇珠是我姐姐出生时口里含着的东西,那本是她的贴身之物,怎会落到我手中?如今她已经消失很久了,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儿。你要是想找她尽管去便是,捉我做什么?”白鸩也不管他听没听,往旁边石头一坐,翘着二郎腿一股脑儿说道。   林如郁也不答,只静静地笑。   “你笑什么?”白鸩说完,看了看他,似乎不信她的话。   “别装了。”林如郁不屑道,眼神很犀利。   “听说你姐姐消失前,曾去中都郊外的古寺烧香。你们使了什么把戏我不知道,但是这事你可不能否认吧?”林如郁道。   白鸩听了,说:“是又怎样?”   “之后你姐姐就莫名其妙消失了,这岂不是很怪?”林如郁继续用犀利的眼神盯着着她,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。   白鸩仿佛听了什么笑话般,嗤笑一声道:“这和我姐姐消失有什么关系?”   “那傅羽晚呢?”身后传来林如郁的一声,语气很有深意。   白鸩刚想走,听见这个名字后身形一顿,随即又很自然地迈开步子,头也不回地说:“不认识,去问我姐姐吧,她或许知道。”   然而还没等她走一步,肩膀便被一只手大力抓住了,力气之大让她感觉骨头都差点被捏碎了。   她痛呼着回头,用手奋力甩开林如郁的手,却发现这只手牢牢抓着她的肩膀,丝毫挪不开半毫。   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白鸩有点儿不耐烦,“都说了皇珠不在我这,我姐姐也消失很久了,那什么傅羽晚我也没听说过。”   林如郁只是静静跟着,不缓不急,也不说话。  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她的肩膀,冷冷哼了声,道:“不急,我等你慢慢说。反正你现在在我的地盘,想逃也逃不走的。”   这倒是真的。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,想逃,难如上青天。   “来人。”林如郁打了个响指,瞬间周围出现了无数的山鬼。他们手里拿着长矛,穿着盔甲。从他们的穿着看来,应该是鬼兵。   “带回去!”林如郁莫得一声令下,白鸩便被一群人蜂拥而上,抓着四肢,用冥绳七上八下把她绑了起来。   接着白鸩脖子便受到了重重一击,瞬间她便失去了知觉。 ☆、逃亡   白鸩是被冻醒的。  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,她蜷缩在草堆中,被冻的瑟瑟发抖。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,还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。感觉到呼吸不畅,顿时意识到自己受了风。用冰冷的手摸了摸额头,热的发烫。   看了看身边,林如郁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。而她现在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牢里。自己的衣服不见了,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上了一件破旧的白衣。她凑上去闻了闻这衣服,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涌入鼻子里,呛得她赶紧拿开了袖子。   白鸩吸了吸鼻子,坐起了身。现在想起来,千小心万防备,还是中了那山鬼的陷阱。一时间放松了警惕,让山鬼有机可乘。  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,总是能找到法子出去的。白鸩这么想着,又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。   这地牢里漆黑一片,周围点了几盏油灯,不是很亮。有两个鬼兵拿着长矛守在门外。这地牢只有一条长长的阶梯一直通往上方,出口被一道铁栏围着,上面有一把沉甸甸的大锁。而她,坐在一团稻草中,脚上手上都拴着重重的锁链,印着道道勒痕。   正在她琢磨着怎么办时。头顶的那道铁窗打了开来,上面有人吆喝了一声,立即牢门外的两个鬼兵,掏了钥匙开了门,押了她往上走去。   她稀里糊涂,一路跌跌撞撞被拖到了一片竹林。沉重的脚链在地上拖的哗哗作响。   到了竹林深处,定睛一看,这林如郁正斜倚在一张大椅子上,用轻佻的眼光打量着她。   椅子前摆了张木几,放着酒杯。旁边站着几个侍女,彩衣华裳。   林如郁端起酒杯,喝了一口。   “想好了吗?你只要交代一切,我也不为难你。”林如郁瞥了她一眼道,将手中的酒杯放下。   白鸩朝天白了一眼,道:“能说的我都说完了,其它我真不知道。”   “哟,还嘴硬。那你倒是说说这傅羽晚和你姐姐是什么关系?”林如郁陡然声音一变,冷冷道。   “我不认识。”白鸩露出一张无辜的脸,眼睛睁得老大,道。   “哼,装什么傻!”林如郁冷笑一声,对着身边的鬼兵使了使眼色。   立即,站旁边的山鬼走上去,一左一右就给了她两耳光,瞬间她的脸颊便出现了五个深深的指印。力道之重,让她头歪在了一边。   身旁的女子们见她受此摧残,还捂着嘴笑了起来,眼底流着藏不住的鄙夷。   白鸩用衣袖抹了抹鼻子,依然低头不语。   “你不说,就让我来明白地告诉你。”   林如郁起身,居高临下地望着她,眼神凛然道:“中都有户傅姓人家,二十年前生了个女儿名叫傅羽晚。此女出生时天有异象,口中含着一颗拇指大小明珠出世,人人称奇。这大概中州都有所耳闻。五年后,此女之母携女儿突然不见。又五年,中都白柳堂白郎中娶了当时中都名赫一时的头牌花魁琴花,这琴花便是傅羽晚之母,而傅羽晚也改名换姓为白羽。白家曾于十几年捡到个弃婴,后起名为白鸩。后琴花与白郎中再无子嗣,双双去世,留下两女相依为命。算起来,你姐姐白羽与你算是相处有十年之久,你说你什么也不知道,可能吗?况且,这傅羽晚本不是个信佛的人,前两年突然频频往寺庙跑,这不是很奇怪吗?”   林如郁说完,他俯下身子,用一只手用力捏着白鸩的下巴,强迫她仰起了头。   正欲逼问她时,白鸩忽地扭头朝他手上吐了口唾沫。林如郁一瞧,大怒,随即挥手给了她重重一耳光。她被扇倒在地,鼻尖沁出一丝血迹。   见白鸩不配合,林如郁一双眸子阴寒至极。   “禀报主上,舞娘娘求见。”身旁的侍卫见林如郁大怒,犹豫了半晌,还是战战兢兢说道。   听此,林如郁神情缓和了许多,说道:“让她过来。”   “带回去,明日我亲自来训!”林如郁又朝白鸩冷声道,摆手示意让鬼兵带她下去。   “哐当。”牢门又重重地被带上,之后又传来锁门的声音。白鸩又一次被推进地牢里,她趴在冰冷的草堆上,一动不动。她其实并不想动,因为被这一摔,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于是便暗暗笑了起来。   过了约莫五六个时辰,地牢的门再次被打开。在白鸩睡得迷迷糊糊之际,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。等她爬起来时,发现正是之前在山上遇见的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。此时她已经揭下面纱,露出一张妖娆的脸来。娥眉狐狸眼,朱唇皓齿,额上还点着一颗朱砂痣。   还不待白鸩说话,那女子便开门见山说:“别想逃了,你出不去的。”   白鸩还没出声,突然她用那双魅惑人心的眼睛,望着她道:“你若是想出去也可,只是我有条件。”   “是吗?你就不怕我耍什么花招?”白鸩不以为意。这鬼姬定没安好心。   “你若是说化尸散赤烟之类的,我完全不用担心。”女子也不急,将袖子收了收。   白鸩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,打量了她半晌,忽地又起身站在她面前嗅了嗅,说了句“好香”。鬼姬一脸嫌恶地离她远了几步,捏着鼻子扇了扇风。   白鸩朝她莞尔一笑,带着一丝不明,问她道: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   “你姐姐在哪儿?”女子直奔主题。   白鸩一听,立马转过身子去,道:“不知道。”   “你只要说出你姐姐的下落,我可以现在就放你走。”   “不知道。”白鸩头也不回道。   后来这女子又威逼利诱,说了好些话,白鸩就只回她三个字“不知道”。   后来她脸皮搁不住了,愤愤道:“走着瞧。”然后离开了地牢。   白鸩就是赌这群人现在不敢对她怎样,毕竟白羽的下落成谜,她又是解开这个谜底的关键线索。若是她死了,寻找白羽更无希望了。   等那女子走远了,听不见脚步声之后,白鸩手里蓦然多出了一串钥匙。   此夜,白鸩趁着鬼兵沉睡,踮着脚尖,偷偷溜出了地牢,悄无声息。当白鸩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时,才发现自己运气还真是非同一般的好。她逃出地牢时恰好鸡鸣天亮,山鬼们都不乱晃悠了。   地牢之外是一片茂郁的竹林,顺着竹林尽头的山坡走去,又是一条上山的路。白鸩叹了口气,这还得翻多少座大山呢。然而她也没多想,赶紧远离这里便是。   顺着小路上山,等到他们慢慢爬到山顶后,已经没了路。白鸩本想长长歇歇脚,然而抬头望了望那调皮的日头,想想怕被鬼兵追上,还是决定继续走着。   身子虚弱后果真气力也差了,才走了这么一点儿路,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。白鸩低头看了看红肿的双脚,脚上穿着的那双草鞋还是这一路上边走边编的。没法,自己掉了一只鞋,一瘸一拐走路实在不顺畅。她又叹自己倒霉,偏偏在这时候感冒。   这一路,她挑了些偏僻地儿走。先穿过了竹林,又踏过了山泉,她不敢留脚印。在这么提心吊胆走了一天后,她终于坐下了歇息片刻。她用路上摘的山果充饥,捧着山泉水解渴。   正当白鸩发呆之时,突然,眼角瞥见一个东西。她立马转眼望去,只见远处一座山上,有一座小寺庙。白鸩顿时眼神一亮。就是那儿了!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。   她迫不及待朝那山头跑去,忍着脚痛,一路跑到了寺庙门口。白鸩站在门外敲了半天,无人开门。古旧的门框摇摇晃晃,她决定破门而入。然而,待她闯进去后,却见寺庙内一片破败的杂草,不大的空地后是一片断崖……   白鸩顿时傻眼了。这寺庙哪是寺庙,明明只有一个门而已。   正当她唏嘘不已时,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门口的匾牌掉了下来。残缺的牌匾上写着“断仙寺”,这下真真算是破庙了。这庙被一刀两断断开,另一半已经不见了,只剩下这一小块挂在断崖上,伶仃萧索。   虽然这庙不算庙,但白鸩决定今晚还是在这过夜。至少这稍微干净点儿。   白鸩收拾了下,留出了一片空地,打算今晚将就一下。顺便,会会那群山鬼。   是夜。   “咕咕咕——”   白鸩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起来。她翻来滚去半天没睡着,饿的头昏眼花。   “咦?”白鸩小声嘀咕了声。迷迷糊糊间,她似乎看见寺庙外飞来好几只萤火虫。她还以为是太饿出现了幻觉,然而定睛一看,果然是萤火虫。   然而这个时候的萤火虫,说明来人是……   白鸩猛地惊醒,一个翻身站了起来。哼,到底还是追来了。   “出来吧,何必遮遮掩掩。”白鸩立着身子,朝着门外说了句。   霎时,门口出现个身影,是林如郁。不知什么时候,这小寺庙周围已经被山鬼包围了。   白鸩看了一眼林如郁,他脸色很难看,估计是不料她还能从牢里逃出来。而后天空便现出一顶红色轿子,几个侍卫抬着轿子悬浮在空中,那女子依然戴着斗篷,掀起帘子朝下俯视她。   白鸩朝着两人呵呵笑道:“我们又见面了。”   林如郁宛如旁观者般,静静看着白鸩和那女人,只坐着也没说话。那女人看见林如郁后,顿时一怔,然而又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转头看向白鸩。   “昨天吃的亏还不够吗?还想再试一次么?”白鸩幽幽一笑道。   想到昨天的事,那女人脸色变了变。昨天她本想去替主子讯问白鸩,其实也就套套她的话,好在主子面前讨宠。最近林如郁整天和那火舞黏在一起,这可嫉妒死她了。只是没想到套话没成,还丢了钥匙。   回想过来,惊吓之余,再跑地牢一看,这白鸩还真的凭空消失了般不见踪影。若不是及时发现,她险些要酿成大错。本想趁着主子发现前把白鸩捉回来,没想到当她接到消息时,主子已经赶在她前面到了。   “你可别得意太早,今天我非把你捉住不可!”为了显示自己的不甘,顺便在主子面前认个错,她怒道。   “那你可得下点功夫了,要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姐姐,只有我才知道皇珠的下落哦。”白鸩半真半假说了一句,很是顽皮。   女人也不多说,一挥手,环绕在身边的女子向她扑来。   白鸩见此,忽地笑的十分灿烂。身子一闪,已站立在寺庙断崖边。那些扑过来的女子在她站定后猛然停住。她们不敢前进了。一来怕一碰她掉下去,二来怕她又使什么诡计,挥出什么化尸散之类的。   白鸩耸了耸肩膀,摊开双手,表示自己手中并没有东西。她一脸无辜地望着她们,还吐了吐舌头,好似在看笑话。顿时那几个山鬼便脸色不好看了。这白鸩明显在嘲讽她们。想起上次她害死的几个同伴,一时间对她很是恼火。况且,阿娇的大哥,据说也是被她害死的。   “鬼王,你的手下从来都是如此放肆的吗?”白鸩将那些不善的眼神通通忽视,虽然是对着林如郁说的,但眼睛却看着那女人。   她在指那鬼姬。昨日偷偷来逼问自己,现在又在主子面前擅自行动,可不是放肆吗?   林如郁脸色本就不好,现在眼神更是深沉。他没说话,白鸩现在站的位置,有点不好处理。   至于那女人,她看白鸩身处悬崖边,却也不敢再擅自行动。恨的牙痒痒。毕竟主子还在这,她还真不敢乱做决定。   白鸩收起了笑容,这时候人群中,一黄衣女子突然向她扑过来,手里拿着把匕首,直直向她刺去。白鸩一看,这正是那次喊着要替她大哥报仇的女子。   “哎呦哎呦,你这是做什么!”白鸩一边躲闪着她的手,一边尖叫起来,动作很是夸张。   她一边躲着,一边嘲讽道:“哎,人死不能复生,你那哥哥本就是山鬼,现在死得更彻底了,不是更好吗?”   那黄衣女子被白鸩躲开了攻击,一时火大。又听她这样羞辱自己的哥哥,更是火冒三丈。啊,她要和她同归于尽!   “阿娇!”一声厉斥打断了她思绪。她被喝得一顿,与此同时,有人上来将她押住了。   阿娇被控制住了,动弹不得。她瞪着白鸩,眼神恨不得剜出她一块肉来。嘴里还不停地骂着“贱人”。   那戴斗篷的女子脸色很不好看,本就做错了事,现在自己的手下又闹事,在主子面前丢了面子,她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先把白鸩捉住再说。   于是她两手一凛,狠力捉捉了白鸩的手臂,本想拉她过来,没想到推搡间,一个不小心,把白鸩往悬崖那儿推了下去。   “啊——”耳边传来一声尖叫,白鸩身子直直从悬崖边坠了下去。   林如郁本还站在一旁,皱着眉头看着这乱糟糟的局面,没想到白鸩突然间就这么掉下了悬崖。他本想伸手,然而已经来不及了,白鸩就这么直直掉入悬崖看不见踪影了。只有那声惨叫在片刻后像被悬崖吞噬了般,缓缓消失。   那女子看了看自己的手,一时呆愣过去。她明明是想往她那儿拖的,怎料白鸩竟然被她推了下去。   这白鸩真不会这么死了吧?他往崖底望了望,什么都没看见。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,眸子剧缩。这山谷之下,可是片死亡之地。   那女人也被吓到了,看了看林如郁,骤然发现他正用一双极其深沉的眸子看着她,顿时令她一惊,避开了视线。   “黛儿。”林如郁唤了她一声,面无表情,但谁都能听出这声音的阴沉。   她暗道不好,连忙战战兢兢跪了下来,颤声道:“属下该死,属下该死……”   林如郁看着她颤抖的身子,良久,突然林如郁开口了,道:“起来吧。”   这话一出,女子一听,更是肩膀发抖,却怎么也不敢起来。她惊恐地流下了眼泪,林如郁生起气来,极其可怕。   林如郁起身,也不再看她,拍了拍衣袖,转身毫不犹豫走出了寺庙。  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,她突然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动弹,全身被一团火包围,一种彻骨的疼痛侵蚀了她。顿时她惊恐地喘了口气,眼睛睁得大大的,绝望的眼神弥漫开来。   “啊——”一声异常惨烈的尖叫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。然而惨叫也只存在了一刹那,接着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,这叫声被捏碎在山林中。   长夜漫漫,月色皎洁,寂静如初,好似什么都没发生。   林如郁走出了门口,脸上有些许挫败的怒气,一瞬间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周围的山鬼也跟着消失了,只留下那顶红艳艳的轿子,放于古寺中,有些莫名的诡异。 ☆、悬崖   此时,白鸩正依附在一根巨大的藤蔓上。本该摔死的人此刻正死死抓着悬崖边上杂乱的藤蔓,两脚悬空,一单薄的身子伶仃吊在半空中。她手臂上已经擦出了伤痕,可见刚刚是经历过激烈的挣扎。   其实,白鸩刚刚是故意的,下落的方向是她早已估摸好的。就算不借那鬼姬之手,她之后也将上演一出失足落崖的惨案。然后借此落入这个崖壁上,抓住藤蔓,她便能活下去。   由于太贴近岩壁,她的手,她的背都磨出了血痕。然而这点伤痛还奈何不了她,与生死之事相比,这还算小。她怎么能轻易死呢?当然不能。就一个山鬼老妖想害她,这手段还嫩了点。   至于她是怎么发现这悬崖上的藤蔓的,这还得归功于她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。入夜时分,谷底传来的一股幽香让她暗自激动不已。这旖旎香味,是食人花。食人花用香气诱惑猎物,常生于阴暗潮湿之处,尤其是悬崖谷底。   以前在中都时,她曾听人说过一些四皇山的奇闻。   曾经有几个法僧想经由西海前往仙中道,于是爬上了四皇山,在这建了座庙。然而不久后发现,这庙里老是闹鬼,最后那几个法僧也消失了踪影,只留下了那座破庙。   最令她在意的不是法僧如何,而是有人说,有一日,一法僧失足跌落进这庙边的谷底,发现谷底里长满了一种奇怪的植物。那植物不但会吃人,还能自由爬行。惊吓之余踩到一处水潭,没被淹死,反而从那漂流到了另一地方。后来有人在东海的岸边看见他一脸惊慌地奔跑着,嘴里神志不清嘀咕着什么,回家后便大病一场,一命归西。   而她刚入寺庙时,虽只闻到一刹的淡香,但她还是有些许惊喜。那时她还有些犹疑,随着入夜后愈发浓郁的香味,她已经开始激动不已了。这谷底,的确有食人花。   不出她所料的话,根据传闻,崖底有一片水潭,那水潭便是通往外界的通道。而依照这香气的浓度,食人花如此茂盛,估计它的藤蔓也爬满了崖壁。当夜晚食人花的藤蔓陷入睡眠,她可以借助这藤蔓活下去。接下来,她只要不惊动食人花,找到那眼潭水,便可得救了。   虽然这么打着算盘,她还是面布愁云。首先,她得斗得过食人花。   白鸩看着底下深不可见的一片黑暗,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藤蔓。此刻月色正好,皎洁的月光把另一边的悬崖照耀得十分明亮,倾斜的光芒漏在中央。她位置正好,低头便可看见那遍布的尸骨和密密麻麻的食人花丛。那些花隐约有些已经张开了大嘴,估计是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。   她又抬头看了看头顶,高耸入云的岩壁,爬上去是极其困难的。既然前后都无路,不如殊死一搏。   她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,正巧发现她右下方有个稍微凸起的大石块。这石块被藤蔓缠满,黑黝黝的看不太清。她也不再考虑太多,身子缓缓移向右边,双手借着藤蔓攀爬过去。   当她双脚踏上石块,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,突然石块动了动,泥土松落,藤蔓纷纷断裂。这时白鸩才意识到这石块承受不起她的重量,天崩地碎,她直直掉了下去。   她因受惊吓而张大了嘴巴,心脏快提到嗓子眼了,却死死没出声。   白鸩重重摔在了崖底的食人花上,压弯了一株食人花的花柄,她的身子顺着还翻滚了几圈,最终还是落入食人花群中。   正当她疼的抽气嘶鸣时,一朵又一朵的食人花朝她聚集而来。食人花们在被这巨大响动惊扰后,逐渐开始苏醒,一条又一条藤蔓缠上她的身体,把她锁得死死的。她试图逃跑,然而漫天遍野的藤蔓扑天盖地而来,她无处可逃。   她的皮肤因捆绑而出现一片失血的紫色,呼吸也开始变的困难了。她挣扎了半晌,踢了踢脚,想挣脱它们的束缚,却无济于事。她全身上下都被藤蔓死死缠住,丝毫不能动弹。于是她就这么眼睁睁,看着这些藤蔓一点一点,把她的身体送入一朵食人花口中。   这食人花估计是花首,一张血盆大口张得老大,满满的粘液流淌,一股浓郁至极的花香传来,白鸩就这么被藤蔓缓缓送入花盆中心,毫无反抗之力,最后被吞噬了整个身体。   在进入肚子的一刹那,藤蔓纷纷松开了手臂,在她恢复自由后,由于花管内太滑,她顺着食人花的食道翻滚了下去。她憋着一口气,满脸通红,用手抠住花壁,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。   忽然,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全身燥热,低眼看了看自己的身体,嫩白的皮肤开始泛起了红点。不知何时食人花肚里流出一股淡黄的液体,这液体正腐蚀她的皮肤。而她正被这液体逐渐包围。   糟了,这食人花开始释放胃液了。忍住剧痛,她憋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,急急忙忙抓住花壁往高处爬去。然而这食人花的肚子里曲曲折折,摸着花壁上的粘液,一股刺鼻的浓香依旧萦绕鼻尖。她知这香气不能多吸,否则将陷入昏迷被食人花吃掉。   憋了好一会儿,白鸩终于憋不住猛地吸了口气,这一吸顿时她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,一时间连身子都站不稳,连连退了好几步,最终跌倒在地。   白鸩有些焦急了。这可不妙。于是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人中,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蛋,试图清醒过来。然而纵使她的意识再清醒,也唤不醒身子。几分钟过去了,她依然躺着起不来。这时候白鸩才意识到,估计是要葬送在这里了。   身体的灼烧还在继续,从脸部开始,渐渐吞噬全身。她全身剧痛无比,然而她丝毫动弹不得。这馥郁的芳香太过迷人,昏昏沉沉之中,白鸩看见自己的鲜血混搭着食人花的胃液,弥漫在四周,感觉她现在整个人只剩下一副骨架了。   一朝英勇行尽,最终葬送在一朵食人花手中。白鸩突然觉得好笑,她刚才还想着能找到潭水,还有希望活着出去的。然而,她还是屈服于命运了。   又是一阵剧痛,伴着身体的疼痛,意识也开始迷糊了。不,不,她不能死。她试图再次挣扎着,然而意识还是逐渐朦胧。   终于可以歇会儿了。最后一刻她这样想道。这几个月的逃亡,日夜颠倒,她几乎没怎么意识到白天与黑夜的区别。一直提心吊胆,绞尽脑汁逃亡,她也竟然还活到现在。   “白鸩……”   好似有人在唤她似的,是在唤她归家?她撑了良久良久,最终,她脑海里有根弦突然断了,一刹那,她失去了意识,黑暗袭来。   夜还是那般寂静,月光依旧如水般皎洁明亮。  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。   这雨大的可怕,四海八荒,全都被淹没。城镇树木都被汹涌的洪水覆盖,不多时已然是一片汪洋。乱民纷逃,嘈杂不已。狂风呼啸吹过,这风把屋顶树木都吹上了天,入眼内一片狼藉。   天还在下雨,无日无月,只有乌云纵横覆盖住了整个苍穹。黑压压的天空下,只有人们慌乱绝望的呐喊声,尖叫声,哭声,还有雨声。   阆苑仙界,一处宫殿前,一女子衣不蔽体,浑身是伤,被长长的绳索捆住绑在一根柱子上。周围环绕着一圈又一圈的人,从他们的穿着来看,该是来路各异。有些来自上仙阆苑,有些来自仙中道,还有些来自人间。   “妖女!还不快快交出补天石!”一白胡子老头拿着把长剑,直直抵在女子额头,满脸怒容,嘴角颤抖,胡子被风吹得飘起。他眼神严厉,语气十分不善。   女子本一直低着头,听这一句话,忽地抬头冷笑了声,一脸轻蔑地扫视着众人,也不说话。女子脸上满是刀痕,有些刀痕还留着鲜血。嘴角红肿,眼睛周边青一块紫一块。而她身上更不用说,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开裂着,鲜血直流,连手指脚趾处皮肉都翻开了,一看就知道经过极其严酷的虐刑。   “几鎏上仙切莫气坏了身子,此事还是由我来处置吧。”一人从后走出,华服素靴,面色威严。大家一看纷纷让道,颇为自觉地退后了几步。   此人正是天帝。   女子听见他说话,反而更是不屑一声嗤笑一声。众人见这女子如此,挑明了不把天帝放在眼里,一时间更是对她恨之入骨。甚至有人不顾一切上前来,把剑架她脖子上,就想一刀了断她。然而那人还未动手,就被人给止住了。   “不可冲动。”天帝拔高了声音道,严厉地看了那人一眼。   “还有什么好说的!现在天庭漏水,阆苑、仙中道和人间都遭殃了。要不是这妖女偷走了补天石,哪会出现这种情况!”一人义愤填膺,大声怒吼道,“估计这妖女就是妄想一统三界,所以想着法子作乱!”   有人连连点头,表示赞同这种想法。一时间又是一片喊声,催促天帝把这妖女处死。   那女子不应声也不反驳,冷冷看着众人,一句话也不说。   天帝看着众人的反应,想着自己树立威严的目的也达到了,便也不再拖延,喊人来行刑。   不一会儿,那女子周围便多了些火把。侍卫将火把一一点燃,顿时女子便被火光包围,火花肆意而挑衅地朝她身上扑去。   “一层金火,磨其肉体,去其记忆。”   “二层木火,断其筋骨,废其修为。”   “三层水火,锁其灵志,化去机缘。”   “四层纯火,禁锢轮回,永世不得超生”   上仙们施着法,用四味真火灼烧这女子。这死刑可谓极其恶毒。此乃仙界禁术,只有犯下滔天罪行的人才能受此刑。   然而女子在这熊熊大火中却丝毫不畏惧,只冷眼望着这一切。   四味真火正熊熊燃烧,她身上的衣衫瞬间被烧着。不一会儿,她整个身子便被笼罩在烈火中。火舌吞噬着她的脚趾,火焰扑向她的脸,瞬间她的身体已经被烈火烧得漆黑,而胸口也被烧了个大洞。可这女子却流着泪,死死咬着牙扫视众人,眼神骇人,至始至终未吐一个字。   忽然,气氛开始诡异起来,她蓦然绽放了个冷笑,如梨花乍开。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,不一会儿这火花中便出现了蓝色的水雾,团团将女子包裹住。接着,女子逐渐消失在这片水雾中。只留下一具尸体还被灼烧着。   众人惊诧不已,一时间面面相觑。正在这发愣的时刻,那片蓝色水雾忽的向四处散开,瞬间弥漫了整个宫殿。   “快捉住这水雾!”还是天帝反应及时,随机从掌中聚了一团火,拍向天空,那火紧紧尾随着一小片水雾。而此时这片水雾开始扩散开来,一滴一滴的水珠四散落下。紧接着落在地上的水珠猛然聚集在一起,朝西方飞去,顿时便消失了踪影。这一刹那间,天空又恢复了自然的纯色。   看着依然在烈火中燃烧着的尸体和刚刚出现的水雾,大伙儿才恍然大悟,这妖女又逃了!   “竟然又让她给逃了!”一群人捶胸顿足,后悔不已。想着刚才的场景,大家愤怒不已。这妖女不知使了什么法子,将自己的肉身与魂体脱离。   天帝看着掌心的一小滴蓝色水滴,脸色阴沉。   “哼,休想逃!”天帝嘴角泛起一丝狠毒的冷笑,此刻全然无平静从容的模样,一双眼睛更是死死地盯着女子逃跑的方向,满脸阴狠。   水雾在空中肆意飞行,最终落入西方大海,与海水化为一体。   天还在下雨,神州大地依然一片狼藉。   海水里,波涛中,逐渐现出一个女子。她全身是血,已无衣裳遮掩的身子十分骇人。这皮肤红里透黑,有的地方还被烧焦了,左一块右一块,青紫交接。   女子依然一副支撑不住的样子,昏昏沉沉在水中逐渐坠落,身子直直向下跌去。带着一片赤红,被翻滚的漩涡卷入深海中,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染遍了周遭的海水。 ☆、生还   “白鸩!白鸩!”   有人叫唤她的名字,她挣扎着撑开眼皮,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身影,一身白衣,与她此刻的鲜血淋漓形成鲜明对比。   “你不能死……你不能死……”那人带着哭腔在她耳边歇斯底里,叫喊着她的名字。   绝望。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此刻的氛围,仿佛被上天掐着脖子就要窒息般。   对,她不能死,不能死……不能死!   她感到死亡的束缚在逐渐勒紧,她就要喘不过气来了。眼里依然是一片黑暗。啊,如此漫长。   白鸩也不知哪来一股力气,拼着命睁开了眼。   “白鸩,白鸩……”耳边传来阿真的声音。   她还疑惑自己本来还做着梦来着,怎么还能听见阿真的声音呢?睁眼一看,却见阿真一脸焦灼死死盯着她,满是紧张。   在看到她睁眼瞬间,少年眼里顿时闪出亮光,一瞬间仿佛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。他又喜极而泣,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,还用手擦着眼泪。   白鸩白了他一眼,环视了一周,发现此刻她正躺在一张木床上。熟悉的白墙,倒贴在木门上的红色福字,这不是家还是哪儿?她一时惊奇不已。再低眉一眼,自己身上盖着一张破旧的棉被,正是她自己绣。   她刚不是在食人花的腹中吗?然而那些食人花全部都消失不见,仿佛她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。一时间她有些恍惚。   “阿真……”她刚开口,嘶哑的声音伴着喉咙一阵剧痛传来,她被痛的猛地咳了几口,一口鲜血堵在了嘴里,血丝溢出了口角。   阿真刚想惊喜地回应她,却见白鸩吐血的模样,瞬间慌了,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她嘴边的鲜血,急道:“别动别动,我在这儿呢。”   白鸩看他慌乱的模样,刚想用手指指他衣服上的血迹,一股钻心的痛感便传了过来,浑身上下,满满的疼痛。痛得她丝毫不敢再乱动。这时,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伤的特别严重。   痛!十分的痛!比寻常的痛要痛十倍。虽然好似明白过来,大概她福大命大,硬生生从鬼门关逃了出来。但此刻的她,这副模样,也生不如死。   然而白鸩没有怨天尤人。她平静地接受了现实。既然没有死,那就好好活着。   阿真见她平静下来,乖乖听话躺着,依然一副担忧的样子。他掀开棉被,拿着一块干净的布,蘸了温水擦拭她的身子。她全身上下都裹着布条,刚刚因乱动沁出不少鲜血,把布条都染红了。   于是白鸩看着他的动作,咬着牙忍住痛呼。阿真见她一脸扭曲的模样,知她疼,手顿了顿,动作更加轻柔了。   看着她全身是伤,他边擦边哽咽道:“我差点儿以为你死了。”   确实,当阿真看见白鸩时,吓了一大跳。她那样子十分瘆人,看得人心惊胆战。   “嘶——”白鸩没有理会他的话,只连连喊痛。   后来白鸩询问着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,阿真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全都说了。   几个月前,阿真随着渔船出海游玩,那天风浪太大,刚出海就遇上风暴,于是便跟着船回了避风港。到海滩边时,他见一群人聚集在一起,似乎在看什么东西。于是他也凑了个热闹挤进去一看,顿时吓了一跳。人群中躺着一具尸体,那尸体用块布半遮着,全身血肉模糊,黑红的裂口处还在流血,面目全非。一打听才知这尸体是被海浪冲回来的。   他一开始还觉得吓人想走,可是看了几眼总觉哪里很眼熟,又多看了几眼。突然瞥见尸体脖子上的半块玉,顿时愣住了。这玉他熟悉无比,因为他有另一半。自小他爹娘和白鸩家定了娃娃亲,他那玉和这玉是一对的。   于是他便走上前,仔细翻看了那玉。这一看,瞬间心就凉了,这是白鸩。他慌忙上去,摸着冰冷的身体,探了探她的鼻息。就在他以为她已经死了时,他伸手触碰到了她胸。一刹那宛如触电。还有心跳!于是他惊吓着喊道:“还活着,还活着!”原本面面相觑的人一听他这么一喊,也急忙喊大夫来。之后他便把白鸩带回了家。   他爹娘起初还被白鸩骇人的模样吓了一跳,一问知道是白鸩后,顿时不悦。连连赶着要把她丢到城外去,说放在家中简直晦气,还这半死不活的模样,估计没救了。最后在阿真的一再坚持下,他们为她喊了个老中医后,留她在阿真的书房中过了几日。   然而他爹娘还是见不得白鸩在家,每日催促他赶紧送走。他也没办法,只好将白鸩带回了白柳堂。   白柳堂所在的这条街被官府封住了,没人敢来。官府说是要调查几个月前,这巷子所有人家一夜失踪案。虽说着要调查调查,可派来的人也就只往这儿瞧了瞧,看了好几天也没寻着线索,于是便也讪讪而回。此后这条街都无人敢前往,很是萧条。   他还是趁着夜色,带着白鸩,偷偷从白柳堂后院翻进去的。费了好大劲儿,好不容易将白鸩安置好,可他家离这很远,隔着大半个中都内城。于是干脆就在这住了下来,每日从家中带点中药熬汤给她喝,精心照料着。   他爹娘为此事伤透了脑筋,最终还是心疼宝贝儿子,任由他在这住了下来。为了避人口舌,对人说自己儿子远游去了。还每日派个丫鬟,偷偷从白柳堂后院给他送吃送喝。这一晃便是两个多月。   前几日,他又请大夫来看了看,说她这几个月被照料的很好,身体已经恢复一大半,估摸着快醒过来了。但若是没醒过来,这几个月的辛苦就白费了,之后便再也不会醒来。   于是他日夜焦灼,茶饭不思,每日喊着她的名字,等着白鸩醒来。谁知今天她好似眼皮动了动,之后突然清醒,他简直要高兴疯了。   知他如此辛苦照顾她后,白鸩心里其实很是感激的,一时间也对他好感多了几分。置之死地而后生,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运气。而且有一半功劳得属阿真,若没他的照顾,自己可能真的就死了。   至于自己怎么从食人花谷逃出来的,她自己也不知。这一觉醒来就到了家中,感觉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惊喜。她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。   阿真全名叫段里真,然而大家都叫他阿真,于是她也快忘记他本名姓甚名。他长得很是俊气,面容很精致,人也很好,就是略略有些阴柔。   她自小不认识阿真,大概是因为爹娘死的早的缘故,连这娃娃亲也是前两年才得知的。还是因为一次偶遇。她在路上遇见阿真,两人都因好奇对方身上佩戴的玉佩,回去一问,才得知这门亲事。   这亲事还是她爹和那段家大老爷约定的。段大老爷子被白郎中高超的医术救活,感激不尽,便和白郎中约了个娃娃亲为契,白纸黑字,生辰八字都写着呢。然而段老爷子不久后逝世,白郎中也被斩首,现在也没人提起。   阿真家比她家富裕多了,算是在中都的大户人家,住在中都的南边,与她家隔着老远。她也不是个喜高攀的人,自知身份地位悬殊,不想当那飞上枝头边凤凰的麻雀。然而自从两人相识后,阿真便缠上她了,街坊邻居都说阿真看上了白郎中的女儿。事实上并非如此。她估摸着他每次来找她都是借口,其实就是在家闷坏了想出去玩儿,用她来当个门面。   尤其是前几年,段家人为阿真选了个李家千金为妻。那李小姐人美又有才艺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只是自视甚高不肯轻易嫁人。然而也不知怎么的,自从见了阿真后,二话不说答应下嫁。   可这阿真百般推脱,说什么自己年龄未到,不想娶妻。谁都知这是个借口。这李小姐也是个傲气的人,对天发誓非段里真不嫁,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。段家人很认可李小姐,然而也心疼宝贝儿子,见儿子不喜欢,也不知如何是好。最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任他们胡闹。   阿真被缠急了,便天天寻着往她这儿来避一避。   可是她真的很烦阿真,他的性格除了有些懦弱外,倒也没什么不好。但是她不知怎么的,就是对他很反感。每次他来她都没好脸色给他看,然而他还是锲而不舍隔三差五往她们家跑。   后来,街坊邻居都认识他,也把他当作是白鸩未来的夫君,用着一种明了的眼光调笑他几句什么的。每次他都红着脸不解释,没办法,白鸩只有黑着脸将他拉进家门。   最令她无奈的是,阿真还喜欢哭,这真真叫她苦恼。每次她故意说些话气他,他一急就喜欢哭起来。这让她说话都开始小心翼翼起来。   现在白鸩嗓子没法说话,只好闭着眼休息,任由阿真为她擦拭身子。   阿真看着她闭眼,红着眼,略略害羞说:“你放心,看了你的身子,我会负责的。”   白鸩心里翻了个白眼,当作没听见。   他还在说着什么,白鸩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,迷迷糊糊睡着了。   又过了几日,好似因为白鸩醒了的缘故,身子好的更快了些。这几日嗓子不痛了,她也开始和阿真聊起了天。   听说,当初阿真救她,闹得满城皆知,大家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很疑惑她的身份。阿真想了想为了避免口舌,便慌称她是段家失踪好多天的表妹。大家听说是段家的人,也就没有太多好奇了。人们都猜测这表妹误入海境,大难不死回来了。自此便也就遗忘了这事。   “你这几个月跑哪儿去了?是不是有人要害你?”阿真最后还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。   前几个月,整条街的人一夜间全部失踪,连个尸骨都不见。人们纷纷说是闹鬼了,但是阿真不信。但他跑来找白鸩时,看见空荡荡的房子,也急了,到处找人。后来这条街被封起来了,他也没再来过。   “没有,他们想找的是我姐姐。”白鸩平静道。   “你姐姐不是早已经失踪两年了吗?”阿真惊讶道,也没仔细问她口中的他们是何人。   “嗯。”白鸩依旧面无表情,不愿多说。   阿真见问不出什么,也只好收起了好奇心。   白鸩看着他,忽然说道:“那李家小姐是个好姑娘。”   阿真一愣,也苦笑一声道:“我知道,可是……”   “我这命撑不了多久的。我们的亲事你不认我不认,就没人会提起。”白鸩又补充道。   他眸子顿时黯了下去。阿真低着头,默默无言。   良久,他才忽然道:“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?”   白鸩认真思考了片刻,道:“因为……你总令我想起一个人。”   “谁?”阿真瞪大眼睛望着她。   “我娘。”白鸩认真道。   准确来说,是白羽的娘。她是个很漂亮的人,只不过因为某些缘故,沦于风尘之地,最终她和爹相识后,才来到这个家。其实她对白鸩还算好的,然而她讨厌她那股懦弱的气息。就是因为太过于软弱,才最终连累爹爹一起死了。   娘亲在外偷情,爹爹一时气急,失手杀死了那个偷情的男人,被判了死刑,斩首示众。而娘亲因为愧疚也吞金自尽了。虽然她知娘亲偷情其实也是被迫的。那家人的少爷调戏娘亲,娘亲忍气吞声。之后那人变本加厉,可娘亲还是懦弱地选择了闭口。虽然后来两命换一命,在赔光了几乎所有家蓄后,那家人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死也没有再追究,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。   白鸩很讨厌这样懦弱的人。不管是她娘亲,还是阿真。   阿真听完她的这句话,定定看了看她,说:“我和她是不一样的。   白鸩笑了笑,不以为然。   末了他们还提及了李家小姐。阿真对这个李小姐真是很头疼。   他说几个月前,元宵灯会,李小姐做了个巨大无比的花灯,在上面题诗向他表达心意。人们纷纷跑他家门去起哄,他听说了这件事后,整个晚上都没出门。   有一次李小姐出门碰见他了,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,说什么要他答应娶她。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,只要能嫁给他,她甘愿为妾。这惊为人天的话说得他面红耳赤,一时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,怎会有如此之女子。   还有一次这李小姐知道他生病了,熬了很多碗粥给他喝,结果因为吃太多补药,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。他又接着躺了好几天才悠悠好转。   在他说起李家千金时,脸上露出的表情让白鸩不禁莞尔。   “这李小姐倒也是性情中人。”白鸩笑着说道。   “她哪里是,明明就是个疯子。”阿真撅起了嘴,似乎不满白鸩称赞她。   “你们可真配。”白鸩又笑了声,由衷说道。   看得出来,阿真是喜欢她的,只不过他内心拒绝承认罢了。   阿真听她这么一说,刚想反驳,白鸩不待他出声便说道:“你连日子都记得那么清,不是喜欢那又是什么?”   这时阿真真的愣住了。他陡然垂头不语,算是默认。   白鸩又道:“不必担心我。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”   白鸩说完就又闭上了眼休息,仿佛很疲乏般。阿真张了张口,什么话也说不出,只好闭上了嘴。   “以后你也不必天天来了,我身子也开始好了起来,快搬回家里住去吧。”白鸩说道。   他沉默半晌,最后还是嗯了声,表示妥协。   她知道他是个善良的人,他想娶她是因为可怜她的身世。而她其实一点都不可怜。白鸩想了想,最后还是无奈笑了笑。   就这么又过了好几个月,白鸩的身子快速好了起来。现在她已经能够下床自由活动了,除了偶尔腿走走就会酸痛,其它都很好。只不过,自从腐蚀了脸皮,她的容貌现在已经算是丑陋了。脸上留下的伤痕还有大块的印记,无一不在彰显着那天的惨状。然而她毫不在意。  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安静而悠闲的生活了。缓慢而安静,让她有种人生如梦的错觉。这几日天气甚好,她便搬了张椅子坐在院中晒太阳,看着斑驳树影发呆。   阿真也是个机巧的人,每当有人问起他表妹如何,他都回答说,已经送回老家去了。于是乎,白鸩现在住在这寂静无人的家中,离繁华仅仅一墙之隔,但却无人知晓。   在她伤好的差不多时,她算着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。她还有很多事要做。   是夜,她爬上了家门口的那颗榕树上,坐在屋顶喝起了酒。月色如水,照亮着她的双眸,深沉如潭。   这几日段家有喜事,段家少爷要娶李家小姐为妻。毕竟这算是中都一件大事,上月两家还达成了一笔巨额生意,算是结成商盟了。现在两家联姻,更是喜上加喜。中都城一时夜沸腾起来,喇叭唢呐鞭炮声整整持续了数几个小时,隔着好几条街都能听到。   今夜便是洞房花烛之夜,估摸着这时刻大伙儿都在闹洞房吧。   白鸩由衷为阿真感到高兴,这才是阿真正确的选择。   晚风吹拂着白鸩的发丝,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,似乎流下了眼泪。凉凉的,有些咸。   她好久没哭了。她不是不甘心,也不是因为孤单,而是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,让她忍不住想流泪。   可是那时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。   翌日,当阿真兴高采烈,跑来跟白鸩说自己的喜事时,却只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,还有屋顶的一个酒壶。   桌上放着一块玉,和他的另一半是一对。   她,还是走了。    ☆、月城   清晨时分,白鸩戴着斗笠,背着个包袱,一路往东走去。   太阳刚升起来,初秋时分的早晨还是挺冷的。白鸩穿着单薄的衣裳,踏着石板路前行。她的手不时放在嘴边呵气取暖,散开一缕缕雾气。   这一路上,她暗自打听着关于皇珠的一切消息。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凡间消息不是很灵通,竟然打听不到半点有用的信息。  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,在一家茶馆,她偶然间从一个喝醉的道士口中得知,现在上中下三界加大了兵力追捕白羽。而白羽的妹妹白鸩,听说因为在四皇山时,掉入食人花谷,已经死了。   听到自己死亡的消息,白鸩还是松了口气。阿真没有暴露她的行踪,估计是不知道这件事。至于白羽,她倒不担心。   “你们不知道,天帝本就怀疑鬼王想私吞这皇珠,现在听说那白鸩死在鬼王面前,脸色很不好看。这皇珠的下落更是无从查证了……哎……”那道士迷迷糊糊说着。   “哦?那万一那白鸩没死怎么办?”   “嗨!怎么可能不死。那食人花谷在四皇山边界,这食人花本就魔性,是种连山鬼也照吃不误的怪物。那白家小姑娘纵使再命大也斗不过这食人花啊。况且……”道士又喝了口酒道。   “况且什么?”   “况且,那日好巧不巧,王母娘娘不小心打翻了火神祝融的灯台,这火种掉入凡间,恰好落在四皇山。这四皇山都被烧了一大半,更别说这食人花谷了。据说鬼王为了扑灭这火,费了好大劲呢。这食人花加天火,若是那小姑娘还没死,这说得过去吗?”道士砸了砸嘴,对这酒称赞不已,“好酒,好酒。”   然而她就是那个奇迹。估计当时火把食人花都烧毁了,她又因某种偶然掉入深潭,之后送入大海,最终被海水冲上了岸边。   “当然是好酒了。这用的可是朝露浸染过的梨花酿的酒,在地底埋了十多年了,味道绝对令人飘飘欲仙。凡人吃一口成仙,仙人吃一口能醉倒人间。”酒馆的掌柜听他在那称赞自己的酒,也开始吹捧自己的酒怎么怎么好。众人一听,哈哈大笑起来。   白鸩在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后,心满意足付了钱,带着桌上那壶酒走了。那掌柜看她给的这么大一块银子,还乐呵呵地说着:“女侠慢走。”白鸩听他叫自己女侠,一时也忍俊不禁。   出了酒馆,穿过中都最繁华的集市,她来到了不远处较为冷清的那条街。这里勾栏酒肆聚集,也是人们常说的烟花之地。白日里这儿十分安静,只有到了傍晚时分,才会逐渐开始喧哗起来。   这条巷子还有个很诗意的名字,叫二十四桥。与这巷子紧挨着的是几家客栈,那几家客栈的老板娘都也是二十四桥里的老鸨。平日里这客栈接待着客人,夜晚时分,大堂里便会蜂拥进一群貌美如花的姑娘。其实说起来这些客栈也不叫客栈,虽然牌匾上大字写着来福客栈云云,背地里还是花楼罢了。   二十四桥里除了姑娘,也有些玉面小倌。为了满足客人的不同需求,甚至一些特殊嗜好,譬如龙阳之宠,老板娘们可算是费尽心思。   而这青楼中,最闻名的便是‘玉勾楼’,里面的男子个个宛如天神般俊美,女子更是肤如凝脂,宛若天仙下凡。传言说这玉勾楼的主人选人十分挑剔,除了容貌身材,连才艺也得会。当然,这玉勾楼也非常人能入得了。春宵一夜,一掷万金。能去玉勾楼潇洒的人,非富即贵。来来往往无数人,南来北往,这儿也是块打听消息的好去处。   然而白鸩并非想去里面打听消息,她其实是贪着二十四桥旁客栈的便宜。这儿的客栈虽然说偏僻了点,晚上不说如何,白天价格却是很公道的。而且这附近有个地下通道,前往月城。她打算在此暂作歇息。   这月城位于中州地底,是个极其神秘而美丽的地方。月城之所以称为月城,是因为里面并无白昼,天空只看得见月亮,月亮沉下去了便是入夜了。这与中州人恰好相反。月城的人与中州的人,交易往来很密切,中州各地都有地道通往月城。只不过月城的大门只在午夜时分开启。每至午夜都有些商人载着物资前往月城。   当白鸩在客栈找了间房住下时,已经接近吃午饭的时间了。她从包袱里找出早上买的馒头,一口一口咬着吃。她身上并没有很多银两,尤其是在付了店小二住宿费后,仅剩的银两只够她每日吃馒头了。   “咚咚咚。”几声敲门声,门口传来店小二的声音:“小姐,洗澡水来了。”   白鸩回过神来,收拾了桌上的东西,打开门让小二进来了。过了不久,浴桶里装满了水,热腾腾的冒着雾气。小二还往水里撒了些花瓣,贴心地替她关上门走了。   她摘下斗笠,脱了衣裳,坐进浴桶,把整个身子沉进水中。良久,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,才猛地抬头冒出水面,深深吸了口气。她身上全是疤痕,本来光洁的皮肤变得狰狞无比。   白鸩撩开花瓣,用毛巾细细擦拭身子。从水里的倒影可见,她的脸很是吓人,整张脸可以说不像脸,因为除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,脸上一大块的疤痕完全掩盖了原来白皙的皮肤。面貌全非。   然而她很平静,此容貌于她而言是好事,至少还可以帮她隐瞒身份。现今三界将重心放在了白羽身上,她可算是自由了。   洗了一会儿,觉得差不多了,她起身擦干净了身子,从包袱里拿出了那那件黑色衣裳,这是件男子的衣服。衣服有些大,她卷了卷袖子,将匕首藏在袖中。乍眼一看,也颇像个小郎君。白鸩身子很瘦小,加上身上还有些伤口隐隐作痛,这衣服其实还算很舒服的。她在铜镜面前打量了自己这一身,很是满意。   夜晚逐渐来临。这客栈已经开始喧哗起来了,人声不断。白鸩提起包袱,戴上斗笠,开门走了出去。   客栈大堂内人声鼎沸,十分热闹。打扮艳丽的女子,声音婉转,巧笑嫣然,堂中央高台上还有妖娆的女子跳着舞,旁边有丝竹琴筝和鸣。众人喝着酒,搂搂抱抱说笑声不断。门口进进出出不少人,灯火摇曳,连空气都变得靡丽起来。   白鸩默默从人群边穿了过去,走出了客栈。她沿着这条街的尽头走去,穿过二十四桥,一直来到了问情河边。   说起来这河还有个凄美的传说呢。传说有个凡人女子爱上了下凡的神仙,后来神仙上天去了,这女子便日日望天流泪,于是便有了这条河。   白鸩站在这河边,她在等船夫。她身旁有许多和她一样在等船的人,看上去也都是想去月城的人。   等了许久许久,远处来悠悠划来一艘不大不小的船。老船夫轻车熟路,把船一靠岸,撑着船桨喊着人上来。于是白鸩便和着这群人一起挤上了船。   这船在水上摇摇晃晃之后便动了起来,老船夫用船桨用力一顶河岸,吆喝一声,船尾的另一个船夫便一齐开始划了起来。船沿着河流一直往前,起初还有些摇晃,后来渐渐开始平稳起来。   白鸩在船上找了块地坐下休息,开始闭目休息起来。   忽然,她的身子被猛地撞了一下。她睁开眼,隔着斗笠的黑纱没看清是谁。她当是别人不小心,也就气了一下,也不再追究。毕竟这船挺挤的,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。   “喂,你这人也真是太不小心了。”旁边有人在她耳边说话。   她转头一看,发现是个挺秀气的少年。那人看白鸩似乎疑惑地看着自己,便伸出一只手,拿着一物在她眼前晃悠。   白鸩定睛一看,一阵恼怒。他手中拿着的,正是她的钱袋。估计刚刚那一撞也是故意的。正欲伸手抢回,不想这少年把钱袋一收,调皮道:“它现在可是我的了。”   她看着他把钱袋收进胸口,也不再伸手去要,什么话也没说,又转头去了。反正也没几个钱,偷就偷去了。不与他一般见识。   少年见她毫无反应,一时还有些惊讶。   “喂!你不要你的钱了啊?”他忽地蹿到她面前,又拿着那钱袋在她面前晃荡。   “你爱拿就拿去吧。”白鸩没好气道。   “没劲,喏,还给你。”少年见她如此,顿觉无趣,把钱袋往她怀里一扔,钻到另一边的角落缩起了身子休息。   白鸩也就把钱袋收了,又闭眼休息。   夜晚总是如此静谧,船上不少人也打起了呼噜。   这船慢慢向前,不久后,河中央出现个巨大的漩涡。这船顺着漩涡一直驶去,渐渐被漩涡吞没。一时间船身摇晃,在水里旋转起了圈儿。然而令人惊奇的是,这船上竟未沾上任何一点水花。   船儿顺着水涡一直往下钻,最后哗啦一声,这船钻出了水面,来到了月城的天河上。周围顿时景象瞬间变了。天上依旧有月亮,只是周围都是云和雾气,无数的星辰闪烁在身边,月亮仿佛就在头顶。这里的月亮分外明亮,比中州的月亮要亮上百倍,甚至还要灼目。   众人见此景象,纷纷惊叹这月城果真名不虚传,此景已经美不胜收。船夫还是一脸平静地用力划着船,一直往前。这景象他们早已看过千百遍,没什么稀奇的。   船身驶过天河带起滚滚烟云,浩瀚的天空之下,顺着烟雾远远朝下望去,便能看见大地上房屋错落,车水马龙,还能隐约听见嘈杂的人声。这月城不是仙界甚似仙界,难怪月城被称为地下仙壤。   最后,船儿驶到一处长廊便停了下来。这长廊用紫木筑成,悬浮在空中。人们纷纷走上了那浮空的木板,沿着长廊走到了尽头。长廊尽头是个蜿蜒盘旋而下的天梯,用栏杆细细围着,一直通往地面。   白鸩跟着人群往下走,这天梯不大不小,刚好能容纳两人同时站立。在她往下走的途中,还有不少往上走的人,来来往往,她不时得停下让道。   月城的景色确实算得上是是极其美的。在她下了天梯,脚落在地面那刻,她就感觉自己宛如踏入一个新的世界。   月城的植物与中州不同,它们不只有绿色的,还有蓝色紫色红色等,十分绚烂。所有的植物在月亮消失后,都会通体变成银白色,散发出明亮的夜光。就如此刻,今日的上弦月消失的早,在天上的月亮隐没在云朵中后,一瞬间,月城所有的植物都变成银白色,通体如白玉般晶莹,点缀着整个月城。尤其是晚风吹拂起雾气,朦朦胧胧中,月城若隐若现,宛如仙境。   月城的人们看这天色,月亮隐起来了,便也收拾摊铺的收拾摊铺,该关门打烊的关门打烊,在田间劳作的农民也背着锄头回家。人们脚步匆匆,也是一派和谐。   “回家咯!”在街上玩耍的小孩互相嬉笑着,蹦蹦跳跳往家里跑。   白鸩看着这一切,不知怎么地,觉得自己好似与这场景格格不入。   “哥哥!送你一串糖葫芦。”   正当白鸩发怔时,有个小孩扯了扯她的衣衫,她低头一看,是个五六岁的孩童。他手中正拿着串糖葫芦往她手中塞。   她接过糖葫芦,正疑惑这小孩要做什么时,那小孩朝那儿指了指,便跑了。   她一转头,顺着小孩指的方向望去,便看见刚才在船上遇见的少年,正站在不远处,对她吐了吐舌头。之后也淹没在人海中不见了踪影。   白鸩无奈摇了摇头。这糖葫芦大概是他赔偿刚刚的恶作剧。   她咬了一口,咦,还挺甜的,而且这冰糖葫芦还真是冰做的。她又咬了好几口,吃得津津有味。没过一会儿,这糖葫芦就吃得一点儿都不剩了。擦了擦嘴边糖屑,她其实是个不嗜甜的人。   白鸩又环视了四周,似乎在搜寻什么。最后在看到远处一棵巨大的古树后,瞬间眼前一亮。   她几乎是跑着过去的。来到了这棵巨大无比通体晶莹的古树下,白鸩被这光芒照着,一时间隔着纱巾眯起了眼。太亮了。   这便是月城的姻缘树。   姻缘树下有口姻缘井,传说月圆时分便能看见自己前世的模样。白鸩在井边徘徊了半晌,望了望那井,深不见底。倒是水面倒映着姻缘树的光泽,宛如明镜。   这姻缘树存在了几千年了,据说只要心意相通的两人,将对方的名字互相写下,刻在竹片上,用红线挂在树上,便能羁绊一世,白头偕老。这棵树上挂满了红线和竹片,被风一吹还有噼里啪啦的声响。而且如果两人中有人心意变了,只要对着树喊三声那名字,那块竹片便会掉下来。   这真是个浪漫的地方。   她跳起来拨开缠在一起的竹片,看着那些竹片写着的名字,一个又一个。有的竹片已经经由风雨损坏了,有的已经字迹不清了。   她端详了很久,犹豫了半晌,最后还是对着这树,轻轻喊了三声一个名字。   在她吐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,一块竹片掉落在她脚边。她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。这竹片看起来很古旧,破损的不成样子了,却还依稀看得见刻的两字:敖颜。   熟悉的字迹,这是白羽写的。   白鸩盯着掌心的竹片,许久许久,最后还是将它埋入了树下的土中。她又回头望了望这棵树,叹了口气,转身走了。    ☆、白羽   月城的夜色分外美丽。虽然街道上无人,但是星星点点的灯火衬着这些发夜光的树木,也是颇为美妙的。   白鸩一边欣赏着这些景色,一边向一处偏僻的角落走去。这时月城的人们几乎都已经归家,点着灯火,街上已经没几个人了。   她走的这条路是通向月城西北角的,那边玉树甚少,只有些许植被,与这边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。这条石板路的尽头是口井,周围有许多户人家,都依稀点着灯,偶尔传来几句咒骂孩子的声音,还有小孩儿调皮的笑声。看上去分外和谐。   白鸩来到一处低矮的屋檐下,她伸手敲了敲门。   “谁啊?”屋里传来一声警惕而苍老的声音,门也未开。   “我。”白鸩低低应了声。   听见应答,里面立即传来嘈杂的脚步声,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打开了。有人点着烛火,从门缝里探出头来。   这是个驼背的老妇人,头发花白,裹着灰色头巾,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。   看见来人,老妇人警惕地观察了周围,见四处无人后,便立即拉了她的手进屋来。门又被小心翼翼关上了,咔嚓一声传来插门闩的声响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进屋后,老妇人把油灯往桌上一放,立即直起了身子,转头看向她。   “现在三界都加了重兵在追捕你。”白鸩也不回答,就着昏暗的灯光找了张椅子坐下,把斗笠摘了下来,叹了口气道。   “我知道。”老妇人顿了顿,眼神深沉,她低低应了声。   “你还是小心点为好,毕竟……”白鸩说道,将桌上的茶倒了杯,嘬了口,“我上次就差点栽在鬼王手里了。”   “鬼王?呵,就他?”老妇人不屑道,将脸上的面皮一扯,往桌上一扔,也坐了下来。面皮下,露出来的一张脸很是艳丽,光洁的皮肤展示着此人的年轻。   白羽也给自己倒了杯茶,妖冶一笑,道:“放心,他还不是我的对手。”   “你的脸……”白羽这时候才发现白鸩的狰狞的脸,黑黝黝的,还有无数疤痕印记,已经看不清她本来的模样了。灯火照耀下,还有些恐怖。   “被火烧的。”白鸩云淡风轻,一笔带过。   白羽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,坐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,只好捏住杯子不停摩挲。空气很安静。   “听说东海龙王长子给句秀仙子送定亲礼了。”良久,白鸩突然说了句。   “他敢!” 白羽一听,猛地一拍桌子,秀气的眉毛高高扬起,勃然大怒。   “为了这样一个人值得么?”白鸩转头望向她,问道。   “我……”白羽一时语塞,良久,她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。   “劝你还是早点儿想清楚吧。”白鸩也不多说别的,只安静地喝着茶。烛火摇曳着,火光照耀着她们的面庞。   白羽也喝了口茶,眼神飘忽。良久,她叹了口气,说起了往事。   那时,她还是个刚修炼成精的梅花花妖。   在她还在修行时,她的本体被带到了中都一家院落里,于是此后她便在此扎根了。园中还有不少梅花,但都没修炼成形,一时间整个梅花园只有她一人在此生活。有时候感到寂寞无比,也会想念在深山中和姐妹们一起的快乐日子,好歹是热闹些的。   这户人家落户在中都也算有些年代了。她每日偷偷看着那家人家的少爷姐妹们长大成人,又逐渐老去,生老病死在她看来也不过一瞬。只有她依然貌美如初,容颜不老。   就这样,时光转瞬过了几百年。这几百年来,她每日修炼,修为大增,已经可以自由化为人形了。然而不久后,这户人家搬到离中都很远的亳州,好些日子,这里都没有人居住。于是她便把这当自己家,肆无忌惮到处行走。   后来中都有人来看房子,想要买这块地皮。于是她故意使了些小把戏,吓唬吓唬前来看房子的人。当时他们一群人,看见这屋子里突然掉下的瓦块和浮空的镜子,以为有鬼怪作祟,吓得魂飞魄散,屁滚尿流跑了出去。此后这地儿被传出去闹鬼,便再无人敢来这里,这儿又僻静了起来。   再后来,有户姓傅的人家搬来中都,四处寻找房屋。听说这儿有鬼后,他们好似也不在意,持意住了下来。当时她想故技重施,再次吓跑那些人。然而正当她想着怎么捉弄他们时,那傅家公子看见了她,还冲她笑了笑。   那人很是英俊,英挺的长眉,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,还有那浅笑时的温润。天啊,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。当时她惊讶地愣在原地老半天,没想到竟有人能看见灵态的她,于是最后红着脸惊慌逃了。想起来,当时她背影很是狼狈。   这算是初见吧。   他叫傅如玺,他给她起了个名儿叫婉儿。这是她第一次拥有名字。以前她的姐妹们总是叫她梅花梅花,现在终于有个正式的名字了,她心下十分欢喜。有事没事就喜欢把傅如玺的名字念几遍,然后又叫唤自己的名字,还忍不住痴痴笑了起来。   从此,她每日都趴在窗外,看那人在屋里读书写字作画,心下越发是喜欢了。而傅公子也不在乎她的突然到来,似乎已经习惯了般,只是见了她便叫唤她来屋里坐。两人就这样相识了许多年。   一夜,那公子来到了后院花园找她。此时是初冬,梅花儿还在结苞,只有她的本体上,花枝满杈,悄然绽放幽香。那人踏着月色来,披着长长的斗篷,更显得他身形修长。他遇见她时,她正趴在屋顶看月亮。   “小梅花儿。”他笑盈盈抬头望向屋顶,冲她喊道。   当时她一惊,直直从屋顶掉了下来。   “啪——”她掉下来的时候,好巧不巧,把傅公子压在了身下。   “哎呀!”她一瞧,顿时吓得跳了起来,连忙把他扶了起来。   傅如玺一边咬牙抽气,嘶呼着揉了揉腰,还说了句:“你可真重。”   她被他这么一说,脸刷的一下红了。   她又不是故意的。   傅如玺揽着她的腰,她也顺势依偎在他怀里。她感受着他的体温,清楚的听见他的呼吸声,很轻很轻,还能感觉到他炙热的心跳。   月色明如水,一夜春宵。   翌日,当她在他房里醒来时,不见他身影。她急急爬起来找他,却发现,这傅如玺一夜间好似变了个人似的,就算她站在他面前,他也看不见她似的直直走过。一时间她还想着自己做错什么事,惹他生气了。   渐渐地,她发现了不对劲。傅如玺不是无视她,而是,他压根就看不见她,也听不见她的声音。她这时才想起来,她还是个花妖,没化成人形之时,以这半透明的灵态,非常人能见。而傅如玺,他看不见。   这时她才慌了。难道之前那人不是傅如玺?那这又是谁?傅家真正的儿子?她哭了起来。有种被抛弃的悲伤。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她心心念着的人儿呢?为什么突然消失了?   一双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白羽回过神来,看见白鸩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。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脸上沾满泪水,她竟情不自禁流泪了。   于是连忙用手抹了抹脸,又道:“那时候,我连修炼的心思也没了。整日想着他去了哪里,为什么抛下我?连告别的话都没有突然消失了。再之后,我看着傅家那公子,也不作诗画画,整日就喝着花酒,流连风尘之地,晚上就醉醺醺抱着个女人回来。完全不是他的样子。我便明白了,那真的不是他。后来……”   后来,傅如玺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回来,名唤陆冰琴。说来也怪,一切也都很好,只是这女子迟迟不能生孕。本来傅家就不待见这个孤苦伶仃的女子,傅家老太太对她也很刻薄,现在看她不能生育,便就更没好脸色看她了。白羽看着那女子,十分可怜,暗自帮她不少忙。   而这傅如玺又是个喜新厌旧之人,自从贪上新欢后,整日又沉迷那勾栏酒肆,常常夜不归宿。回家后也是大醉酩酊,一言不和就对她拳脚想加。那女子整日以泪洗面,却又无可奈何。后来傅如玺也逐渐腻了她那哭哭啼啼的模样,就一纸休书把她赶出了家门。那女子见无处可去,便也投奔烟花之地去了。   中都有二十四桥,她凭着自己的美貌与温软,一举当上了花魁,人称琴花。身价昂贵,不少王家子弟也觊觎她美色,常来这二十四桥逛逛。而傅如玺听说了这琴花后,一时间后悔莫及。他很不是滋味,于是又暗自央求她回去。琴花耐不住傅如玺的花言巧语,耳根子一软,便又搬回傅家住了。   白羽见她又回来,也是一阵无奈。不久后琴花怀上了孩子,只是很不幸的是,怀孕十月后,琴花难产,生下来的时候女儿已经窒息了。可大家当时还没发现,连产婆也只当是还没透过气来,便拿着布给那孩子擦干净身上的羊水。   琴花一直很想生下这个婴儿,听说是个女娃,也止不住高兴。白羽见不得她可怜,便用自己的灵体钻进了死婴的尸体中,想着姑且就先骗骗他们吧。   当一群人抱着女童欣喜时,发现这女娃不但不哭,还滴溜溜睁大眼睛看他们,口中还含着一颗亮晶晶的珠子。其实那是白羽的灵珠,这灵珠是她灵体的化身,怎奈这灵珠因她身处肉体中而显现了出来,情急之下,她只好运气含在嘴里。   这婴儿出生之时,恰逢白羽渡仙劫。这一日狂风暴雨,电闪雷鸣。天上的雷电没霹在她身上,倒是霹在了园子里的梅花树上。当时她忙着救那婴儿,一时间疏忽忘了那日日子特殊。然而等她意识过来时,本体已被天火烧焦了,灵体无处安放,便也只好将就着待在那女婴身体里。从此她便成了陆冰琴与傅如玺之女,傅羽晚。   五年后,琴花再次被赶出傅家。这次是老太爷亲自下令的。用着白羽出生时不详征兆为借口,说她们母女俩会给傅家带来晦气,便毫不留情连夜赶了出去。琴花为了自己的女儿,又重操旧业,回到了二十四桥。她也便随着去了烟花之地。   在那里,她渐渐看清了世人贪婪的模样,心也渐渐冷了下来。世上的男子不过都贪求一夜之欢罢了,喜欢的是女人们的肉体。在男子们看来,除了年轻,她们什么也不是。她们是最卑贱的□□,只要给钱,便可任人糟蹋。她为琴花感到不值。她知道琴花并不爱这风尘之地,但她也无处可去。   陆冰琴是个懦弱的人,但有时候也很坚强。为了养活女儿,即使身体不舒服,也挺着身子去接客。有次客人下手重了,她被人送回来时已经半死不活的,身体满是伤痕,鲜血淋漓,吓了她一跳。她真的很心疼这个女人,为她的悲催命运,也同情她被人抛弃,和自己有些许相似。   有时候她也会帮琴花做点儿事情,虽然她还在一个五六岁的女童身中,但很多事情已经可以自己做了。琴花见才五六的女儿如此懂事,一时间也很欣慰。殊不知,白羽比她多活了一千多年,看的东西也比她透,自然做事也不似寻常孩童稚嫩。   后来琴花在路上遇见了白郎中,两人一见钟情,而这白郎中也不介意她的身份,照娶不误。一时间,大家都很惊讶。她也改名叫白羽。   来到白家后,才发现白郎中一生清贫,还带着个孤女白鸩。好在琴花并不嫌弃,两人相敬如宾,恩爱万分。这一晃也过了五六年。白羽觉得,这时,琴花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归宿。白郎中人很善良,对琴花也万分疼爱,是个好男人。   在白羽十岁那年,傅如玺不知怎么地找上门来。那日白郎中不在,这傅如玺就着当下无人,关了门将琴花扔在了床上。房里传来琴花的呜咽声,她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事,她一个十岁孩童,没办法管。后来每隔一段时间,那傅如玺便会来找琴花求欢,琴花为了这个家,屡次忍气吞声,就这样过了将近一年。   琴花的肚子开始大了起来,一看便是怀有身孕的迹象。本来白郎中也只是有些许怀疑,后来有天他提早回家,将两人捉奸在床。这傅如玺一看情况不对,提着裤子就想跑。而白郎中正怒火中烧,二话不说就提刀砍人。这一下,傅如玺惊慌失措,一不下心被绊了一跤,跌倒在地。而白郎中的菜刀正正落在他脖子上,这一刀,鲜血四溢,傅如玺连声惨叫都没有,脖子就被当即砍断,头颅骨碌碌滚在了地上。   白郎中杀人这事不久就传开了去。大家同情他之时,也恨这傅家少爷的无耻。后来白郎中被判了死刑,不久后便被斩首示众了。琴花见白郎中死了,哭得伤心欲绝,也吞金自尽了,留下她与妹妹白鸩一起相依为命。   街坊邻居可怜她们,偶尔会施舍点东西她们吃。而这傅家,听说白郎中死了,琴花也死了,也算解气。于是又趁机勒索了一笔巨款,愤愤走了。   又过了几年。一次中都元宵灯会,她正和白鸩一起闲逛。后来在人海中两人走丢了,于是她准备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找她。这时,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呐喊。   “婉儿。”  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幻听,或许是叫别人呢。然而再一声婉儿叫了她,待她回头时,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男子,面容比傅如玺俊秀百倍,容貌竟有些妖娆。她这一看便呆了。   是他!   “你……”她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,两眼直直看着他。   “婉儿……”他又唤了她一声,温柔的嗓音,深深如磐石的眼神,无一不在刺激她的感官。   她一时间红了眼,扑进他怀里抽泣起来。她没想到自己如此想他,本以为已经放下的感情,在这一刻突然喷涌而出。   “婉儿我错了,那天我忘记跟你说……”他抱着她的身子,摸了摸她的头,低低叹着说。   “混蛋!”白羽咬着牙,哭着用手捶了捶他的胸脯。他也任她轻轻地打,一直贴着她耳边道歉。她却好似找到了释放的缺口,眼泪一直流个不停。  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,他们找了块人少的地方坐下了。她问他是怎么认出她的,他却一脸无辜说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寻来的。她差点儿忘了她是朵梅花妖,自身带着别样的芳香。虽然知道他在说笑,其实还是很高兴他能于茫茫人海中找到她。她娇嗔着捏了他手臂一把,他便笑着将她一把揽入怀中。   这一夜,久别重逢,春宵甚长。   她可以肯定他有着不俗的身份。能一眼认出她的本体的人,这修为不是和她差不多,便是在她之上。她的身份,除了她妹妹外,无人知晓。   说到她妹妹,白羽顿了顿,转眼深深望了眼白鸩,只见她还在抿着嘴,边喝茶边认真听她说以往的事情,于是叹了口气,又接着说:“他告诉我,他其实叫敖颜……”   这名字她岂不曾听说过,东海龙王四子之长,敖颜。她自在山中便常听姐妹们说,东海龙王四个儿子,个个俊美无双,尤其是长子敖颜,算得上是整个海境最为俊美的了。当时她还调笑着说,有朝一日要是能嫁到东海去就好了。她们还嗤笑她痴人说梦,她也没真的当真。   然而此时亲口听他诉说,一时间除了吃惊还有些自卑。以前的玩笑话到如今,反而成真了。她遇见了敖颜。然而她一个小小花妖,何德何能,能配得上敖颜。可是她就是贪恋他的温柔,飞蛾扑火般的灼热,让她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。   后来,敖颜有意无意提起自己年纪也快到了,父皇母后也希望早日抱得孙子。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要娶她的意思,反正她当时开始怀着些期待了。其实就算不能为妻为妾,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。现在她的灵体还依附在傅羽晚的身子里,只要他说要带她走,她完全可以抛下一切跟他走。她无所畏惧。   然而敖颜在中都呆了一年,第二年东海出了点事,于是他便匆匆告别离去。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,也不再着急了。敖颜,敖颜,她在心底默默念了很多遍他的名字。她想着要是他不来中都了,她也可以去东海找他。   她日日期待,也开始四处打听各界的消息。可是,她等来的却是敖颜病重的消息。据说敖颜去西海处理事情时,被人袭击,身受重伤。带回东海的时,经脉具断,元气大伤。敖颜还中了一种毒,名叫蝎禅,是种无解之毒。然而白羽没有听说过,她一心只念着敖颜的病情,整天焦灼不已。   没过几天,有个女子找上门来,问她是不是婉儿。她应声答是。那女子递给她一个布囊。她打开一看,是她送给敖颜的手链,和她手上的是一对。女子说她是敖颜的贴身侍女,他们之间的一切事情她都一清二楚,所以她也不用见外。白羽听她这么一说,再看看那信物,也就放松了防备。又听她说敖颜的病情已经恶化了,但是还找不着解救的办法,顿时一阵紧张。   正在她愁眉苦脸时,那女子又说,虽然也不是全无希望,有一法子可以一试,能不能成功就不知道了。她眼前一亮,问是什么办法。那女子告诉她女娲娘娘曾经用补天石补天,而将那补天石研磨成粉,其实可以做成一味罕见的仙药。   她连忙问那补天石在哪。女子说,那补天石位于阆苑仙界的东北角,泛着七彩光芒。她当即说要去。然而那女子叹了口气道,这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,更不用说拿那补天石了。补天石位于天帝后花园之上,她一个小小花妖怎么能拿到。况且,这补天石在天庭之上,怎么取下来,还真没人知道。后来,那女子说罢,连连叹气,最后也走了。   在她走后,白羽却久久平复不下难过的情绪。她抚摸着自己的身子,内心翻涌不尽。   当年女娲娘娘补天完后,一些石粉落在地上,日子久了便聚成了她。而西王母见她可爱,便把她雕刻在自己椅子上。再后来,她不小心掉入凡间,落在了一株梅花树下。那梅花树与她相处了千年,逐渐合为一体。她也变成了一朵花妖。   其实她如果好好修仙,渡几次仙劫,便也能回到天庭的。只不过,第一次仙劫便失败了。她为了救活那个婴儿,以身替命,而自己的本体却被摧毁了。这估计也是冥冥中注定,她无法回天界。   这天上的补天石和她相互吸引,想要取下这补天石,对她来说是易如反掌的。其实还有一法。她只要把自己的这颗灵珠送去给敖颜,便能救活他的意中人。然而她却自私了一下,她想要陪在敖颜身边,不想就此了结自己。   于是她偷偷上了天,潜伏在御花园数日,最终偷走了补天石。她不知道偷走补天石有什么后果,当时她也没想那么多,就想着带着它赶紧去东海就行了。   可是那一日,她赶到东海之后,却看见敖颜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,身边搂着一个美貌的女子。   顿时她心就凉了。之后她明白了一切,这都是一个圈套。西王母七千七百七十七岁大寿将至,各界都想尽办法想讨得她的欢心。敖颜也不例外。听说西王母喜爱石头,于是他便四处搜寻奇珍异石,想挑个出彩的。   没想到那时候,他在人间游玩时,听说了有户人家很久没人居住,还闹鬼,便一时好奇前往一探究竟。发现原来是个花妖在作祟。本来他也不打算深究,然而在调查了白羽的身世后,他改变了主意。原来她便是西王母曾经丢失的那颗皇珠。   他随即占用了傅如玺的身子,住在这傅家,暗自观察白羽,想找到那皇珠藏在何处。然而却始终没有发现皇珠。就在他准备着放弃时,没想到几年后,他再次遇见了白羽。白羽给说了她曾经在天上的趣事,知道她缘起于补天石,于是用自己病重,需要补天石为药引之说,想骗她交出皇珠。可是,他没料到,她真的把补天石给他带来了。   补天石没了,天上漏水,四海皆洪荒,三界皆乱。一时间问罪起来,他便谎说这白羽一身深厚妖力,有意独占妖界。她怀着称霸三界的野心,偷走补天石使天下大乱。他把所有的罪名都推脱给白羽了,还派人捉拿她。   白羽见他如此绝情,一夜成魔,坠入不归路。三界纷纷追杀她,手段之狠,非常人所能想。   在此之后,她被天庭的人捉到过好几次,但次次被她逃脱。最终有一次,她又被捉住了,那一次她险些魂飞魄散。她用了千年修为,将自己的灵体分裂开来,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,最终逃到了西海。而那块补天石也随之落入西海深处。   天帝用七仙女织的天网补住了那个洞,天下才逐渐恢复正常。那几日的连绵暴雨,恐怕记忆最深刻的,该属人间子民。人们都说遭了天灾,遭了天灾,还把那一日列为不详之日。   到西海后,她在海底深处躺了将近七个月才逐渐苏醒,而她的灵体已经缺损了一块,灵珠也残缺了。之后三界都知道她是西王母的宝贝皇珠,由妖成魔,不少人便打起了坏主意。   这皇珠可是有上千年修为,加上还在西王母身边待过,若是夺为己用,不知可增多少修为。加上捉住白羽,还能得巨额赏金,一时间都蠢蠢欲动。虽说三界到处有人追杀她,其实多数还是天界和仙中道中的人,他们又多数是冲着这皇珠来的。   然而白羽怎么可能让她们夺了去,她若没了这皇珠,可真的就算是魂飞魄散了。如今她乔装打扮躲在月城,可苦了白鸩这个替罪羊。   这两年白鸩可没少吃苦头。众人听说白羽曾经化身为人在人间居住过,还有个妹妹,自然都追踪起白鸩来。而这白鸩也好生狡猾,这么多人捉她,竟屡屡被她逃脱。不过听说白鸩掉入食人花谷被天火烧死了,现在也无人提起了。   “现在你打算怎么办?”白鸩听她说完,静静问了句。   这些故事其实她还是知道一二的,只不过没有今天这么清楚。了解了来龙去脉,她一时间还有些理解白鸩的所作所为。   “哼,我当然不能让他好过。”白羽恶狠狠地说,眼神寒冷至极,在灯火下万分阴森。 ☆、枯井   白鸩望了她一眼,将空茶杯一推,站起了身。   “不久后,估计这月城也不安全了,你还是另找地方藏身吧。”白鸩将斗笠抖了抖,又戴上了。   “你这是要往哪儿去?”白羽见她起身,问了句。   “我去见见那老头。”白鸩面无表情道。   “你……还是小心点吧。他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,也问不出什么东西的。”白羽叹了口气,好心提醒道。   白鸩点了点头。提起包袱朝门走去。   “哎,等等。”白羽跑进屋里,在柜子那翻了翻,掏出个锦盒,递给她道,“这是你要的东西。”   白鸩摇了摇头,说道:“现在不必给我。”   白羽只好收起来,捧着油灯送她到门外。   白鸩朝她挥了挥手,示意不必送了,便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  此时已经是月城的午夜,所有人都陷入沉睡。白鸩一人孤身走在街道上,悄然无声。   空气很冷,她的吐出的呼吸都生成了水雾。还未入冬,竟开始凉了。   她从包袱里掏出一只千纸鹤。这纸鹤巴掌大小,全身涂满了金灿灿的荧光粉,除此之外,好似也没什么特别。   白鸩寻了处僻静之地,站在暗处将纸鹤放置在地上。接着她又从包袱里掏出一支口萧。这口萧约拇指长,通管空心。放在嘴边吹了声,顿时响起一阵诡异的鸣声,尖锐而刺耳。   而在这短暂一声后,地上的纸鹤竟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。那纸鹤在空中滴悠悠转了半晌,然后突然朝一处方向飞去,飞了约莫十来尺,猛地掉落在地,一动不动了。   其实这纸鹤称作北斗鹤,和罗盘一个作用。只不过,这北斗鹤多用来找人。将那人的头发放进纸鹤中,用金灿灿的尸粉涂抹,再用口萧吹一声,那纸鹤便会给你指明那人的方向。若要找的人死了,这纸鹤自然是一动也不会动的。   白鸩走过去捡起了那北斗鹤,又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火柴,嚓的一声点燃了一根火柴,将这纸鹤烧了个干净。   她继续朝着刚刚纸鹤飞过的方向走去。走了很远很远,周围的植被愈发茂密了,而夜光也愈发明亮。最终,她在一口井旁停住了。   这口井位于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。井口被杂草和藤蔓缠绕着,周围都是极其茂密的树木草丛,即使在无月之时,也很难看出有这口井的存在。   这看上去似乎是口枯井。果然,白鸩当即便拨开了杂草,又从包袱里拿出了根身子,绑在一旁的大树上,另一头牢牢系在了自己腰上。她拉了拉绳子,感觉力度足够了,便顺着这井爬了下去。   当她来到井底时,一片浓郁的白烟朝她扑来。她伸手挥了挥,咳嗽了几声。这里臭烘烘的。   “唔,唔唔……”井底传来闷声。   里面坐着一个人,头发花白,身形枯槁。长长的胡须脏兮兮的,粘着不少灰尘和血丝。他的嘴巴被塞着一团布,支吾着没法做声。他身上的灰布衣衫十分破烂,衣服上还沾着斑斑血迹。他的双手双脚,都被铁链穿过,死死钉在了地板上,这让他无处可逃。   看见来人,那老头开始不断挣扎,铁链发出哗哗的声响,嘴上也开始呜呜叫,眼里满是愤怒和警惕。地上有不少鲜血,但已经凝结了。东一块西一块,连胡子上都沾着暗红色的鲜血。   白鸩上前将他口中的布团一拔,扔在地上,蹲在他身旁整理包袱。   老头的嘴一得到自由,便迫不及待说起话来。   “你们这些人会遭到报应的!会遭到报应的!”   他用着沙哑的声音颤声呐喊道,一双眼死死瞪着她。   “天帝会捉住你们的,把你们剥皮剜肉活活烧死……你们这些人活该千刀万剐,丢进十八层地狱……你们会每日做噩梦被恶鬼缠身,梦里都不得好死……”   那老头情绪十分激动,苍老的面容上,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珠依然像着了魔似的,一眨一眨盯着她看,嘴里还不断说着毒话。   然而白鸩却没理会他,只静静蹲在旁边,从包袱里掏出了一把匕首。   那老头一看这匕首,顿时脸色变了,刚刚还愤怒无比的人,突然间安静了下来,一脸惊恐。   “你……你要干什么?”老头哆哆嗦嗦问道,白花花的胡子颤巍巍抖动着,他忍不住往身后缩了缩。   “我要干什么,你还不知道吗?”白鸩看他这副模样,依旧淡淡没有表情,只扯了扯嘴道。   她走近他,在他心脏处狠狠刺了一口,半个匕首陷了进去,鲜血直流。那老头惨叫一声,跌倒在一旁,叫声十分凄厉。白鸩嫌他声音太吵,又抓起地上的布团给他堵上了嘴。   老头睁着一双赤红的眼,呜咽着,眼里满是恨意。   白鸩瞧都不瞧他一眼,直接对着他的心头肉剜了个圈,一大片肉割了下来。他的心脏也露了出来,鲜活的红色内脏正有节奏地跳动着。   她掏出一个小玻璃瓶,用匕首从心脏上割了一小块肉下来,装进了瓶子里,用木塞盖好,收了起来。动作一气呵成,很是娴熟。那老头痛得青筋暴起,眼珠子差点儿要被瞪出来了。枯瘦的身子不停地颤抖,一张嘴张得老大,但却出不了声了。   说也奇怪,那老头的胸口开了这么大一个口子,不过片刻竟迅速愈合起来。不久便完好如初了,一点都看不出被刀片割过的痕迹。   “好了,现在,我们该来谈正事了。”白鸩收起了瓶子,又伸手把他嘴里的布团拽了下来,蹲在他对面,一脸冷淡。   老头喘着粗气,口齿不清,依然流着泪含糊地说:“你们这些人会遭天谴的……”   “老妖精,你真不考虑一下你的女儿吗?”白鸩道,看了他一眼,话里有话。   老头一听,眼里闪了闪,随即又一脸阴狠道:“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!”   “你最好老老实实交待,那钥匙到底藏在何处?”白鸩也凌厉说道,一只手揪住老头的胡子,暗自使力,疼的他龇牙咧嘴。这老狐狸还真是死鸭子嘴硬。   白鸩放开了他,起身幽幽道:“你的女儿现如今也十年有五了,送去青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……”   “放过她。”老头出声道。   他突然镇定下来,也不装疯卖傻了,眼神清利无比,声音也恢复正常。   “我们来谈个条件如何?”白鸩见他如此,也正经起来。   老头默不作声,只坐着看她,想必是不知她下一步要干什么,略略有些防备。   “放心,你女儿现在还在寺庙内,我们也暂时不会把她怎么样。只要你乖乖配合,我立马今日就放你走,让你与你女儿团聚。”白鸩对他说道。   老头眼神带着丝丝警惕,不一会儿,他又似痴癫般,不住地摇头叹气。   他一活了近三千岁的树妖,今日竟被一凡间女子拘于此地,实在是惭愧。不,他怎么能忘了还有白羽,那个花妖。其实也算不得是花妖,她已经坠入魔,万劫不复了。   “罢罢罢,你想知道什么,尽管问便是。”老头带着一丝疲惫道。   “胡方易与你是何关系?”白鸩问道。   “他是我堂弟……”老头说道,“放心,他不知道锦盒的事。”   “那钥匙在哪?”白鸩也很干脆,开门见山,也不想多说别的。   老头听此,无奈摇头道:“在南山钟楼上。”   “钟楼?”白鸩还有些疑惑。   “对,就是月城南山上的钟楼。”老头点头道。   白鸩听到答案,立即想走。   “且慢,现在你是拿不到的。”老头叹道,“这钟楼……”   老头似乎有难言之隐,眼神闪了闪,道:“这钟楼,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。”   “哼,你可老实点,别耍什么花招。这好好的钟楼怎会凭空消失?”白鸩一听,也带着一丝警惕看他,眼里满满是不信任。   “哎,你不知。那钟楼前几年因为大洪水的缘故,根基被腐蚀了,摇摇欲坠,后来被月城人推倒,重建。现如今,这钥匙去哪儿了,我也不知道。”老头摇头叹气道。   白鸩思虑半晌,最终叹了口气,站起身要走。   “哎,等等,你怎么还不放我走?我可把该说的都说了!”老头见她欲走,急道。   “等找到钥匙,白羽自会放你走。”白鸩头也不回,抓住身上的绳子就往上爬去。   “喂!喂!”身后老头喊道,不停挣扎着身子,铁链哗啦啦作响,似乎很生气。然而白鸩丝毫没有理会他。   片刻后,等她爬上地面,又用杂草细细盖住井口,白鸩便往白羽的住处去。她并没有先去看那什么钟楼,南山在离月城很远的地方,一时半会也到不了。   白羽再次开门时,白鸩二话不说递给她一个瓶子。这瓶子里装的就是刚刚她从老头心脏上剜下来的肉。   白羽接过瓶子,又从袖中掏出另一个玻璃瓶。这瓶子里装着一只奇怪的虫。   它通体透明,长得很像蜈蚣,头顶有两只小小的眼睛,眼睛下一张小口长满锯齿,身下是许多双触角。它正在这瓶子里爬来爬去,似乎□□。   白羽打开木塞,将这块肉倒了进去。血液顺着瓶口滴进去,那虫便连忙爬倒瓶口,将那鲜血吮吸了个干净。当肉块掉进去时,那虫忙不迭地钻进了肉中,啃食起肉块来。   “你饲养了这么久这噬情蛊,差不多也快成了吧。”白鸩看着这虫儿贪婪的撕咬着肉块,心情很是复杂。   女人绝情起来,真的可怕。   这噬情蛊乃天下五毒之首,残忍至极。被下了噬情蛊者,每日神志不清,痛不欲生。这蛊虫若钻进人体,便会在心脏处扎窝,不过半个月,整个人的魂体便会被吞噬。一个月后,这被下毒者便宛如傀儡,随意任施蛊者操控。最无可奈何的是,这蛊毒愣是仙人高士也解不了,至今还无人寻着法子解毒。除非施蛊者死,否则,这中蛊者将永远这副模样,半死不活。   虽然这么说,这蛊,对施蛊者来说也同样痛苦,而且饲养条件也极为苛刻。施蛊者每日会经历与中蛊者一同程度的痛苦,而且若施蛊失败,蛊虫将反噬自身,最终落得自取灭亡的结果。噬情蛊很难养,不是一般的难养,成功几率很低。它需要一个至少千年的魂体为容器,以心脏为饲料,用冰山雪水冷藏,持之以恒,假以数月,便能见到一只类似蜈蚣般模样的透明虫体。   而白鸩现在看到的,便是白羽用自己的魂体饲养的蛊虫。上次见它时还才豆粒般大小,现如今已经有拇指长了。也不知白羽从哪得知的这邪门法子。   “快了。”白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虫吃肉块,容神自定。   “那老树妖若是没用了,尽早解决了吧,免得留下祸端。”白鸩也很镇定道,似乎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。   白羽点了点头。想起那老树妖,不禁眯了眯眼。   那老树妖本是深山里的千年老妖,因贪恋凡尘,便化身为人,这一生活便是几十年。还在人间娶了个妻子。只不过大概是人妖殊途,老树妖一直生不了子嗣。后来才老来得子,生下了个女儿。说幸运也不幸,那女儿虽然与常人无异,但是天生痴呆,十岁了还不会说话,只会咿呀咿呀叫。纵使如此,这老树妖还是十分疼爱他的女儿。后来他妻子因感染伤寒病逝,只留下他和他女儿相依为命。   白羽听说中都之中还有这么一个人,于是动了歹念,想捉他来借用他的身子培育蛊虫。然而这老树妖狡猾的很,几次抓人都没成功。后来也不知白鸩用了什么法子,竟然捉住了这树妖。于是老妖精便被她用魂锁钉住了六神七脉,关在月城郊外的枯井里,逃跑不得。为了避免事端,她还将老树妖的女儿绑到了中都外的寺庙里。   后来她想,若是将蛊虫放在这树妖身体里,不久后老树妖死了,这蛊虫也将消失,就得另寻他人来饲养。这样岂不是很麻烦?于是,她便每日从老树妖身上剜一块心头肉,喂养这蛊虫。只不过,这蛊虫长得越来越大之后,也越发贪吃。一天之中她要去那枯井处好几次。   不久后,老树妖一次口误,说出了锦盒的事。那锦盒恰好是白鸩日夜寻找的。据说这锦盒里装的是颗修炼丹药,极为珍贵。这老树妖也是一次偶然,从一个死人身上得来的。得到这颗丹药后,他没有立即吃下去。他想着将这丹药留给她女儿,这样就可长生不老。然而他匆忙间,不小心将锦盒掉进了中都外的问情河。这树妖找了很久没找到,最后只好作罢。   说来也巧,这锦盒顺着问情河流进了月城的天河中。白羽一次偶然,发现了这锦盒,于是便带了回来。白鸩问她怎么得来的,还显得很惊讶。她想白鸩找这锦盒,大概是也想修炼成仙。她倒是对这锦盒里并没有什么太多想法,她不想回天界,也不想提升修为,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,让敖颜痛不欲生。   这锦盒到手了,只是钥匙还不知去向。她也曾试过打开这锦盒,可这锦盒牢固的很,上面那把小锁仿佛有磁力般,牢牢扣紧。于是她们只好逼问这树妖。然而树妖听说锦盒在她们手中,死活不肯说出钥匙在何处。   “今天有什么结果吗?”白羽问了句,她指的是白鸩刚刚去井底,有没有问出什么。   “没有,那老头还在编故事。”白鸩摇了摇头道。但其实她觉得那南山还是有必要一去的。   白鸩从柜子了翻出了那锦盒,放进了包袱里。   “三年后,”白鸩顿了顿,看着白羽一头白发,又接着道,“如何做终究还是由你决定,你好好想清楚罢。”   三年后,西王母寿宴,白羽想趁此机会给敖颜下蛊。白鸩知道的。   白羽默不作声,她其实内心翻涌。她如何不知,那一天,可以决定很多事。   “那钥匙……”白羽突然提醒道。   “不必了,我另寻法子。”白鸩道。   再次送她到门口,白鸩说了声“就此别过”便转身走了。   这次是真的诀别了。白羽眼神深深望着白鸩的背影。她向来看不懂她。很多时候,她觉得这个妹妹身上似乎藏着巨大的秘密般,让她琢磨不透。这个白鸩,不简单。   “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,但我好歹说一句,修仙之路未必是好的。”   白羽望着她的背影,颇为沧桑地说了一句。   白鸩身形顿了顿,脚步却没停下。她知道她指的是什么。   她没回应,越走越远,最后消失在石板路的拐弯处。 ☆、狼女   离月城中心越远,灯火便越少。尤其是往南山这边走,草木越发稀疏,到山底下时,竟伸手不见五指。估计是这南山太过寒冷,连草木都不愿往那儿生长了。   月城的南山,其实是座雪山。这雪山亘古连绵,占据了整整一个南面。雪山往西往东,都是一律的树木,五彩缤纷,十分炫丽。单单只有这雪山,好似被生生隔断般,一片漆黑。   白鸩在上山的路上歇了下来,她在等月亮升起。这一路没有火折子照耀,也未曾带灯,黑漆漆的,怕是容易迷路。她没到过南山,也不了解山上的情况,于是也不敢贸然前往。   望了望天,苍穹如墨,只有天河还泛着淡淡白光,宛如一条白玉带横贯东西。应是夜半,飞鸟虫鸣渐稀。白鸩在山坡上坐着,一眼望去,月城也一片漆黑。今夜也只有等待了。   漫漫长夜,晚风一吹,白鸩便忍不住瑟缩起了身子,将包袱抓在胸前,希望能抵御些寒冷。   不知到了几时,在白鸩垂着头,眯着眼,昏昏欲睡时,远远的,好似传来一声嚎叫。   “嗷呜……”那声音抑扬顿挫,曲回婉转。   白鸩立马被惊醒了。她警觉地睁大眼睛,朝四周望了望,却并未瞧见什么。   风吹过山坡,坡上的砂砾石子被风吹着滚走,一些沙尘也扬了起来。   白鸩依然紧张地环视四周,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。过了好半晌,山上也没传来什么别的声响。耳边除了风声还是风声,仿佛在告诉她,刚刚只不过是她的幻听。   然而,就在此时,一声更为尖锐的狼叫声响彻山谷。紧接着一声又一声,从四面八方传来,不多时,那些狼便出现了。它们黑瘦的身躯在雪地上奔跑着,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。那些狼数量很多,它们的眼珠子散发着绿莹莹的幽光,在暗夜里分外惊悚,充分显示出它们的凶狠。狼群聚集在山头,全身灰黑色的鬃毛抖擞着,摇着一条条遒劲有力的尾巴,仰天长啸。   “嗷呜——”   狼嚎声此起彼伏。月亮不见的夜里,它们仿佛就是天地的王者,睥睨着山脚下的白鸩。   白鸩见了那狼群,脸色白了白。她不料这南山上,竟然有狼!而且数量之多,让她目不暇接。   那狼群闻着气味,逐渐向她聚拢。她顿时警铃大作,立马站起了身子,提起包袱就开始往月城方向走。   这可不妙。寡不敌众,现在她得想办法逃跑才是。   那狼群见她欲逃,开始加速追在她身后,紧紧跟着她,丝毫不打算放过她。   白鸩边疾走,边四下观望,希望能瞧见什么可以帮的上忙的东西。然而周围漆黑一片,什么都看不见。于是她的额头沁出了一丝冷汗,双手紧紧抓着包袱,脚步有些凌乱。这该如何是好?跑是不能的,狼群对奔跑的猎物追捕得更加凶狠。不跑,难道干坐着等死?   她听见自己的心在“噗通噗通”跳着,剧烈的心跳声,在这寂静的黑夜中放大,耳膜都快被震碎了。她能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狼的喘息声,还能感觉到它们身上传来的那股野性气息。   狼群离她越来越近了。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亮,数量多到她数不清。   她慌乱之中,在夜里又看不清路,最后然绕来绕去,非但没往月城走,反而向着南山靠近了。   最后,她走到了一条山道尽头,惊恐地发现前面无路可走了。这山道尽头,是一面直直的崖壁。   被逼入绝路,白鸩一下子冷静了下来。她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点点绿光,无数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,带着嗜血的欲望向她的逼近。   忽然,她灵机一动,从包袱里掏出那盒火柴,迅速点着一根,又抖了抖包袱,掏出锦盒放在胸口的口袋中,也将这包袱也点燃了。她提着那熊熊燃烧的包袱,远远朝那狼群扔去。那团火焰燃烧正旺,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,便立即坠落在狼群中央。   那些狼见了火光,迅速四散开来,避开了那团火,也没再敢往前走。它们盯着那团火,畏惧不敢上前。然而那包袱被烧着后,迅速变成了一团火焰。不多时,在最后一块布条被火焰吞灭后,这火光逐渐开始暗下来,最后那火也熄灭了,只留了点火星子在地上。   白鸩看着那又欲逼近的狼群,索性把身上的薄衫脱了,又用火柴点燃,将那衣裳挥舞出去。她拿着衣裳的一头,另一头被点燃起火花。这火倒是凶猛,正直直向她手臂烧来。没奈何,她只好将这衣衫也一扔,丢在了狼群面前的空地上。   那狼群见过刚刚的一幕,早有防备,也不那么害怕了,绕过火堆就往她这扑来。   白鸩心中大喊不妙,把火柴扔在地上,握着匕首的掌心沁出了冷汗。她现在只剩下这把匕首防身了。   这边本就偏僻,月城又是深夜时分,她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帮忙的。更何况这边南山是座雪山,天寒地冻,山脚下也没什么树枝可以燃烧。她现在算是身处险境,也只有试着防备了。   就在这时,远处骤然传来一声响亮的“啾”声,划破夜空的寂静,十分刺耳。狼群听见这声音,顿时纷纷朝身后的山谷撤去。   白鸩还没明白怎么回事,就见狼群撤离,有些莫名其妙。然而她依然紧张地盯着那群狼聚集的地方,丝毫不敢放松警惕。   不过片刻,这狼群中走出一个小女孩,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模样。只是这女孩眼睛是碧绿碧绿的,发着光。   她走近白鸩,用着童稚的声音训问道:“你是何人?竟然擅闯南山!”   这时,白鸩才看清她的模样。她身形很小,脸上也很白皙,黝黑的长发下,盖着一双尖锐的耳朵。她浑身长满灰色的毛,身子上还有条长长的尾巴。此刻,她正用那双碧绿的眼睛瞪着她。   这是狼女。虽模样还是个女童,其实她估计已经活了不下五六百年了。   白鸩见了她之后,顿时也松了口气,好歹是个能沟通的,比那群野狼好几百倍。于是也微微垂手道:“我来拜访那南山上的敲钟人。”   “敲钟人?他早在几年前就走了。”狼女道,一脸漫不经心。   “这是为何?”白鸩假装不解道,心下却开始思索那树妖说的,或许是实话。   果然,树妖的话从狼女口中得到了证实。那钟楼因前几年的洪水浸泡,木头腐烂了不少,摇摇欲坠。月城城主派人重修,这敲钟人也跑到了中州去过活。现在那钟楼上已经没人了。   白鸩微微点头,便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便告辞了。”   说着也迈开步子准备离去。这南山,她不用去了。   “慢着。你找那敲钟人作甚?”狼女见她要走,站到她面前伸手拦住道。   “我曾托他帮忙存一样东西,现在他人不在这,我也只好去找他要了。”白鸩说道,一本正经。   “你说的东西可是这个?”狼女听罢,不知从何处掏出个东西,伸手给她看。   她手中的物品,正是那把琉璃钥匙。通体银白,小巧玲珑。   白鸩一看,顿时眼前一亮,想伸手去拿。   谁知这狼女把手一收,背到身后,道:“等等。那敲钟人临走前说,如有人上山来找他要什么东西,便把这个给那人。你可确定是这物?”   她点了点头。狼女见她点头了,又把嘴一撅,说道:“给你也可,但是,你得陪我玩几天。”   白鸩一听,本是满头雾水的她,顿时黑了脸。玩?她可没有时间。   “你要是不答应,我就不给你这东西。”狼女见她好似一副不乐意的模样,便把钥匙往她眼前一递,又迅速收回,洋洋得意道。   白鸩还能怎么样,为了这钥匙,她只好答应这莫名其妙的要求。她现在孤身一人,面前站着这狼女,身后还有一群野狼在嚎叫。她是想逃也逃不掉的。   “那你随我来吧。”狼女见她答应了,很开心地拉起她的手,带着她蹦蹦跳跳往山里走。   她将手放嘴边吹了声口哨,顿时挡在面前的狼群四散开了去,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山野中。   白鸩被这狼女拉着走,很不情愿地迈开步子。这狼女拉她的手生紧,好像怕她逃跑似的。   白鸩苦笑着前行。若不是黑夜里她看不清,否则她真的很想甩开她的手,将那钥匙抢了逃跑了去。可是现在引路的是那狼女,也不知带着她走了哪里,一路坑坑洼洼,上坡下坡,她险些摔了好几跤。那狼却女心情甚好,还哼着曲儿,走得四平八稳。   “喏,你怎么不把斗笠摘下来,反正又没人看见。”走了半晌,狼女忽地停下脚步,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,还跳起来想帮她把斗笠摘了。   白鸩抓住她的手,制止道:“我面容可怖,还是别看了,不然你会被吓到的。”   狼女听她这么一说,更是好奇了。伸手就要扯那纱巾。白鸩出手制止,却还是没躲过她的大力拉扯。于是斗笠被这一拉,掉了下来,露出白鸩那张满是伤疤和烫痕的脸来。   狼女一时怔住了。她确实有被吓一跳。这形容简直不似脸,何其恐怖。白鸩无奈望了望天,到底是个小孩,怎生调皮。   半晌,狼女突然又朝她笑起来,嘻嘻道:“其实你长得也挺好看的。”  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她,狼女本是拉着她的手前行,现在反而挽住她的一只胳膊,和她并肩挨着身子走。   白鸩无语了。这小丫头到底想干什么呢?虽然心下生疑,还是依着她任她牵着走。   走了很久很久,月亮依旧没有出来。她们向着山上走时,空气也越来越冷,白鸩这才突然想起来,她刚刚把自己的外套给烧了。   “这南山很冷,你随我来,我带你去取暖。”狼女看她冻得瑟瑟发抖,笑嘻嘻地挽着她的手臂,一路走到了一处山头。   到了山头,狼女放开了她的手,也不知她往哪里摸了摸,那山竟然开出了一道口子,接着一声巨响,山中央打开了一道小门。这门与雪山融为一体,若不仔细看,还真瞧不出。这大概是个洞穴,里面有暖风吹出来。   狼女看她还在发呆,拉了她的手道:“走吧。”   白鸩这才连忙跟上她的步伐,走进了洞穴。石门在她们进入后,瞬间便关上了。   出现在眼前的,是条不长的甬道,石壁上点着油灯,明晃晃照着路。洞穴最里面是一堆柴火,正熊熊燃烧着。火堆旁躺着一只雪白的狼,此刻它正用警惕的眼神盯着白鸩。   狼女朝那白狼说道:“小白,这是我带来的客人。”   那白狼瞥了她一眼,于是放下警惕,又闭上眼休息去了。   狼女见此也不再多说,带着白鸩到火堆旁坐下,指了指白狼,对她说道:“这是我弟弟小白,他还没化成人形。”   白鸩了然,伸出手在火堆旁取暖。   她不知道这狼女要她陪她玩几天是玩什么,不过看到这黑白两狼,她心下已经有些明白了。难道这就是几百年前,被贬到人间的那对姐弟?   她听说过五百年前,天界有一对姐弟因犯大错,被天帝去了记忆贬到人间,化身为狼,说是千年后才能重回仙界。后来他们行踪不明,也不知到了何处。   “啊,这南山来的人可少了,自从那钟楼被毁了重建后,就没见过活人来过,好生寂寞。”狼女托着腮帮子说道,两眼直直盯着白鸩的脸看,“哥哥,你的眼睛真好看。”   白鸩笑了笑,也不说话。这狼女其实也没什么恶意,就是这山里寂寞了,见着来人,便忍不住想留下来陪她玩。知道是如此目的后,便也就放松了不少。   “你的脸是怎么弄成这样的?怪可惜的。”狼女问道。   “被火烧的。”白鸩扯了扯嘴角道。   狼女又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,用手轻轻摸了摸那疤痕,然后又快速收回。   “话说……我有法子治好你的脸。”狼女凝神看了她良久,忽然道。   “不必了,我现在这样就很好。”白鸩一听,立马拒绝。若是容貌恢复了,这还了得。知道这普天之下还有个白鸩没死,她岂不是又要引来杀生之祸?   “哎。”狼女见她如此果断的拒绝,心下还有些遗憾,不过也没说别的了。   白鸩知道她想说的方法是什么。用冰山雪莲做一副药膏,可以使人的皮肤完好如初。还听说这药膏能让人皮肤白如珍珠,中都之中的女子都知道这药膏。然而这药膏要冰山雪莲为材料,很是昂贵,连皇城里的嫔妃公主们也重金难求。看这南山,冰川四布,白雪皑皑,雪莲也怕有不少。   之后的半夜,白鸩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狼女聊着。狼女兴奋地说着自己以往遇见过的趣事,白鸩却一门心思在那钥匙上,敷衍着回应。   聊了很久很久,估计狼女也困了,便连连打着哈欠,还说着明日带她去南山深处的泉水边玩,说那儿的泉水是温的,洗澡可惬意了。白鸩微笑着听着,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,毫不在意。后来那狼女说得疲乏了,便枕着白鸩的腿睡着了。这时,白鸩才猛地呼了口气。听了那么久枯燥无味的话题,她忍住自己想要睡觉的欲望,坚持到了最后。那狼女倒是比她还先入睡。   倏然,白鸩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。   她探手,将狼女手中紧握的钥匙轻轻拽了下来。然后又托着她的头,小心翼翼地将她挪开了自己的身子,将她轻轻放在了地上。狼女睡得很熟,真真一个小女孩模样。   接着,她便蹑手蹑脚走到了洞穴门口。在周围的墙壁上摸了半天,终于找到个凹槽,按了下去。石门发出沉闷的声响,缓缓打开了出口。   白鸩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狼女,发现她依然一副陷入深睡的模样,于是舒了口气。可是,她旁边的白狼却倏地睁开了眼,它眼神犀利地望着她。   白鸩一愣,随即也直直看向那白狼。一人一狼对视半晌,白鸩心下还是有些紧张的,生怕它扑过来。然而,这白狼看了看她的动作,不怎么在意似的又闭上了眼。   白鸩这才猛地舒了口气,急急走出了洞穴。   洞穴外不知什么时候,天已经很亮了,月亮升起来了。白鸩看了看周围,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处低矮的山洼中。四周的山都很高,只有这山矮一些,这洞穴在这地方也很是隐蔽。   白鸩就着月色,在这茫茫雪山中跑了起来。她现在身上没有保暖的衣物,脚上穿着的也是普通的布鞋,一双脚被冻得通红。她双唇发白,一张脸没了血色,身子冷得直发抖。没想到这南山竟是这般冷,与洞穴内的温暖天差地别。   昨夜的足迹已经早已不见踪影,她也不知道来时的路是怎么走的,就只好一路跑,顺着平坦的地方走去。兜兜转转,她也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,只觉得离出山口越来越远了。   在她有些焦灼地在原地转圈时,她听见了水流声。循声而去,她看见一口泉水正突突冒出水流,流入一片水潭中。好似,她听那狼女说过,这山中有一眼温泉水。   摸了摸那水,果然是温的。她也顺便就用这温水浇了自己的手脚,看着红肿的手脚快失去知觉,她依旧毫无波动。这副身子,本就活不了太久了。她又几经折腾,怕也是寿命将尽,什么时候死也不知道。   后来,白鸩又到处找方向,也不知从哪儿走的,走到了那条通往钟楼的大道上。那条路因许久没人途经,已经快没有路的样子了。她走下山的时候,月城又临近夜晚了。    ☆、探亲   白鸩从那南山下来,风寒入体,她本就体弱,前段时间还死里逃生回来,现在经过这一夜折腾下来,竟病倒在床上。   她没有往白羽那儿去,而是在月城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了。她浑身发热,身子颤抖的厉害,也不知是什么病,她没叫大夫。   倒是这客栈老板娘见她身子这般,喊了个大夫来,却硬生生被她赶了出去。大半夜被喊来看诊,却被人赶回去,大夫心情很不好。老板娘也只好讪笑着给这大夫道歉,最后那大夫一拂袖子气呼呼走了。   这家客栈的老板娘人很善良,非但没嫌弃她这张脸,还收她住下了。又见她不肯看大夫,便熬了碗热汤端给她喝。白鸩谢过老板娘,却也没喝。现在那碗汤还放在桌上,已经凉了。   白鸩躺在床上,两眼盯着天花板发呆。客栈的床板很硬,那棉被也带着霉味,连那席子都带着草刺,扎得人生疼。身上仅剩的银两,也只够她住这简陋的偏房一夜。明日一早她就得整理包袱走人。然而她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,连银两也不够。她寻思了半晌,好似也不知该怎么办,索性就先回中都吧。   窗外玉树斑驳,她望着手中的锦盒,眼神深深。   第二日月亮才露出个尖角,她便撑着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。趁着还早,便离开了客栈,连声招呼都没打。   一日未食,现在饥肠辘辘,饿的头晕目眩。可是她顾不了这些,便匆匆往中都去。   她爬上了那天梯,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力气。她全身都冒着冷汗,脚步无力,可是还是坚持着爬到了天河边。   一路上有不少人看了她的脸,受到惊吓慌忙让路的,也有用着同情的目光看她的。   “哎哟,这人的脸怎么成这样了?”   “怪可怜的……”   她听见身边有人对她指指点点,虽然声音不大,但她听得一清二楚。果然,下次还是戴块纱巾吧。她可不喜欢被人当猴子似的观看。   她在天河边,倚着栏杆等船。今夜月色十分好,星子遍布,云烟缭绕,晚风拂面。  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,那船终是来了。白鸩这才从口袋中摸出一枚铜钱,递给船夫。这真是她仅剩的银两了。   好在那老船夫接了钱也没说什么。他这渡船的生意从不缺客人,给钱多少也都是凭客人自己。大多数人还是很客气地送上金子银子的,少则几两,多则十几两,出一枚铜钱的倒还真的少。然而所谓脸皮厚者,大概指的就是白鸩这种人。她面不改色心不跳,上了船找了个地方就坐下了。   待白鸩到了中都,此时已经三更,街道上无人。她又趁着月色,爬上自家那棵大榕树,从屋顶上翻进了院子。   门没锁,推开门,点了灯,白鸩从灶台翻出一小包薄饼,就原地站着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幸好家里还有前些日子阿真带来的甜点,她不爱吃,便放着了。现在真算是雪中送炭,不然她真要画饼充饥了。   吃着吃着,忽然她眼角一瞥,看见桌上留着一封信。于是咬着半口薄饼,伸手拿来一看,原是阿真留的。她没拆开,看了眼署名便放回了原处。   休息了一夜,身子也不抖了,也不发热,病也就这么好了。第二日,日上三竿了,她才爬起来,伸了伸懒腰,打开了窗户。   自从没有了妖魔鬼怪的追杀,她仿佛又回到以前安宁的日子,平静的令她害怕。阿真已经成婚了,这里是不能来了。现在只她一个人,她忽然有点不知何去何从。   后来,她突然想起来,白家好似有个远房亲戚,住在松州。不如去投靠投靠。   做了决定后,她立即翻箱倒柜,找出了以前娘亲穿过的衣服,挑了些素净点的,用剪子裁了裁,缝缝补补,改成了适合自己的尺寸,穿了起来。又就着铜镜,将那青丝,用根发带挽了起来,戴了块水乳白纱巾遮住面部。现在她这一身,也算是极其朴素的模样。她很满意自己这身打扮。   松州离中都其实并不算太远,也就那么一两天的路程。她没钱雇马车,只好去船舫偷渡。本来那船夫还不愿带她,最后终于是以她帮船舫做工为条件,那船夫百般不情愿地带上了她。   那日,中都有户人家公子哥要游船,白鸩便被支使过去当苦力。她负责给公子哥们端茶送水,还得给他们打伞扇风。这种苦差事倒也不难,可白鸩脸色却是很不好看的。   若说单单做这些事也就罢了,可是,那家公子们却是个个纨绔。他们见白鸩不说话,觉得好欺负,便故意百般刁难。可惜白鸩不是个软性子的人,她也暗自做了些手脚捉弄他们。若是看到某个公子哥,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摔了个狗啃泥,哎呦哎呦惨叫。无需惊讶,白鸩就是那罪魁祸首。好在白鸩戴着面纱,就算笑得合不拢嘴,也丝毫没被发现。   后来那几个公子哥被白鸩捉弄的惨了,便也识趣地离她远远的,仿佛遇到瘟神般。   一天倒也过得很快。第二日,白鸩便随着这船驶往松州。   当白鸩来到这白家远亲门口时,仰着头看那大宅,才感叹一声,真气派!   这家宅子位于松州西南,周围是不少类似的豪宅,无一不是松州城的富贵人家。这宅子门外挂着一块鎏金牌匾,上面端端庄庄写着“万俟”两个大字。从外面看不见什么,但是那些冒出的楼阁尖角,个个都用琉璃瓦铺盖,尤其是檐角,雕刻着各种飞禽走兽,栩栩如生,很是细致。   白鸩敲了敲门,有人前来开门,是个小厮。   他斜着眼打量了白鸩这一身,用鄙夷的口气道:“有何事?”   “我来找……”白鸩仔细想了想,她好似记得,这远亲叫万俟瑞。   “找谁找谁?没事就滚一边去。”那小厮却不待她说完,一脸不耐烦,满满的嫌弃。   “我找万俟瑞。”白鸩见他这态度,也觉得好笑。   “大胆!竟敢直呼老爷姓名。”那小厮一听白鸩这么放肆,顿时火冒三丈。   白鸩正想好好说句话来反驳反驳他时,门突然被打开了,里面走出个贵妇人。云鬓朱钗,红唇白面,一身天青色缎面华服,广袖对襟,领口细细用银线绣着芙蓉花,腰上系着一条粉白色绸带,脚上穿着双绣花丝屡。这便是万俟瑞之妻,柳静仪。   这柳静仪出门来,带着两个丫鬟,恰巧就撞上白鸩站门口和那小厮对峙。眉头一皱,问了声:“怎么回事?”   那小厮见大夫人来了,忙不迭地赔笑着说:“夫人,这女子要找老爷,说是老爷的远房亲戚。”   “远房亲戚?”柳静仪眉头锁得更深了,拿那凤眼瞥了眼白鸩,眼里略过一丝反感。这一身破破烂烂的,哪来的远房亲戚,怕是冒充的罢。   小厮谄笑着说:“夫人不必在意,小的来解决便是。”   柳静仪点了点头,又扫了一眼白鸩,对着身旁的丫鬟,道:“也不必通知老爷了,拿点银子打发了去便是,省的给老爷添事。”   那丫鬟点头应声答是,便掏出钱袋,数了数银子,整整有五百两。她将装钱的袋子往白鸩手里一塞,道:“散了去吧,老爷今天不见人。”   白鸩听她这么一说,也不再纠缠,拿了钱也便走了。她来此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要点钱,现在不用见那万俟瑞,也省去了她绞尽脑汁想些客套话的麻烦,她岂不开心?于是乐滋滋带着银子往客栈去。   可是,白鸩虽然今天上门拜访,连门都没进去。但接下来发生的事,让她阴差阳错,送进了万俟府。   事情是这样的。   白鸩本来打算,安顿好住处,今夜就顺便在这松州游玩游玩。要知道,她从中都来这松州,可是好说歹说让那船夫网开一面。她身上没有盘缠,这一路忍饥挨饿,好不容易到了松州,自然是不能枉费了这一趟。   当晚,白鸩便前往夜市游玩。经过一处莲塘时,猛然间听见有人喊“救命啊,有人落水了!”她不过是本着看热闹的心去的,这一瞧,她给愣住了。没想到这落水的,竟是个男子!   而且这还是个极美的男子。难怪会有这么多女子驻足观看了。   那人穿着云白薄衫,衣裳上用银线引着花纹,腰间系着一条锦绣丝带,墨色长发零乱飘散在水中。全身湿透。清俊的剑眉,一双丹凤眼紧闭,如玉的高鼻梁,红艳薄唇死死抿着,脸色发白。那张脸如月牙般,轮廓分明,俊俏得胜过女子,尤其是现在这情况,湿淋淋的,倒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。   不过这人落水落的,有些奇怪。寻常人落水了,一般也会挣扎那么两下。反观这位,在水里非但不挣扎,反而死死闭着一双眼,手脚无力。要不是塘中央有艘花船,船上有人不断拽住他的衣角防止他继续滑落,否则他这副模样,早已沉入水底了。   “这苏家公子老毛病又犯了。”   “可不是吗!哎,真的……”   周围已经有人对着这场景议论开来,一片嘈杂。白鸩听着周边人说话,心里也大概明白了几分。   这苏家公子,得了种怪病,只要一遇到水便会晕倒。这病说奇怪也不奇怪,平日里喝水倒茶也没什么影响,偏偏就是不能见一些什么井啊江河啊。今日百花楼租了艘船游湖,这苏公子也来看热闹。没想到他的丫鬟一时间不注意,让这苏少爷跟着上了花船。那苏少爷只不过看了眼湖水,便晕了过去,身子没扶住栏杆,直直掉入了湖里,于是便发生了此番惨案。   看着已经被救上岸来脸色发白的苏少爷,还有那围在他身旁哭哭啼啼的丫鬟,白鸩嘴角抽了抽。   不过半晌,那苏少爷便悠悠转醒。他醒来后,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,带着丫鬟,湿淋淋一身从人群中走了。大家也习以为常似的,见他好转过来,也都散了去。   白鸩也准备走时,突然不小心被人绊了一跤。这一跤恰好就摔在某人身上,这某人正是万俟家千金大小姐万俟央。万俟央被白鸩这么一推,直愣愣扑在了地上,哎呦一声摔了个屁股朝天,顿时大家哄然大笑。万俟央爬起来,脸色十分难看,气的满脸通红。   万俟央是谁?这可是松州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之人,万俟府的千金。素来刁蛮骄纵的大小姐,被这白鸩一推,大庭广众之下摔倒在地,丢尽了面子,不由得恼羞成怒。她揪着白鸩的领子就要带往家里带,准备好好“招待”她一番。   白鸩本想赔礼道歉的,然而万俟央这动作摆明了不接受道歉。就在万分尴尬之时,那苏少爷竟循声回来。见两人纠扯的难分难解,便一手拉过白鸩到自己身边,对众人说,这是自己的表妹。还和那万俟央说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,放白鸩一马,苏某当感激不尽云云。   偏偏万俟央这人,谁的话都不听,就爱听那苏少爷的。万俟央心仪这苏少爷好几年了,整个松州城的人都知晓。只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。此刻听说白鸩是苏少爷表妹,又见他情真意切的替她道歉,万俟央不放手也难。更何况他还给了她一个台阶,她哪有不下的道理?于是便也就愤愤松开了抓着白鸩的手。   白鸩一见有人替自己求情,也是一阵惊讶,看着那苏少爷的眼神也很怪异。这人平白无故帮自己是为何?   众人见两人纠纷已解决,没热闹看了,这才真的散去了。   而白鸩,被那苏少爷一路拉着,笑咪咪地到了苏府门口。四处没人了,她心想,这演戏也该演够了,她可以走了,于是便道了谢就此别过。苏少爷也没说别的,两人分道扬镳这么走了。   这一夜白鸩连个夜市也没看成,看了个热闹把自己牵扯进去了,便失了兴致,径直回客栈去了。   第二日,正当她准备离开松州城时,万俟府的大当家万俟瑞,携同妻女,登门造访苏府。说是造访,其实是来为昨日之事道歉的。万俟央不懂事,不代表万俟老爷不懂事。万俟瑞听说女儿昨晚和苏府的人闹了矛盾,大惊。这苏府可是他惹不起的。苏家的长女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,这苏家算是皇亲国戚,哪能轻易得罪。   这不,一大早便带了礼品前往苏府道歉。好巧不巧,路上碰上了准备出城去的白鸩。那万俟央一见白鸩,顿时瞪直了眼睛,一手指着她道:“爹爹,是她!”昨日的当事人相见,分外眼红。万俟瑞自然知道她口中的“她”指的是谁,连连下了马车来给她道歉,说自己女儿不懂事,不要与她一般计较。   这话听着耳熟。虽然知道是客套话,白鸩还是忍俊不禁想笑。好在白鸩戴着面纱,憋着笑,脸上表情有点扭曲。倒是那柳静仪,看了看她后,觉得眼熟。后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皱着眉头和万俟瑞说了什么。这万俟瑞一听,顿时脸上神情万变。刚刚还谄媚着笑脸,顿时阴云密布,命人带着白鸩前往苏府。   后来白鸩见了苏老爷,还有那苏少爷,几人对质下,才知道,这白鸩根本不是苏府的人,自然也无处表妹之说。白鸩无奈之下只好说了自己的来处。万俟瑞又听白鸩说起白郎中的事,知道她确实是自己的远房亲戚,顿时一阵尴尬。只是这亲戚特别远,他都无从说起了。   闹到最后,敢情是自家窝里的破事。知道原委,最后万俟瑞以一场误会打混过去,讪讪告辞,几人匆匆离去。倒是那苏少爷,一脸无辜,好似一夜过后忘了这回事般。   万俟瑞脸色难看地把白鸩带回了府中。又听闻了白郎中的死讯,一时间竟好似无话可说。听她是来投靠的,身世又十分可怜,赶她不是,留她也不行。最后万俟瑞也很无奈,就让她在府中过了一夜,准备第二日再给她点银子,就打发走去。   事实上,万俟府上的人无一不想她快些儿走。这远的不能再远的关系,摆明了是来讨钱的。而且这白鸩行为放肆,举止粗鲁,毫无礼节,压根不像寻常家中女子。他们对此很不快,但又不好明说。还好白鸩脸皮厚,也不在意他们对她冷冰冰的态度,舒畅地在客房住了下来。   尤其是万俟央,见白鸩这么安心住了下来,气愤不已。骂着她“骗子”,恨不得上去打她。但碍于万俟瑞在场,便只好收敛了动作。白鸩见状,还朝她做了个鬼脸,气得她直跺脚。   客房的门被关上那刻,白鸩觉得自己就是个旁观者,看了这么一出戏,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讨得了银子。一时间还有些猝不及防。   是夜,白鸩躺床上,满足地笑了笑。 ☆、冤魂   半夜,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。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纸窗,噼里啪啦,水花四溅。大风吹刮着门窗,吱呀作响。电闪雷鸣,树木在风中哗哗摇曳,宛如疯狂起舞的神婆。   白鸩被这雨声惊醒,起身欲关窗。   她踮着脚尖走到窗前,地上有不少扫进来的雨水,她小心翼翼地不踩着那水渍。   “轰隆——”一道闪电掠过天空,照得白鸩的脸雪白。紧接着一道惊雷便骤然响起,天空仿佛都被撕裂了般。   正当她一脸烦扰时,眼角忽然瞥见一个白色身影,一闪而过。她一惊,凝视四处望去时,却是什么也没发现。   她皱着眉,想着,莫不是遇见鬼了?这风雨交加的,孤魂野鬼跑出来作祟的倒是也不少见。白鸩又四处观望了半天,什么也没见着,于是便关了窗,又和衣躺下了。   躺了好一会儿,她也没睡着。后来睡得迷迷糊糊时,隐隐约约好似听见,有人哭泣的声音。白鸩再次被吵醒,烦躁地将被子一盖,捂住耳朵继续睡。这大晚上的,这么吵,还让不让人睡觉了。   过了一会儿,没想到那哭声丝毫没减,反而渐大起来。白鸩在被子里被炒得心烦意乱。这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!   最后,她实在耐不住这声音,一掀被子,起身欲出门去一探究竟。   然而她这一起身,蓦然看见这房子里,正好端端坐着个人。那哭声正是从这儿传来的。   黑暗中,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坐在桌旁,掩面呜咽,哭得很是伤心。好似是个女子。   她被吓了一跳,指着那人,怒道:“你是谁?闯入我屋里做什么!”   那人也被白鸩的喊声吓了一跳,哭声顿时被噎住了,怔怔抬头望向她。又见白鸩正怒盯着她,脸上露出一丝恐慌,抬腿就欲往门外逃。   白鸩快人一步,闪到门前一把将其拦住,揪着她的衣服拉到桌边,将她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。见她一脸惊恐,安分下来,也不哭了,便拿了柴火点亮了桌上的油灯。   灯火下,白鸩看清了女子的脸。只不过,这一看,又令她一阵惊讶。   这女子的脸,竟然和那万俟央一模一样。柳叶眉,杏眼,连眼角那一颗秀痣都是一样的,简直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。   女子见白鸩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,也十分惊讶地说:“你竟然看得见我?”   白鸩翻了个白眼,道了句:“废话。”这么大一人,她又不瞎。   “可是,可是我是……”那女子见白鸩一脸无语,想要解释什么,杏眼瞪的老大。   “可是你是女鬼是不是?”白鸩接过她的话道,一副了然的表情。   那女子听她说这话,此时更是张大了嘴巴,一双眼睛如同铜铃。   白鸩见她这副表情,不禁笑出了声,道:“瞧你这模样,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。”   那女子听这话,收起了嘴巴,尴尬地抿了抿嘴,脸上仍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。   白鸩看她是个耿直的人,对她好感也增加了几分。一时间被吵醒的怒气也没了。她转头从衣架上拿了件衣裳披上,也就着椅子坐了下来。   那女子见白鸩好似也无恶意,顿时放下了防备,嘀咕道:“我还以为你也是来捉我的呢。”   白鸩一听,知她误会了自己,也不解释,只道:“你若好好去阴间投胎,岂会有人来捉你?”   女子一听,顿时深色黯然。她低低叹了口气,道:“也不是我不想,只是……”   她好似有难言之隐,抬头欲语,张了半天嘴,可最后还是一个字没吐出来。反而蓦地流下了眼泪,水珠子一滴滴落在她衣襟上,打湿了衣裳。   白鸩见她又哭了,也只好安慰道:“别哭别哭,有什么话好好说。”   那女子一听,更是抖着肩膀,哭得稀里哗啦,掏着手帕擦眼泪。   好不容易等她平静下来,她才连连叹气,一双眸子满是忧郁,道:“其实我才是万俟央……”   白鸩又是一阵惊讶。她本以为这模样一样,或许是双胞胎姐妹之类,并没想到她们竟是同一个人。   “那现在万俟府的大小姐是谁?”白鸩问道。   “哎,她是……你听我慢慢讲吧。”女子又叹了口气,缓缓道。   白鸩皱了皱眉,感觉到其中故事好似不简单,便也镇定下来,听她说话。   “这间屋子本是我的。”万俟央环视了这屋子一遍,满是怀念道,“自从她搬到落微阁,这边也就无人居住了。”   白鸩一听,才知这边这屋子并非客房,竟是大小姐住过的地方。这才就着灯光细细打量起来。果真,这屋子里的玉雕屏风,珍珠卷帘,以及水墨砚台,无一不是极其名贵的物品。只是经久无人打扫,现在到处落满了灰尘。然而这屋子如此奢华,现今却又被当作客房,实有些可惜了。   “估计是她心虚吧。”万俟央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,叹气道。   “十四岁那年,我和丫鬟绿娥去梨园看戏。我还记得那日的曲子叫《越女沉舟》,讲的是一个女子为心上人投河自尽的故事。当时我还觉得很无趣,听了一会儿便想回家去。然而那日,梨园的戏场布置在莲湖中央,湖里又盛开了满满的荷花,除了看戏的人,也有不少赏花的游人。我在人群中,一不留神和绿娥分开了去。”   “于是我便焦急地在人群中喊着绿娥,一个不小心,跌入了湖中。我不会水性,这莲湖水又很深,我惊呼着喊救命,后来便失去了知觉。等我醒来的时候,已经被送回了家中。爹娘都守在我床边,一脸焦灼,见我醒了,才放下了心。绿娥因这次的过错,被爹爹卖到了青楼去。我记得那天,我还替她向爹爹求饶了许久,奈何爹爹正在气头上,说什么也不答应。绿娥哭哭啼啼被送走了,我内心很是愧疚。”   “之后,为了养身子,我在床上躺了好些天。然而这些天身子不见好,反而得起风寒来。爹娘请了郎中给我看病,吃了几味中药,还是不见好。最后这病越发严重起来,我每日都处于昏昏沉沉中,身子虚弱的很,很怕冷。”   “某一天,我做了个梦,梦见那莲湖的花开满了,有个女子缓缓向我。我看不清她的容颜,但是感觉很害怕,就惊醒了。后来接连几天都会做那个梦,每夜都被惊醒。后来有个道士听说了我的病情,找上门来。他对我爹娘说,我这病是被鬼缠身了,需要施法捉拿那鬼才行。”   “爹娘听了,开始是不信的,但觉得好似也没什么坏处,就答应了。当晚,那道士在我们家布了阵法,准备晚上捉鬼。那晚上,一大伙人都聚在这间屋子里,我就躺在床上,一动不动。”   “一开始屋子里很嘈杂,后来渐渐地声音小了下去。我在床帏里看不清外面什么模样,但是过了许久许久,都没有一丝声音。于是我纳闷地起身,叫了声爹娘,没人应我。当我掀开帘子看外面时,发现房子里的人都仿佛着迷了般,都聚精会神看着那道士施法。”   “我跑过去,摇晃着我爹娘的身子,却发现我的手直直从他们身体中穿了过去,根本碰不到他们。我慌了,一直喊着爹爹娘亲,但是发现他们都没理我。这时我才察觉有点不对劲。我看向那道士,他用一种冰冷至极的眼神望着我,很是阴狠。我好害怕,便连连退到床边。再一看这床上,躺着的就是我的肉体。”   “我以为我死了,站在原地发愣,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。没想到那道士突然朝我走来,对着我念念有词。然后突然就掏出个瓶子,想把我吸进去。我害怕极了,便连忙逃跑。那道士紧紧跟着我,也不顾施法了,用那拂尘一扫,直直在我面前拦了道看不见的墙。我逃不走了,他便轻而易举地把我收进瓶子里了。”   “我听见他和我爹娘说,鬼已经捉住了,这小姐的病过几天就该好了。爹娘听了很高兴,还很客气地送他出了万俟府。我撕心裂肺地喊爹娘救命,却没人理我。我一直呆在瓶子里出不去,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。没过几天,那道士和万俟大小姐会面了。他们在哪会面的我不知,但是他们的谈话我听得一清二楚。这时我才明白,原来一切都是一个阴谋。”   “现在的万俟大小姐,其实就是莲湖中的一个花妖,而那道士是连湖边修炼成形的柳树精。莲花妖看上了苏少爷,一直渴望能化为人形,正大光明地与苏少爷交往。可惜修为不够,只好作罢。而我的那次落水给了她契机。她惦记上了我的肉身,便使了什么法子让我患病在床。接着那柳树精便装扮成道士,假装来家中捉鬼,其实他们要捉的便是我。”   “那天,那柳树精施了移魂术,将我的魂体从肉身中逼了出来,然后让那花妖占据了我的身子。之后,人们看见的万俟大小姐便是那花妖。而我被关在瓶子里,被柳树精埋在了柳树下。俗话说,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前段时间天雷滚滚,柳树精恰好被雷电劈死了,我也从瓶子里解放了出来。”   “后来我便跑回这里,想看看我爹娘怎么样了,可那花妖发现了我的存在,于是想着法子捉我。我每日都只能跑街上躲一躲,好几次差点真被道士给收走了。那花妖跟我爹娘说,这屋子以前有鬼,不吉利,想换间屋子住。爹娘便把那间本来留给四妹的落微阁,整理了给了她住。”   “松州都传言,这大小姐自从生了场怪病后,一夜间性情大变,整天都追着那苏家少爷跑,也不害臊。我听说了,又气又难过。看着那花妖肆无忌惮地占用我的身子,我那个恨啊。然而现在已经过了三年了,我也没找到什么办法抢回自己的身体,只能偶尔趁人不注意回家里来看看。”   “爹娘看不见我,二弟三妹也以为现在的万俟央是他们的大姐,天天听着别人喊我自己的名,我心里都不是滋味。也不是我不想投胎,只是我见过黑白无常勾人,却怎么也没把我一起带走。我一问,他们还说我阳寿还长,不用赶着投胎。现在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……”   说完了自己的故事,万俟央又流着泪抽噎。   白鸩知道事情的原委后,也是一阵唏嘘。看她哭得那么伤心,也只好轻言安慰了几句。说起来,这万俟央到底还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,怎么说也算是有那么一点点关系的。白鸩决定要帮帮她。   待万俟央稳定下情绪后,白鸩道:“别急,会有办法的。”   万俟央只是叹气,摇摇头,表示不信。   白鸩眼睛璨如星辰,在灯火下万分皎洁。她望着她,话语深深道:“你信我。”   第二日,万俟瑞果然派了人来,给白鸩送了五百两银子,打发她走。那小厮很委婉的表示了送人,白鸩也不多停留,拿了银子就走了。   白鸩又去了前几天住的客栈,那老板见她回来,还挺惊讶的。问她,前几天不是说着要走吗,怎么现在还没走。白鸩用着什么想多游玩几天的借口糊弄过去了。老板也没多问,就按着老样子给她弄了间房。   在白鸩关上门刹那,万俟央也飘进了屋里。   她脸上带着惊喜与焦急,问道:“这法子真的管用?”   白鸩一笑,说:“等今晚你就知道了。”   又是一夜,无风无雨的夜晚,松州城却热闹非常。   “出大事了出大事了!莲湖着火了!”   “哟,真稀奇!这水上竟能起火?”   “可了不得,据说莲湖起火了,快去看看……”   人们听说这莲湖着火了,顿感惊奇,竞相跑到莲湖旁去观望。一时间万人空巷,莲湖边黑压压一片人头,被挤得水泄不通。   只见那莲湖上飘着一片又一片的火花,整个莲塘里的枝干都被烧着了,连那些碧绿的嫩叶也被火舌吞噬着。火势很大,火焰大把大把地扑向莲塘,不久后整个莲塘都被火焰铺满了。更为神奇的是,那火遇水非但不熄灭,反而还顺着莲花的茎叶往下烧,直直烧没了整个花根。中间搭建的凉亭也已经被火包围了。这火静静在水里燃烧着,丝毫不见熄灭的迹象。   火烧得很烈,烧完了湖,又沿着岸边的柳树烧来。再之后,可就得烧到那街市上的楼阁了……   大家都被这景象震惊住了。竟然都呆呆望着这火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。   “救火救火!”后来有人及时反应过来,冲着人群喊道。   于是大伙儿才纷纷回神,想着要救火。可,这火好似不怕水啊,那该怎么办?   正在人们焦灼万分之时,有人率先往湖里铲了一抔土去。   顿时大伙儿明白过来,水灭不了这火,还可以用土嘛。于是众人纷纷从岸上挖了土往那湖里填,人们齐心协力,倒沙的倒沙,土的铲土,过了好几个时辰才逐渐把火扑灭。   “那万俟大小姐回来了吗?”白鸩忽地听见有人在耳边问她,转头望去,发现竟是那苏家少爷。   “什么万俟大小姐?”白鸩眼神一闪,装傻道,心中却翻涌万千。他是如何知道的?   苏家少爷见她一脸警惕,忽地笑了,灿若春风。   他压着嗓子,又低低在她耳边说道:“自然指的是真的万俟央。”   白鸩一听,看着那一脸春风的苏少爷,眼神深沉起来。   她好似记得,刚刚那领头往湖里倒土的,也是他。    ☆、囚谷   苏少爷此刻正满脸笑容地望着白鸩,一双凤眼一眨不眨盯着她,好似想寻求什么答案似的。   可在白鸩看来,那张笑脸却是十分无赖的,甚至还有一丝,欠揍的味道。   她朝他冷哼一声,承认了万俟央的回归。   白鸩自然不会移魂之术,不能把花妖和万俟央调换回来。可是,她可以逼花妖出来,最简单的办法就是,杀了她。自从知道这莲湖是花妖的本家,想着她的灵根也必定在此,于是便用幽火烧着了整个莲塘。   这幽火自然是从冥府借来的。万俟央的魂魄可以自由往来地府人间,白鸩便让她去地府偷了点火出来。   这幽火和寻常的火没什么不同,只是这幽火是冷的,只烧有精魄的东西。地府里,幽火除了用来点灯,还用来烧一些厉鬼。凡是被幽火烧了的鬼魂,都将魂飞魄散。她用这幽火烧了莲花妖的灵根,看来这花妖是再也没有机会兴风作浪了。   再看看岸边的柳树,有棵烧了半边,被天雷劈裂了的,大概就是那柳树精了。天道好轮回,善恶终将报。   “你是如何知晓的?”白鸩侧头斜视他,眼里满满的防备。这可不是一个凡人该懂的事情。   那苏少爷却握着一把纸扇,笑而不语。   白鸩见他不打算说,也不打算追问了,转身欲走。   苏少爷将手中的纸扇一收,凑过一张俊脸来,笑道:“你帮了我的大忙,我必须得报答报答你才是。”   白鸩回头瞪了他一眼,头也不回地走了,只留苏少爷在原地冲着她背影呐喊着“喂”。   她才不想知道帮了他什么忙,也不需要他的报答,更不想与这种人扯上半点关系。   次日,白鸩刚踏出客栈门口,便撞上了一人。那人正是万俟央。   只见那万俟央穿着一身水蓝色锦衣,挽着发髻,面上带笑。万俟央见了白鸩,一把拉住她的手,欢喜地宛如吃了蜜糖。   她拉着白鸩的手,笑着道:“好姐姐,多亏了你。”   白鸩围着她看了看,见她安然无恙,也笑道:“如此正好,快去和你爹娘团聚吧。”   万俟央点了点头,又从袖中掏出个木盒,递给她道:“这是雪灵芝,你试着用用。”   白鸩接过这木盒,打开一看,里面是个白色的饼状物,上面雕了朵牡丹,十分芳香。这便是那极其昂贵治脸的药膏。许是万俟央那夜见过她的脸后,便想帮她。   白鸩也不推辞,收下道谢。万俟央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,便也离去了。   万俟央一路上都笑容满面,蹦蹦跳跳的,路人见了都感到诧异。再看到那万俟央,对着那个踩到她脚的人说不用在意时,众人惊得下巴都快脱臼了。这万俟央是怎么了?一向刁蛮任性的人,怎么突然变得有礼貌了?好似变了个人似的。但是她却没在意他们的眼光,一路上笑着,一点都不想抑制自己的欣喜之情。   昨日,在莲湖烧得正旺时,她忽地感觉自己身子变得十分沉重,紧接着她好似被什么牵引了去,一瞬间陷入一片黑暗。等她醒来时,已经躺在万俟府中。当她照着镜子,摸着自己实实在在的身子时,狂喜之情涌上心头,她高兴得快要疯了。这是她的身子,这是她的家,她终于回来了。   此后,万俟央便再也没有缠着那苏少爷不放,苏少爷的怪病也突然好了。一夜之间,这松州城的两个风云人物,仿佛一下子变得陌生了般。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少了,倒是多了不少关于万俟央变化的趣事。   当然,这都是白鸩不知道的,她也压根不关心他们的事情。此刻,她正蹲在地上,一脸苦恼地等船。   松州城外有片江,江边停了不少船只,可惜都是些只载货不载客的船。在她来之前,恰好有艘客船刚走。而下一艘前往汴州的客船,要明日才出行。她不想在松州多呆,但又走不了,这怎么能不让她发愁。   “姑娘,你可是要往汴州去?”有个胡子白花花的老船夫问她道。   他见她在这蹲了有好几个时辰了,也不见她走。又听她不住地叹气,便上前询问。   白鸩一听,忙不迭地点头,两眼期待地望着他。   那白胡子老头笑了笑,道:“要是不嫌弃,我载你一程吧。反正我也正往汴州去。”   白鸩眼睛霎时光芒乍放,开心地咧开嘴,绽放了个极大的笑容,道:“谢谢老伯。”   老头见她欢喜的模样,也笑着出声,唤她道:“快上来吧。”   白鸩也连忙站起来,往船上踏去。   这船很简陋,就一个船篷,空间不大,也就只能坐下四五个人的样子。白鸩一点儿也不嫌弃,提着包袱就坐下了。   老头在船头撑着竹篙,船缓缓转头。正准备出发时,远处传来一声呐喊。   “等等!老伯,再载我一个!”   远处跑来一个人,大汗淋漓,喘着粗气。还没等老头同意,那人便将一只脚踏上了船,扶着船篷站稳了身子。   白鸩定睛一看,这来人,却是那苏少爷。   那苏少爷一身月白袍子,步履生风,头上的发髻都松了,俊美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乞求的表情。   老头见他站在船头喘着粗气,便摇摇头,无奈道:“公子,我这可是要往汴州去。你若是想去兖州,得搭他人的船了。”   这兖州离松州不远,多数人乘船都是往那儿去的。他以为这又是一个上错船的人。   苏少爷一听,连连点头道:“我正是要前往汴州。”   老头听了,也便作罢,载着两人往汴州去。   苏少爷见老头向他点头了,知他是同意他搭船,便也挑了个位置坐下。   他坐在了白鸩对面。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,用扇子扇了扇,一阵清新的兰花香扑面而来。   见此,白鸩一脸嫌弃地挪了挪位置,离他远了几步。他一瞧,便也跟着挪了挪,靠近了她几分。   他笑着,一双细长的凤眼分外轻佻,朝她道:“好巧。”   白鸩白了他一眼,没搭理他。   “在下苏九襄,敢问姑娘姓名?”   那苏少爷也不在意白鸩冷淡的态度,笑盈盈问道。   “贺真真。”白鸩胡诌了个名回答他。   “原来是叫真真啊。”苏九襄笑靥如花,说着说着又坐到她旁边来了。   白鸩用防备的目光盯着他,往旁边缩了缩。总觉得这苏九襄有些太自来熟了。   然而之后,苏九襄也没说什么别的了。他眯着眼,靠在船篷上休息,好似很疲惫。白鸩也不说话,静静望着那江水发呆。一时间分外沉默。   船驶了一上午,中午时分,他们在一处水湾处停泊。这松州往汴州的路很远,乘船虽近些,但是要越过不少山川峡谷,一路上也没地方歇息,只能在船上休憩。   “这里往前是囚谷,接下来水流就湍急多了,船也驶的快一些。”老伯对着船篷里的两人道。   白鸩看来看前方的山谷,点了点头。她从包袱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馒头,啃了起来。   旁边的苏九襄,用着渴望的眼神盯着她看。她被看得很不自在,便转头扫了眼他。   这一看,她差点把馒头给吐出来。好在她知这馒头很是珍贵,便硬生生咽了下去。这苏九襄,身上竟什么东西也没带,空手而来。   于是她只好皱着眉头问道:“你出门不带行李的?”   苏九襄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,用双明亮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。   白鸩顿时黑了脸。这大少爷,该不会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吧?   于是又从包袱里掏了个馒头出来,递给他。他接过馒头,感激地望了她两眼,吃了起来。他吃的很文雅,一小口一小口,细嚼慢咽。   白鸩什么话也没说,内心已是极其无语。吃个馒头还这么讲究,真不愧是生在富贵人家。这苏九襄一路独自前往汴州,身边也没小厮陪着。白鸩看了看他那副悠闲的样子,更加肯定了他是偷溜出来的。指不定现在那苏老爷子正四处找人,急得焦头烂额呢!   白鸩却是想错了。这苏九襄的确是偷溜出来的,但那苏老爷听说苏九襄失踪了,便摆摆手,对人说道,男儿远游出去见识世面是极好的,无妨。就这么对苏少爷的行踪不闻不问了。   到了傍晚,船已经驶到囚谷深处了,大约离出谷还有一半的路程。这囚谷地势险峻,周围都是耸立的高山,唯独这一条江穿流而过,蜿蜒盘环。这里的水流也不怎么湍急,船徐徐前进着。   天色渐渐变暗,老伯找了处地方停了船,坐在船头抽起了烟。   “等天一黑,若是你们听到什么怪声,千万不要出声。这囚谷夜晚很危险……”老伯望着逐渐下沉的夕阳,意味深长地对他们说道。   这囚谷夜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?好奇归好奇,两人还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。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。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的。   老伯望了望天空,夕阳已经落下去了,晚霞也不见了,只有几只飞鸟,啁啾了几声也往山林里去了。入秋后,天黑得越来越早了。整个山谷里,除了这艘小船外,再无其它。   他收了烟斗,把船篙收上船,又朝山谷环视了一周,叹了句道:“这山里的妖怪怎么就这么多。”   白鸩听他这话,问道:“老伯,你是说这囚谷,晚上有妖怪?”   “可不是吗。”老伯缓缓在船头找了块地,坐下来道,“我往来这松州汴州几十年,这囚谷的妖怪都快认得我了。”   白鸩一听,笑了起来。老伯也笑着,又道:“你看那树上飘着的银丝,那可都是妖怪的头发。”   白鸩抬头一看,还真看见满山谷的树木上,都缠满了银色的半透明丝线。若不仔细瞧,用肉眼真看不出来。   白鸩看了那银丝,默认不语。这银丝遍布山谷,从一棵树连接到另一棵树,从这片树丛缠绕到那片树丛。树枝上垂下数以万条的丝线,树丛中也挂着,草地上也有,整整山谷两旁的树木都被银丝缠满了。而苏九襄听老伯这么一说,也观察期那银丝来,仿佛有莫大的兴趣般。   老伯看着茫然的两人,道:“也不用害怕,这妖怪是个瞎子,听声音辨人。你们好好睡一觉,不出声,过了今晚就没事了。”   两人又点点头,往船篷里靠了靠,将那船帘也揭了下来,只留出一条缝隙。老伯又拿起那烟斗,坐在船头抽了起来。   入夜,山谷里寂静一片。本是秋季,这周围的树木开始凋零,风一吹便落下一地的叶子,随风飘落到江面。江中倒映着几颗星子,水流缓缓,万籁俱寂。   白鸩虽然闭着眼,但她着实是睡不着的。听说大半夜有妖怪出没,她怎能安心睡着?苏九襄也是,虽然坐在她身旁,一双眼却看向外面,显然也是万分好奇。而那老伯依然精神抖擞,镇定自若地在暗夜里抽着烟,那火星一闪一闪。   “来了。”   寂静中,老伯突然嘀咕了一声,转手把烟给熄灭了,靠在船头,闭上眼不做声。   夜空中,山谷里响起了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,那声音十分惊悚,宛如厉鬼凄厉出世。   白鸩被这声音吓了一跳,睁眼向外望去,却什么也没看见。   接着,她听见有风声呼啸而来,树叶簌簌作响。紧接着又传来一阵铃铛声,叮叮当当,在这夜里十分诡异。   白鸩屏住呼吸,集中注意力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。   头顶船篷上传来“哒哒哒”的脚步声,看来是那妖怪来了。   突然,船篷的小窗处出现一对眼睛。那双眼睛惨白惨白的,没有眼珠,圆鼓鼓的凸起在眼眶内,在月光下异常恐怖。   白鸩猛地被这眼珠吓了一跳,身子往后一缩,手肘撞到了身旁的包袱。包袱里的银子落在船板上,咚的一声发出了声响。   听见声音,那妖怪凑过脸来,往船里望了望,眼睛轱辘轱辘转着,一双细长的耳朵趴在了窗子口。凝神细听后,好似又没声音了,于是不禁皱起了眉头,骤然伸进一只手来。   那手也白的跟面粉似的,枯瘦的手指上,长着尖尖细细的指甲。那双手从窗子里伸进来,在船篷里乱摸。   白鸩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指,屏住了呼吸。苏九襄也是,用只手捂住了嘴巴,静静不做声。   那妖怪摸了半天,没摸到什么,便把手收了回去,转身往船头走去。   白鸩从船帘缝隙望去,看见那银丝随着妖怪的行走,在船上拖动。这下白鸩可看清了那妖怪的模样。   那妖怪霜白的面皮上,一张猩红大嘴露出满口獠牙,眼珠子凸起。整个身子驼着背,枯瘦无比。它那满头雪白的银发,从身上垂到江上。它的那双尖尖的耳朵一动一动的,仿佛活的似的,灵动万分。它光着脚,全身雪白,披着一身白袍子,好似从雪地里来的般。   它着实是盲的。那眼珠子根本看不到人,只用双耳朵听着。   那妖怪走近老伯,在他身上嗅了嗅,没察觉到什么异样,便转身朝船篷过来。   它用手掀起帘布,正欲进来。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。   “咳咳,咳,咳咳咳……”那咳嗽声惊天动地,仿佛心脏都要被咳出来般。   妖怪一听,立马转身朝船头过去,一双长的手抓住了老伯的脚,似乎在探究这是何物。接着它的手便摸到了老伯的脸,紧接着便好似松了口气般,放开了手。   老伯停住了咳嗽,一脸镇定,对着那妖怪道:“今日两个。”   那妖怪用着一种沙哑的嗓音道:“这个月,你可是说给我带三个过来。”   “没办法,最近来玩汴松两地的人少了,你也不用这么性急吧。”老伯说道,好似在聊天般,十分自然。   “你还想不想要救你妻儿了?”妖怪听他这么一说,顿时转头凑近老伯道,语气阴狠。   老伯脸色变了变,道:“你别动他们。”   妖怪不屑冷哼了一声,惨白的眼珠盯着虚空,骨碌转了一圈。   半晌,它忽然邪笑起来,沙哑着说道:“最后三个精魄,今日不够,你也来凑数吧!”   说着,便一把掐住老伯的脖子,将他整个身子提了起来。老伯吐着舌头,眼睛睁得老大,用极其惊恐的眼神望着近在咫尺的妖怪,用手用力掰着它的手腕,一双脚乱蹬。   “你们快逃……”老伯冲着他们喊道,声音很是模糊。   那妖怪猛地一用力,老伯的声音戛然而止,一脸呆滞,头很快就蔫了下去,毫无生息。   那妖怪对着他的头颅,吸了口气,只见一缕白色的青烟升起,顺着它的腥红血口钻了进去。不多久,青烟不见,老伯只剩下一副骨架,被一张皮覆盖着,枯槁干竭。   这是只吸食人精魄的妖怪。   白鸩愣住了,她虽然见过不少妖怪,但这样野蛮的妖怪倒是很少见。素闻妖怪喜欢吸食人精魄修仙,然而这种原始的场景就在她面前发生,一时间竟愣住了。   那妖怪满足地将尸体一扔,啧啧了嘴巴,转身向白鸩他们走去。   “嘘。”一双手捂住了白鸩的嘴,苏九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,一阵兰花香扑面而来。    ☆、出谷   白鸩回头看了看苏九襄,只见他神情很是淡然,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,这让白鸩有些惊讶。   毕竟这苏少爷,从她听闻来,理应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。依她预料,这世公子,见到这番场景,必是被吓得屁滚尿流,惊慌失措。   然而此刻,他非但没有被吓到,反而还一脸镇静。这着实让白鸩刮目相看。看来这苏九襄也还是有点胆量的人。   两人靠的很近,白鸩能闻到他身上极其浓郁的兰花香,肌肤触碰间,有淡淡的温热。此刻,他们都静默不语,死死盯着船外。气氛很是紧张。   白鸩心扑通扑通直跳,紧紧抿着,一脸肃然。她虽然见过不少妖怪,但这次的妖怪却是她第一次见。这种半人半妖的怪物,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对付。   那妖怪正撩起船帘,低下头,一只手就直直穿了进来,准备伸手捉人。   “走!”苏九襄在白鸩耳边低促一声,拉起白鸩的胳膊就往外冲。   白鸩立马起身,两人很有默契地从帘子那飞速穿过,带起一阵风。一眨眼便到了船头。   这妖怪也反应迅速,在两人与它擦肩而过之时,一把抓住了白鸩的衣袖。   “嗤啦——”妖怪的指甲陷入白鸩的手臂,一拉,把白鸩左手上的袖子给扯掉了,还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。   白鸩吃痛低呼了一声,然而也丝毫没有犹豫地随着苏九襄,跑到了船头。她不小心一个趔趄,差点儿跌下水去。好在苏九襄急急用手扶住了她的身子,这才险险站住。白鸩对他投了个感激的眼神,回头望向船舱。   那妖怪见扑空,脸上露出不快,眼神狠厉,它冲着他们怒吼一声,雪白的发丝立即像活了般,齐刷刷冲他们甩来。   苏九襄突然一个用力,瞬间拉过白鸩的手,紧接着朝船边一倒,两人顿时落入水中。一声巨响,水花四溅。   白鸩一个不留神,咽了一口喝水,顿时呛得咳嗽,立马从水中探出了头。但她立即意识到妖怪的发丝正直直朝她窜来,于是又猛地吸了一口气,钻进了水中。   苏九襄此时已经放开了她的手,他正憋着气在水底,一双眼睁得老大。白鸩也费劲地憋着气,嘴里时吐着气泡。两人在水中十分默契地缓缓浮沉着,尽可能保持安静。   船上的妖怪见两人纷纷跳入水中,气急败坏,长长的发丝疯狂乱舞。这银丝在空中四散,一把一把甩开,猛地拍打那水面。然而那银丝在触碰到水的一刹那,便倏尔融化,疼的那妖怪哇哇直叫。   它愤怒至极,到手的肉飞走了,它岂不火大?但是它却无可奈何,只能在船上咆哮着,疯狂用发丝拍打水面,试图逼两人出来。然而在水底的两人,死死憋着一口气,就是不出来。   白鸩是发现了,这妖怪怕水。在他们钻进水中后,它闻不到他们的气息,只能在水面乱扫一通。   妖怪在船上发泄了半天,尖锐的叫声震彻山林,十分可怖。这船也被它大力给砸坏了,破烂的船板碎裂成一片一片。最后连妖怪自己也站身不得,只好愤愤怒吼一声,一个飞身闪进了山林间。   许久许久,这山谷终于安静了下来。快要憋不住气的两人这才猛地浮出了水面。在呼吸到空气的一刹那,白鸩仿佛活了过来。他俩大口喘气着,看着那破烂的船,一时间面面相觑。   然而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,水中突然传来隐隐怪声。   白鸩一听,脸霎时白了白。苏九襄也是神色一变,严肃了起来。   水虎。   她怎么就忘了水里还有水虎这东西呢。上次在四皇山侥幸遇到水逆,可今日可不是十五。此刻恰逢夜晚,正是水虎出来兴风作浪之时。   白鸩向着船边游了游,聚精会神地听着周围的声响,一双眼盯着水里,想看出什么动静。虽说水虎是看不见的,但听着声音大概也能知道它们的方向。   这船是站不得人了,两边都是石壁,此刻他们无处可逃。山林上还有白发妖怪等着他们,水里又是水虎,此刻真是处境艰难。   水里的声音越来越响,水虎正从远处缓缓游来。她甚至能感觉到水面的波动,一道道波纹荡过她的手臂,阴沉的呜呜声,像蛇一般缠绕上她的耳际。   白鸩面色发白,不禁打了个寒颤。入秋后本就天凉,这水在晚上更是透着一股冰冷。苏九襄在她旁边,默然不语,但是神情却是自然。   白鸩以为他不明情况,提醒他道:“水里有水虎。”   苏九襄点了点头,表示自己已经知道,脸上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。   说他淡定吧,但总觉得哪里不对,这也太淡定了点。说他无知吧,但是好似他又懂不少。这人真是不可轻视。白鸩心里默默想道。   在她还在紧张不已时,水虎已经游了过来。   暗夜里,水面噗噗冒起了水花,波浪翻滚,呜呜声十分清晰。白鸩和苏九襄正处在这中间,他们被水虎包围了。白鸩紧张地朝苏九襄靠近,两人抱着木板浮在中央,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是好。   水虎好似看出了他们毫无还手之力,于是纷纷纵身往他们身上扑去。   白鸩的手臂被一只水虎扑了上去,一口牙下去,顿时白鸩便疼得大叫了一声。转头一看,手臂上被水虎咬下了一块肉,伤口处正喷涌处鲜浓的血液。   看不见水虎在哪,但白鸩感觉到那水虎的重量,便奋力甩着手臂,将手上的那只水虎甩了出去。那群水虎见状,纷纷一个接一个向他们扑来。   “嗡嗡——”正在白鸩疼得咬牙切齿之时,一道独特的声音响了起来。那嗡嗡声颤动着,有种莫名的诡异。听着像是有虫钻进耳朵里般,奇痒万分,很是不舒服。   紧接着,水面出现一副更为奇怪的画面。那群水虎纷纷在水中翻滚着,拍打着水面,水花四溅,波浪层层。一声声呜呜声更为响亮,时而还有尖锐的撕咬声,一阵凌乱。   白鸩一瞧,竟发现苏九襄正拿着一个拇指大小竹管,呼呼吹着气。这嗡嗡声正是从他口中传出来的。   那些水虎听了这声音,不但没有再向他们扑过来,反而像是起了内讧般,在水中打起了架。场面十分激烈,水花泼在了白鸩脸上,让一时间不明所以的她猛地回过神来。   她吃了一惊,本以为水虎要扑将过来,还想着该如何是好,这水虎突然打起了架。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这苏九襄,想不到他竟懂得这些。这还是传闻中那个见水就晕厥的苏公子吗?   苏九襄转头看了她一眼,仿佛知道她的惊讶般,淡淡一笑,却什么也没说。又接着吹起了那小木埙。   两人就在水中泡着,周围的水虎不停地打斗着。白鸩丝毫不敢轻举妄动,生怕自己不小心惊扰了那些水虎,又被咬。   她一手扶着木板,一手捂着伤口,口中虽然喊着疼,但是声音却是十分小的。她忍着痛,脸色发白。   这一夜,苏九襄吹了一晚上的木埙,他们在水里泡着,直到黎明。   当天空泛起白光,林中的鸟儿开始啼鸣时,白鸩才松了口气。她全身冰冷,全身湿透,四肢麻木不已。   四周的水虎已经不见,倒是水面上飘着一块块半透明的皮。那是水虎的死皮。看得出来,昨晚,水虎之间的争斗十分激烈。而山林里那白发妖怪也一夜不见,估计觉得他们死在水底了,便放弃他们寻找新猎物去了。   苏九襄也放下了木埙,他的嘴巴已经干裂出血了,红肿不已。   白鸩望着他,眼里露出一丝怪异。这苏九襄好似懂很多。   她曾听人说苗疆人擅长笛乐,对付水虎,只要吹一种独特的曲调,便能使水虎不能近身。然而苗疆远在西海边境,与这松汴相隔十万八千里,他是如何学会这种曲子的?白鸩百思不得其解。   他朝她一笑,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,声音有些沙哑,说道:“这谷中的妖怪名叫雪尺,是蜘蛛精化身而来的。半人半妖,以食人精魄提升修为。家中藏书甚多,我也曾了解过。至于这曲子,也自然非一般曲调,乃是注入三分内力吹奏而成。幼时教我医术的先生,他是苗疆人,我也便学会了。”   白鸩了然,虽然不是特别相信他所说的话,但她也不想深究了。毕竟是别人的事,过问太多不好。   眼下,他们又面临着更糟糕的环境。   这船已经是破烂不堪了,行驶是无法的,就连这山谷也都是山壁连绵,并无落脚之处。他们泡在水中也不是个办法,总该上岸才是。   正当他们发愁时,远远传来一声歌声。   “船儿行,浪儿翻……”   他们回头望去,什么也没看见。倒是歌声越来越近,还伴随着水花声。应是有船来。   白鸩心下一喜,但立马又警惕起来。昨日上了贼船,险些丢了性命。现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,突然又来一条船,恐怕不是什么好事。   苏九襄突然轻轻说了句:“是人。”   白鸩转头望去,却见山谷拐弯处悠悠转出一笺竹筏来。那竹筏只用绳子拴住一整排竹筒,看起来不是特别牢固。船上站着一人,一身褐色短褂,黑色长裤,光着脚。他头上绑着方巾,一张圆脸,满嘴络腮胡子,浓眉细眼,初看甚至觉得好似山中强盗。   “喂——”苏九襄朝远处的竹筏喊了声。   竹筏上那人听见叫声,定睛一看,看见抱着木板浸在水中的两人,吓了一跳,吃惊地张大了嘴:“呀咧,这咋地还有活人呢?”   白鸩无语望了望他,正欲开口,身边苏九襄倒是先说话了。   “这位大哥,能否载我俩一程。这是我妹妹,我俩本欲往汴州去,却不想途中遇事故,陷在此地。幸好大哥你出现,否则……”苏九襄面不红心不跳,声音恳切,说得好似真的有这番事。   那大汉又看了看他俩,见他们全身湿透,怪可怜的,二话不说便伸手拉他们上船。   “来,抓住我的手。”苏九襄先站上了竹筏,弯下腰将手递给白鸩,道。   白鸩看着伸过来的一双手,犹豫了一会儿,虽则脑子里闪过一句‘男女授受不亲’,但她可从不是能不被这些所约束的人。于是便将手放在苏九襄手上,借着他的力气,也爬上了竹筏。这竹筏摇摇晃晃了半晌,最后平稳了下来。   这时,白鸩才发现,这竹筏还真是异常牢固。细细看了看,发现原来这竹筏有双层,面上一层淡青色竹片,底下一管管沈青竹筒,用铆钉钉住了,还用绳子拴好。怪不得如此牢固,竟能承受三个人的重量。   那大汉看着两人泡肿的身子,不禁啧啧同情道:“你俩怪可怜嘛!”   白鸩和苏九襄只是笑了笑,不以为然。这算的什么,比起昨晚的凶险来说,死里逃生算是极其幸运了。   “小郎儿,扶你家妹妹坐稳了,俺带你俩去俺家歇会儿。”大汉吆喝一声,拽过手中的竹篙,用力撑了起来。船缓缓向前,水波四散。   两人在竹筏上坐了下来。白鸩是丝毫没有力气了,她全身虚脱,用双臂撑在竹板上,不停地喘气。苏九襄也好不到哪里去。一张素白的脸,此刻更是惨白。双唇皲裂,艳红无比,显得他十分落魄。发丝零乱,一身袍子也湿哒哒流着水。   大汉见两人如此,问起他俩发生了什么。   白鸩随口瞎编起来。说着,他俩昨日乘的船与另一艘船相撞了,他们的船被撞翻了,另一艘船则趁着夜色划走了。现在他俩身无分文,本来要去汴州投靠亲戚的,现在他们无法到达,真是可气的紧。   大汉听这么一说,对她的话深信不疑,此刻更是同情起他俩来。   他豪壮一拍胸脯道:“你俩要是不嫌弃,来俺家住一段日子吧!俺家穷是穷,饭还是管饱的。”   苏九襄听了,只看着白鸩笑了笑,眼里满是了然。这白鸩说起谎话来和他不相上下。   白鸩勉强挤出一丝极其真诚的笑容,向大汉道了谢。   苏九襄也问了问大汉家住哪,他毫不保留说着自己是杜家村的人。这时两人才知,原来这囚谷山脚边还有个杜姓村庄。这村庄就在囚谷出口处,是个小渔村,人口不过百来人,常常往来于松汴两地,算是个小小的驿站。   而杜老哥前几日前往松州卖鱼,带了些水货过去。恰好今日回家之时途经这里,遇见了他俩。   这船驶了许久,最后才缓缓出了囚谷。看来这囚谷真是极大的。   白鸩和苏九襄在船上歇息了一会儿,回过了些神。   一出囚谷,这视野顿时开阔起来。    ☆、渔村   山谷一出,两面高耸的山壁便侧出一片蓝天来。   漫天的细碎白云零散飘着,此时甚早,一朵朵白云泛着红日的光晕。水光接天,江面澄澈如明镜。   这山谷呈漏斗状,峡谷一出,便是一片汪洋。江面甚是宽广,一望不见边。山壁之下是一片平缓的小山丘。左边山丘连绵相连,右边只有一块块小岛似的平地,用木桥接连着。树木葱郁,隐约可见其中参差错落的房屋。   林间鸟儿啼啾,秋意染色,寒山碧水。此刻正值早炊,一缕缕炊烟升起,在这泛黄的秋季,别有一番小桥流水人家的诗意。   这儿真可谓是个桃源。   白鸩在心里叹道。   他们跟着杜老哥,顺着山丘之下的木板桥爬上山坡,沿着蜿蜒小道一路上了山。   这山丘不高,顶处平地有个小茅屋,茅屋旁是个石墙筑的不大的屋子,此刻石屋正冒着炊烟。   “幺妹,来客人咧!”杜老哥刚进屋,放下肩上的包袱,就朝里边喊了句。   不一会儿便出来个女子,衣着很是朴素,一张脸红彤彤的脸上有些许雀斑,看上去很是羞涩。   她搓了搓手,朝门口的两人笑了笑,迎他们进屋子。   白鸩和苏九襄也不多客气,进屋去了。   一进屋子,里边便放着个石炉,旁边是一张古旧的红色的木桌,斑驳凋落了些涂漆。墙上挂着几个簸箕和竹篮,放着些红枣。地上有一个大米缸。右边是灶台,布满黑灰,里面正烧着火。地上堆了一叠木柴,水缸里放着个瓢儿。   白鸩和苏九襄在桌旁坐了下来,杜老哥将石炉搬了过来,添上了火,给他们烤干湿透的衣服。   那女子提着壶,给三人沏了茶,问道:“大哥,这是哪儿来的客人?”   于是杜老哥便给她说了他们的来历,又向他们介绍道:“这是俺幺妹,喊她秀儿就好咧。”   秀儿笑了笑,道:“我大哥是个俗人,听不大懂文化事儿,有什么需要直说便是,不必客气。”   他俩点了点头。秀儿又忙着去做饭了。剩下他们三个闲聊。   后来,白鸩大概了解的差不多了。   这杜老哥本有个媳妇儿,六年前难产,并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同归西了。杜老哥有三个妹妹,二妹远嫁松州,数年没有联系。三妹儿时贪玩掉入水中淹死了,只剩下一个幺妹秀儿相依为命。这秀儿也有十四了,该是嫁人的年龄。本来和这杜家村的另一户人家订了亲,谁知那家人的公子去年病逝了。现在他也正担忧着秀儿的婚事,急的焦头烂额。   他自己是不能续弦了。家中贫穷,算是杜家村中数一数二的落魄人家。这杜家村的女子,也大多富有,是看不上他的。而秀儿是万万不能嫁给人为妾的,否则他这当大哥的该怎么向死去的老祖宗们交代。好歹是清白女子,嫁个像样的人家也是必要的。   只是,这渔村虽则小,但不少女子都想着远嫁松州,毕竟富饶些。而男子也都有些闯荡的野性,四处奔波,基本上也都只有女人守家。这渔村是女子多而男子少也。   “看你俩这模样,长得跟天仙儿似的。”杜老哥啧啧说着,眼里露出一丝丝欣赏的眼光。   “小郎儿,你今年几岁了?”杜老哥问道,算是一句寒暄。   “我一十有七,家妹一十有五。”苏九襄道。白鸩一笑,这苏九襄怎地猜对了她的年龄。   “哦……”杜老哥满意极了,问道,“还未婚嫁吧?”   苏九襄摇了摇头。   忽然,杜老哥好似想到什么似的,扭头望了眼秀儿,笑着对着苏九襄道:“小郎儿,你看俺家妹妹咋样?”   白鸩一听,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。这杜老哥也真是耿直,一言不和就谈亲事。   苏九襄嘴角抽了抽,不过依然温润笑着道:“秀儿温婉可人,定能找个好人家。”   他瞪了白鸩一眼,白鸩收住了笑,但眼里满满是笑意。   然而杜老哥没听懂他的话,以为他很喜欢,便道:“你看俺家秀儿也听话得很,不然你娶回去当老婆可好?”   秀儿听见了,脸色一红,背着身子怒嗔了句:“大哥,你瞎说什么呢!”   声音里满是娇羞。   杜老哥嘿嘿笑着,只盯着苏九襄看,越看越是满意。   苏九襄被看得全身发毛,也讪讪笑着,一脸无奈,道:“我本有此意,看秀儿姑娘可怜,年龄也相近,只是……”   “只是什么?”杜老哥紧张道。   “只是我与汴州宋家女儿早已定了娃娃亲,这婚事拒绝不得。”苏九襄道,说得像模像样。   杜老哥一听,神色顿时暗淡下去,嘴里嘀咕着:“这样啊……”   看得出来,他有些放弃的不甘心。   不一会儿,饭也做得差不多了,端上来的几碗菜也很清淡。一碗青菜,一碗芋头汤,还有一盘炒花生。   秀儿端了碗筷上来,细细摆放好。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饭,还端了一罐米酒出来。   几人吃完,秀儿又盛了一碗饭,带着剩菜,出门去了。   白鸩一看,有些疑惑,道:“杜大哥,秀儿这是要往哪里去?”   杜老哥脸上有些尴尬,面露难色,支支吾吾不太想回答。   苏九襄一看,也有些疑惑,又问了一遍。   杜老哥叹了一声,道:“哎,说来话长……”   原来几年前,秀儿在山坡下捡到个弃婴。   那日黄昏时分,秀儿本是下山取些柴火。前些日子杜老哥上山砍的柴,都还放在小坡下。她看柴火旁睡着一人,全身是血,奄奄一息。当时吓了一跳,就要往回跑时。一声婴儿的啼哭惊住了她。   她回头望去,只见那人身下掩护着一个婴儿,约莫有一岁大,是个女孩,放在篮中。那妇人已经死了。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。只是这婴儿倒是有些不幸。   秀儿把婴儿抱回家后,当夜杜老哥回来,也就说了这事情。说来也稀奇,当秀儿说山脚下有个死人时,杜老哥说他回来的时候没看的尸体,地上也没血迹。他们也没在意,估计着尸体顺着山坡滚下水里了。   后来他们便收养了这个婴儿,取名叫怡儿。这怡儿也长得飞快,不过数年,现在模样都是出落的水灵。只是这怡儿天生有些痴呆,现在五六岁了,也不会说话。见人就呵呵傻笑,活生生一个傻子。杜家村的人听说了这事,还曾嘲笑他们吃力不讨好,哪儿弄来的这孩子,还是个傻姑娘。   怡儿也算是听话,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突然发疯,到处咬人。有次还咬伤了上门来送草药的老郎中,活生生从手臂上咬下一块肉来。后来人们都传言说,这杜老哥家中养着个疯子,会咬人。   他们曾找了好几个郎中,给她看病,但是就是看不出什么毛病。中药也吃了许多,杜老哥还曾将上山采的土灵芝熬汤喂给她喝,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。   现在他们也没法,只好将怡儿关在茅屋内,防止她跑出去咬人。现在这怡儿的怪毛病也愈发勤了些,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。   听罢,白鸩很是好奇,便向苏九襄使了个眼色。   苏九襄一脸明了,朝她点了点头,低头对秀儿道:“可方便带我们去看看?”   秀儿深深叹了口气,点点头。两人便跟着秀儿前往旁边的茅屋去。   这茅屋虽说是茅屋,其实就是个被茅草覆盖住的铁笼罢了。那门上有个小洞,门被一把大锁锁住。这锁头都生锈了,看起来好似关了挺久。   秀儿将饭递进去,里面露出一张十分可爱的脸来,她伸手接过饭碗就吃起来,狼吞虎咽。   秀儿看得心疼不已,摸着铁栅栏,叹道:“怡儿最近越发怪异起来,所以不得不这么做……”   两人询问这怡儿有什么怪异之处时,秀儿摇了摇头,吞吞吐吐道:“怡儿她,她……哎,每到深夜就鬼哭狼嚎的,发出可怕的叫声。起初我们也不当回事,后来,怡儿身上开始长黑色的斑点,很是可怖。找了几个大夫来,吃了好几味药,也不见好。”   说到这里,秀儿又朝里边瞥了一眼,看着那在角落里吃得开心的怡儿,接着道:“之后,怡儿身上便开始长毛,黑乎乎的,全身都是。而且这病来的也越来越严重,以前没把她关起来的时候,她就到处乱跑,见什么都咬。这也是没法儿,只好用绳子拴起来。后来绳子也不管用,就只好关在这儿了。”   白鸩听了,从小洞旁探头望去,只见屋里角落中,趴着一个小女孩儿,长长的黑色秀发微卷,凌乱散在肩膀,全身□□,身上长满了黑乎乎的毛。手臂上,背上,腿上,都是拇指长的毛发。而且,她身上还有一条,尾巴!   咦?白鸩吃了一惊,回头望向秀儿。秀儿见她吃惊的模样,好似见怪不怪,也只好深深叹气,无可奈何。   这孩子的尾巴,怕是……白鸩思虑片刻,有了答案。   这时苏九襄突然走上前来,站在她俩中间,将身子一挡,朝秀儿道:“姑娘,可否借步说话?”   白鸩被这一隔,有些摸不着头脑。却见苏九襄跟秀儿嘀嘀咕咕,说着什么,神情肃然。秀儿一边点头,一边红着脸,有些羞涩。   随后,苏九襄朝白鸩走了过来,低声道:“我们得想办法下山。”   白鸩好似想到什么似的,疑惑朝苏九襄望去。看见他肯定的眼神,心下一冷,镇静下来。   “这怡儿,怕是个狼女。你也看见了,那尾巴长出来了,月圆之时就麻烦了。”苏九襄在白鸩耳边低声说道。   白鸩点点头。狼女她是知道的。   据说人和妖怪结合,生下的孩子便半人半妖。这孩儿这副模样,活生生一个狼女。而狼女生性凶残,比普通妖怪更难对付。除非是受到恰当的养化,否则便会变成狼的模样。若是成狼,便再无丝毫人性,嗜血无比。怡儿显然就是个教化失败的例子。   “刚刚我问秀儿,怡儿已经足足有三岁了。三岁成妖,这你应该也知道。再算算此月,明日便十五。若不早些离开,只怕出意外。”苏九襄缓缓道,眼神沉沉。   他说得很有理。然而此刻,他们即使下山了,也找不到地方去。连条船都没有,如何离开这儿?   这时,杜老哥出门来,见几人伫立在那儿,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。哈哈笑着走过来,道:“你们来俺这破地儿,也没什么好吃好喝的招待,怕你们无聊,这杜家村也算大,不如让秀儿带你们去转悠转悠?”   白鸩心下一喜,道:“老哥,秀儿事儿多,还是不劳烦她了。我和我哥哥四处转转便可。”   “也好也好。”杜老哥抽着烟,点头笑道。   此刻已是清晨,朝阳升起许久了,杜家村里的人开始忙活起来。从山上望去,这山脚下的人家倒是众多,炊烟片片,鸡鸣鸭唱,分外热闹。   白鸩和苏九襄一前一后,便顺着山路来到了山脚下。山脚下是一片空地,尽头是潮湿的沼泽,杂草丛生。还有几只鸭子浮在水面。   白鸩突然问道:“你为何要去汴州?”   苏九襄一愣,随后淡然一句道:“找人。”   白鸩见他不想说,也不追问。其实她只是在打探他的路线,自从和苏九襄一块儿,就感觉有点儿倒霉。况且,这苏九襄不简单,还是不要和他一路为好。   白鸩默默舒了口气,苏九襄忽地笑了起来,他道:“到汴州的一路,我们怕是还是要一块儿的。”   白鸩翻了个白眼,径直往前走去。   他们走着走着,忽地听见远处有孩童嬉笑的声音。他们停下脚步,向四处望去,才发现对岸的树林里有几个孩童在荡秋千。   那片桦树林中,红黄树叶落了一地,堆叠着有薄薄一层。其中一棵大树分外瞩目,粗大的树干上系着两根绳索,垂垂落到地面,绳索上架着一块小木板。这是个秋千。   树下,几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儿,正争先恐后往秋千上坐。她们推搡着,最后决定用石子剪刀布来争夺秋千的位置。   “石头,剪刀,布!”童声稚嫩,分外悦耳。   最终,一个双马尾辫儿的红衣妞儿赢了,坐了上去。另外几个女孩儿在旁边扶她坐稳了,便推起了秋千,秋千摇摇晃晃荡了起来。木板吱呀吱呀,荡得老高。   “哇!”她们笑了起来。有羡慕,有惊讶,嘻嘻哈哈,一派欢乐。    ☆、别过   白鸩停下脚步驻足观看,苏九襄也在她身后顿住,抬头望向对岸。   “喂!”白鸩冲她们喊了句,招了招手,对面的小孩才反应过来,有人观望。便陆续停住了手中的动作,转头望来。   “你们知道哪儿有船吗?”白鸩睁大眼睛,温柔地问道。白鸩尽可能地表现出一副亲和的模样。事实上,她根本不擅长与小孩打交道。   对面的女孩儿见她这么问,争着回答道:“五平坊!五平坊!”   然后竞相伸出手指,一齐朝一个方向指去。   苏九襄也碰了碰她的手臂,指了指,道:“喏,就是那儿。”   白鸩朝那边望去,果然望见远处烟波浩渺的湖边有一处平地,周围全是船只。   她顿时一喜。然而,这距离,貌似有点儿远。   环视了四周片刻,发现远处貌似有一架独木桥可到对岸,而再往前,便又是一片片渚滩,不知去路。于是,她决定还是走一步算一步。等实在没办法,不如就游过去。   想到这里,白鸩看了看自己身上,虽然他们的衣服在杜老哥家中已经烤干了,然而身上还是有不少地方红肿,皮肤上也有些起了泡,泛白脱皮的。   突然,她好似想起什么似的,惊得跳了起来。连忙跑到水边,趴在地上,探头往水里望去。   只见一张素净漂亮的脸正与她对视。   红润的薄唇,如玉的鼻翼,黑黝黝的桃花眼,迷离而略带雾色,秀眉轻扬,眼角轻挑起淡淡弧线。这哪里是先前脸上漆黑、伤疤纵横的人,分明是个白皙灵动的俏丽美人儿。   她想起来,乘船之日涂抹了一次雪灵芝,只觉得脸上火辣辣,也没在意。没想到药效这么快便显现了。加上一晚上在水中浸泡,脸上的伤疤都褪去了。现在,她的脸上只有些许淡淡疤痕,干净的宛如新生。这雪灵芝,果真是人间极品。   白鸩呆滞地望着水中的那张脸,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。本来这丑陋的伤痕对她来说是件好事,现在几乎恢复的容貌,又没有斗笠面纱之类的,一路怕是又要惹不少麻烦。   就说这一路总觉得有点儿哪里不对,原来是她的容貌,没有吓着别人,反而被一览无余。   她深深叹了口气,发现身后半天没有动静,便回头朝苏九襄看了一眼,见他正兴致勃勃看对面孩童荡秋千。   她一时间有些无语,又不知说啥,只好唤了他一声:“喂,别看了,走了。”   苏九襄却恍若未闻般,盯着对面那红衣女孩儿,喃喃道:“真像。”   白鸩听见了,一脸疑惑,凑过来问道:“像什么?”   苏九襄这时才回过神来,淡然一笑道:“没事,只是觉得那红衣女孩儿长得分外可爱。”   白鸩又仔细盯着那红衣女孩看,然而那女孩儿已经下了秋千,背过身子去,看不见她的脸。   白鸩更加无语了,只好继续往前走去,不过步子很缓。   时间还早,刚吃完早饭,身子也还有些慵懒。   苏九襄也跟在她身后,边走边说道:“我幼时,曾读过一本书,书上说,西海之上有个小岛,岛中住着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……”   “其名为郦姜,擅长用歌声诱惑海上的过客,食人精魄。”白鸩打断他,接着道。   “哦?看来你也听说过这个故事。”苏九襄小小惊讶了一下。   “算是吧。”白鸩头也不回道。   苏九襄顿了顿,又说道:“传闻有人去过那岛上寻她,只是从未见到郦姜。”   “寻她作甚?”白鸩不解道,随手从路边拔了根狗尾巴草就嚼了起来。   “自是贪图美色,加上一些好奇心罢了。”苏九襄道,“这汴州自西去八百余里,便能寻着那岛。”   “又如何,莫非你要往那去不成?”白鸩将嘴里的狗尾巴草拔了出来,问道。   “正有此意。”苏九襄在身后道。   白鸩一听,顿住了脚步,转身从上到下,从左往右,前前后后绕着他转了一圈,道:“你莫不是中邪了?”   苏九襄也耸了耸肩,一脸无辜,好看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。   “那你为何要去那里?”白鸩见他如此,便问了句。   “这是个秘密。”苏九襄一笑道,不多做解释。   此时忽然吹过一阵晨风,凉凉的微风吹过,撩拨起他长长的青丝。加上那丹凤眼一笑,眉目里流淌着隐隐清冽,如流水泛波。剑眉微挑,薄唇暗翘,列松如翠,积石如玉,真真是个俊郎儿。   白鸩一时间觉得,这苏九襄竟如此好看。如果单撇开他的家世,就凭这副容貌,也是人间数一数二的。加上又是个富贵公子哥,多少千金想嫁啊。   她就这么看了他几眼,忽然道:“听闻人说,苏公子有断袖之癖,可是真的?”   苏九襄楞了一会儿,哑然失笑,问道:“你是听何人说的?”   白鸩抖了抖眉毛,道:“苏少爷十七未娶,也不近女色,不是有断袖之癖又是什么?”   苏九襄邪邪一笑,道:“我自是有意中人。”   说到意中人,他眉眼闪过一抹深情。虽然只是一闪而过,但白鸩却是看见了。   白鸩听了,也淡然一笑。看来毕竟是少年郎,原是早有心上人,难怪对松州女子都看不上眼。  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,走了一段路后,白鸩突然转身。   “我有一事相问。”白鸩正经了声音,朝苏九襄道。她心底藏了许多疑问,借此机会不如一吐为快。   苏九襄急急停住脚步,微微侧头,疑惑地望着她。   “你……”白鸩也端正站他面前,定定望着他,颔首道,“究竟是谁?”   话音落下,周围陷入一片沉寂。两人就这么对峙着,眼里的探究一览无余。对岸孩童的欢笑,仿佛消失了般,一瞬间十分寂静。   苏九襄的眼神十分深沉,看不透。他收敛了笑容,白鸩也就这么仰着头盯着他,眼里暗藏不动的锋芒。气氛一度很紧张。   白鸩见他不说话,冷哼一声道:“中州大地,从未有人前往西海后活着回来,你是如何知道郦姜的?”   “我只是机缘巧合从一本古书上看到过。”苏九襄解释道,语气平缓。   白鸩嗤笑一声,表示不信他的话,将手中的狗尾巴草一扔。   见她这番模样,知她不信,他也不反驳,道:“既然这么说,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的?”   白鸩撇了撇嘴,一脸不屑,反讥道:“为何要告诉你?”   苏九襄脸上依旧平静,让人看不透,道:“天帝下重金追杀的人,现在还活生生站在这里,果真不简单。”   白鸩听罢,朝后退了一步,声音陡然凛冽,脸上满满是警惕,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   苏九襄依旧没回答,他只看着白鸩,不知在想什么。   白鸩道:“我不管你是谁,若是你也觊觎那皇珠……”   她还未说完,苏九襄便冷笑一声道:“你的小命我没兴趣,也不想要什么皇珠。至于你姐姐的事,我更是不想知道。”   白鸩神情稍稍缓了缓,但声音依然阴冷,道:“哼,就算你想要,也怕是夺不到的吧。”   苏九襄一直用极其深沉的眼神看着她,听她挑衅,也不气,平静道:“这些还不入我眼。”   白鸩又问道:“真正的苏少爷在哪?”   苏九襄瞥了白鸩一眼,道:“死了。”   虽然白鸩猜到了,但是她还是有些后怕。现在天帝派了那么多天兵天将来捉拿白羽,各界也都虎视眈眈,这苏九襄怕是某个势力潜伏在中州的探子。想她前几日还觉得这苏少爷随遇而安的性子很不错,现在看来还是她少算一步,太过天真。   白鸩也冷静道:“既然与我无关,不如就此别过吧。”   她转头就想走,没想到被苏九襄捉住了肩膀。她转头过来,脸色不善。   只见苏九襄忽地笑了起来,如沐春风,和刚刚冷若冰霜的模样判若两人。   他道:“我说过,你帮过我一个大忙,怎么能不报恩就让你走呢?”   白鸩一脸防备,她在松州的时候,好似确实听过他说这话。当时她没在意,现在也不想在意。于是便问道:“我何时帮过你忙?莫不是认错了人?”   苏九襄静静站着,笑道:“这万俟央是花妖,困扰我多年。你杀了她,自然是帮了我一个大忙。”   白鸩听了,将信将疑,又道:“一个小花妖而已,我只是助力一把,算不得什么。”   苏九襄依旧笑着,道:“你可认得这个?”  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盒,正是白鸩包袱中的那个。   白鸩定睛一看,认出是自己的东西,立马急了,伸手欲抢回来。他什么时候从自己身上偷走的,她竟然不知道。   “慢着。”苏九襄把手一扬,将锦盒在手中来回翻看,又放耳边摇了摇,问道: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?”   “与你无关。”白鸩冷着一张脸,瞪着他道。   苏九襄也不在意,将锦盒还给白鸩,道:“若说起仙丹,我这还有颗更好的。”   说罢,他低头打量了白鸩一番,又道:“你可曾听说,这世间有两颗‘龙丹’,乃是上古时期一位仙人的遗物。吃了这龙丹,便可获得上千年修为……”   “你知道在哪?”白鸩问道,眼神深深,隐隐有些不明。   苏九襄见她感兴趣,便将嘴角一勾,道:“我知道其中一颗的落处。”   白鸩微微有些动容。龙丹的下落,这世间知道的人少之又少。全天下都在追求这两颗仙丹,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,既然他这么说了,不妨暂时相信他一番。   但她依然冷静想了想,问道:“这东西如此之好,你竟肯轻易告诉我?”   苏九襄一笑道:“这自当算是报恩,而且,也是有条件的。”   “什么条件?”白鸩问道。她对这龙丹确实有莫大的兴趣。   苏九襄道:“条件便是,你得替我找一个人。”   白鸩一听,顿时有些不快。又是件麻烦事。不过她还是问了:“找谁?”   “郦姜。”苏九襄沉静的眸子里露出一抹光,道。   白鸩骤然嗤笑,道:“你仿佛在说笑。”   “不。”苏九襄两眼十分认真,他突然以一种极其肯定的口吻道,“郦姜就在那岛上。”   “你既然知道在那,怎么不自己去找?要我何用?”白鸩十分不解。   苏九襄淡笑一声,摇头道:“那个岛名‘浮屠岛’,只能容许女子进入。”   白鸩眸子缩了缩。这他竟然都知道,那之前说从书上看到之类的话,不都是假的了?   “我要如何信你?”白鸩平缓道,心里已经有了打算。   “你将这发簪给她,她会给你一样东西,你把那东西带来给我。明年的这个时候,就在这杜家村,我会带着那颗龙丹来此地。”苏九襄说着,从胸口摸出一根发簪,递给白鸩。   白鸩伸手接过发簪,仔细瞧了瞧。这发簪十分普通,是根青花簪。有些陈旧,簪上的雕花都磨了漆,模糊不清,好似有些年代了。   她将发簪收好,也不多问别的,只道:“我且信你一次。”   苏九襄看她收好了,道:“如此甚好。我果然没看错眼。”   听了这话,白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疑惑地望向他。   他只这么笑着,忽然道:“那,就此别过吧。”   话音刚落,就在白鸩眨眼间,苏九襄便凭空消失了,留下一抹青烟匀匀散去。地上遗留下一堆苏九襄的衣裳,还有一双鞋。   白鸩呆滞片刻,还没明白怎么回事。伸手过去,只抓到虚空的凉风。   这苏九襄,难道是鬼不成?竟直直在她眼皮底下消失了。可是,她记得,苏九襄抓她手的时候,的确是温热的。   白鸩百思不得其解,盯着地上的衣物看了半天。想来想去,最后算是隐隐明白了。这苏九襄怕是早就盯上她了,想要她帮他找郦姜。   这浮屠岛,在仙中道的管辖范围内,普通妖怪自是去不得。而法力高超些的妖怪,现在恐怕不是在渡劫期,就是在四处找白羽。升仙的捷径在眼前,自然觊觎多了。仙中道机关重重,幻境陷阱极多,但也都只对妖魔鬼怪有作用罢了。普通凡人,略懂机关要术,能自由在其中穿行。   只是,这么一个凡人,眼前除了那个逃脱无数人追杀的白鸩,还有谁呢?自然,她便是不二人选。   白鸩很是好奇苏九襄的身份。此苏九襄非彼苏九襄,一不知身份,二不知模样,行踪未定,来去成谜。再翻出来,看了看那发簪,此刻除了信他,好似也无什么办法了。   龙丹,白鸩想到这里,眼里露出一丝隐晦的深意。她摸了摸口袋,知道锦盒还在,舒了口气。   这锦盒里装的,正是其中一颗龙丹。   浮屠岛,郦姜。她叹了口气。路漫漫兮。   又回头看了眼四周,对岸的孩童依然在嬉笑,好似根本没发现这边的不对劲。   山脚下的凉风吹来,浸透着湿意。白鸩又看了那远处烟波水面的船只,迈步向前。    ☆、水祭   白鸩一直往前走,走了一会儿,拐过一个弯,来到了一片渚滩边。   这里有根独木桥,直直通往对面的树林。那片树林就是刚刚小孩们玩耍的地方,遍地黄叶堆积,满目秋色。   这独木桥很窄,恰好能容许踏一只脚。还有些被流水腐蚀的痕迹,侧面布满青苔。这倒算了,只是这根独木桥很长,足足有两个人身子等长。   这可愁坏了白鸩。她倒不是怕这独木桥不结实,只是她万一掉落水中,以这秋季的水温,加上昨夜在水中浸泡一夜的身子来说,恐怕吃不消啊。伤寒她是不想了,自知得病后身子的虚弱,很多事都难做。   然而也没什么别的办法。于是白鸩便小心翼翼将一只脚踏上了独木桥。沉沉的木头传来结实的触感,稳了稳身子,又将另一只脚踏了上去。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,停顿了片刻,身子摇晃得厉害,惊得她连忙往回退了几步。   从惊吓中缓过来,她拍了拍胸脯,又试着往前走了走。这次有了经验,平稳了许多。好在独木桥还难不倒白鸩,虽然途中踩着青苔,险险跌倒。   这独木桥走了许久,终于到了对岸。白鸩擦了擦冷汗,汗颜这身体真是不行了,过个独木桥都十分费劲。   白鸩在树林里找了找,发现两条路。她挑着往船只那边的路走,一直走到了树林边缘。再往前走便没路了。   正前方便是那片密密麻麻的船只,岸边有个高台,往里去便是参差的房屋。   她站在这,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眼前一片寒水,白鸩咬咬牙,最终还是纵使一跃,跳入水中。这入秋后的水真心凉,沁到骨子里的凉。   好不容易游到了岸上,她刚抬脚,那根簪子却掉进了水中。白鸩怒叹一句,又下水把那簪子捞了上来。   这么折腾了半晌,她才最终踏上了停泊处的木板。   白鸩环视四周片刻,发现这些船都用铁链子锁着,周围也并没有人。于是又继续往里走去。   过了那片平台,往里便是村庄了。这里有一条石子路,直直通往深处。   大早上,周围的人家都忙活得很。一路上行步匆匆,根本没人看一身湿漉漉的她。她边走着边打量四周,偶尔还能听见磨刀和杀鸡的声音,甚是热闹。   走着走着,她看见一家铁匠铺,周围生着火。于是便在一旁坐了下来,准备借个火烤烤衣服。   那铁匠铺门口的火堆烧得很旺,上面放着个锅,煮着热汤,闻着极香。纵使白鸩刚吃过饭,闻着这香味,也忍不住嘴馋流口水。   这时,铁匠铺里出来个老头。他见白鸩坐在门口火堆旁,全身湿透,也没说什么。只是好心说了句“旁边有碗”,又继续去里边干活了。大概是把她当乞丐了。   白鸩低头一看,果然看见锅旁有个小碗和勺子,于是忍不住舀了碗汤喝了起来。这汤是普通的热汤,放了点盐和葱,味道倒是一般。只是不知道放了什么香料,闻起来十分诱人,很可口的样子。   “大爷,您这汤放的什么料,怎地如此之香?”白鸩还是忍不住问了句,声音不大。   “什么?”里面那老头没听清,这里的铁器哐哐当当,淹没了白鸩的声音。   白鸩拔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。那老头听了,笑呵呵回答道:“这可是我们这独制的香料,祖祖辈辈相传,名叫‘烧笤’。”   白鸩点了点头,又问道:“大爷,这一大清早的,好似十分热闹啊。”   那老头道:“你大概不是这里人吧?我们这儿有个习俗,每年十月十四便要祭水神。这不,大家都在准备着呢。”   白鸩一听,颇感兴趣,又问:“祭水神?在哪儿祭拜?”   老头指着门口那条石子路,道:“这条路往上一直走,会到山顶,我们就是在那儿举行祭礼的。”   白鸩对这祭拜确实有莫大兴趣。然而现在行程紧凑,她最关心的是怎么离开这地方。   喝完了汤,她擦了擦嘴,又问道:“大爷,这岸边的船都不开的吗?”   “那船啊,今日过后就开了。”大爷头也不回道,继续在案台上敲敲打打。   明日?白鸩心下一想,这恐怕不太妙。   明日十五,那狼女,若是不出意料的话,该化身了。化身后的狼女,凶残无比。杜老哥虽然将她关了起来,这毕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。   若是狼女逃了出来,一般而言,都会往深山人少之处去。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,狼女也不例外。为了更好的隐藏行踪,对于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山庄,还不至于痛下杀手。况且杜老哥一家对她有恩,这也大概是半妖最后的良知了。   可这恰好苦了白鸩这个外来人。狼女嗅觉灵敏,对于这种别样的气息从不心慈手软。   当然,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。这狼女之事,出于善意,还是瞒着杜老哥好。虽然狼女毫无人性,但对于养育她多年的杜老哥一家来说,却是有恩情的。如果她此番告知他们这狼女的本性,怕杜老哥冲动之下,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。人妖各有道,想来还是天注定吧。   “可有没有今天开的船?”白鸩还不死心,问了句。   老头摆手摇头道:“没有没有,今日水祭,船只不得出行,会犯大忌。”   “那可有什么法子出去的?”白鸩不依不饶道。   “哎,你这丫头。”老头停下手中的活,叹气道,“不瞒你说,这村子尽头有个老汉名杜虎,船都由他管着。你若是急着离开,不妨去找找他,看看有什么办法。”   老头从墙上拿了烟斗,掏出一包烟草,麻利地用火柴点着了,坐在高凳上抽了起来。   白鸩向老伯道谢后,也不顾自己身子还没干,便急匆匆告别了老伯,往村子里去。   走了半晌,到了石子路尽头,果真见了一间破旧的瓦房。这房子看上去年代颇久,瓦上长满了青苔,墙角还冒出了一尺多高的杂草。   木门没关,门口一张椅子上,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。神容枯槁,脸上皱纹纵横,一张枯瘦的手正整理着渔网。这大概就是杜虎了。   白鸩正欲上前,杜老汉发现了她,只抬头看了她一眼,便又继续拨弄手中的渔网。   “大爷……”白鸩张口喊了声,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讲。   杜老汉闻声抬头,目光浑浊。毕竟年老了,眼神也不是那么好使。   白鸩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,便只好咬牙一问:“大爷,能不能借你船我用一用?”   杜老汉默只摇头不做声。   白鸩便又说道:“大爷,我今日急着归家。然而恰逢水祭,船都不下水,也莫有办法。只好来求求您。”   杜老汉又接着摇头,默认不语。   白鸩一看,便又说了好些话,诸如自己家中有一弟,患病在床之类之类。说得声泪俱下,感人肺腑。   最终,杜老汉张了张嘴,发出一串“啊啊呀呀”的声音。   白鸩一看,顿时明白了。这杜老汉,原来是个哑巴。她还以为这老头不易近人,冷漠得很。   看着杜老汉挥舞着手,张嘴说话咿咿呀呀说着听不懂的话,白鸩一头雾水。最后比划了半天,她才大约懂了他的意思。   大概就是说,今日酉时举行水祭,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行的。不过今夜会有一艘货船经过,由松州前往漓州,她可以藏在里面偷偷出去。   白鸩在脑海中回忆着中州地图,这漓州,貌似在松汴之间,离汴州还有很长的路。不过也罢,走一步是一步。   这么想着,白鸩便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。天无绝人之路啊。道过谢之后,白鸩便一路往回走。   回到杜老哥家中,恰逢午饭时间。   杜老哥见白鸩独自一人回来,便询问苏九襄哪儿去了。白鸩瞎诌了个故事,说什么这儿人家见他会吟诗作对,便请去对岸的家中做客了,下午便回。   白鸩不但脸皮厚,说谎还一套一套的。此刻她厚颜无耻端着饭坐在饭桌前,一本正经编故事。杜老哥也就信了。   吃完饭,杜老哥吩咐秀儿好好招待白鸩,便匆匆出去了,说是要出去准备今日水祭。秀儿也开始整理家中凌乱的桌台,勤快地干活去了。只剩下白鸩一个人坐在屋中,百无聊赖,趴在桌上,望着门口发呆。   已是未时,外头太阳晒得热乎,乏乏惹人慵懒。   “姑娘,你若是觉着闷了,不妨去山脚下的集市看看去。那儿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,说不定你会喜欢。”秀儿干着活,看白鸩十分无聊,便道。   白鸩听了,点了点头。其实她是不想走动的,前几日加今日已经折腾的够多了,身子骨都快累散架了,压根不想动弹。然而想来呆在这儿也好生无趣,便听了秀儿的提议,往那集市去。   这集市就在今日去的那处,先前她急着找船,没注意这边。现在闲下来看看,倒是觉得这集市分外热闹。人潮涌动,摩肩接踵,吆喝声不断。   地上摆摊的,多是卖的渔货。也有些卖香粉胭脂的,花哨的很。也有一些卖泥人儿和纸风筝的,聚集了一群孩童。   白鸩挤在人群中,好生烦恼。最后也不想看了,就离了人群,往那山脚下走去。  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往山顶搬东西了。有人抬着笨重的鼎炉,小心翼翼往上去。还有些人挑着清酒,拿着香烛鞭炮,一路跟在后头,还有提着鸡鸭上山的。   白鸩跟着人往上走,来到了山顶。   山顶只一小块平台,祭祀用的东西都整整齐齐摆放在一旁。人来人往,挑担的挑担,摆放东西的摆放东西,很是有序。白鸩只好站在角落边,看着他们忙碌着。   这一看就是一下午,一晃就快到酉时了。太阳落得早,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。   白鸩又跑回去杜老哥家蹭了餐饭。杜老哥不在家,只有秀儿在收晾在竹竿上的衣裳。秀儿见她回来了,便端出了饭菜。吃饱喝足后,秀儿也收拾好碗筷了。她唤着白鸩换了件黑色衣裳。   秀儿道:“姑娘,今日是祭拜水神之日,你不妨一起去看看吧。”   白鸩正想出门,便也就跟着秀儿拴了门,提着灯笼,一同前往那山顶。   到了那山顶,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人。杜老哥也正站在人群间,秀儿和白鸩走了过去。杜老哥见她俩来了,便让了位置给她俩。人们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衣,神情肃穆。   这平地中央摆着一巨大的青花香炉。三足,周身雕着龙纹,炉中插满了香烛,此刻正袅袅升起轻烟。鼎前放着一张两层高台,最顶上贴着一张毛笔题的字,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大大的‘水’字。高台第一层插着蜡烛,烛泪流成了一汪小潭。还摆放着水果,用红纸垫着,洒了水,看上去十分清新可口。旁边还放着一盘五谷。第二层摆着一坛酒和几只杯爵,还有几盘生肉。水果和肉都点了红。   香炉后是一面大堂鼓,描着金边,旁边有不少拿着铜锣唢呐的人。再往后站着一群穿着红衣的男女,额头上点了朱砂红,脸上描了些奇怪的花纹。再靠近白鸩他们的位置,便是放着些爆竹,还有几只鸡鸭。周围一圈都挂着灯笼,照耀得这片十分耀眼。   酉时一到,有人敲了下铜锣,于是一人走了上去。   那人手持香烛,先是念了一段祝词,然后朝天跪拜。顿时,大家也跟着跪了下去。白鸩也只好照做。那人口中念着什么,白鸩不是很懂,乡音太重,不过大意就是感谢水神,来年丰收诸如此类。   之后,一群人起身。那群红衣村民便出了来,手持红穗,跳起了舞。旁边也吹起了喇叭,敲锣打鼓,很是有节奏。曲调很怪异,谈不上好听,但有种神秘感。   待这之后,主持祭祀的人将手一扬,旁边人递过一把刀来。又有两人捉住了一只鸭子,伸将过来。那人将刀往鸭子脖子上一抹,顿时鲜血直流。本来扑棱着的鸭子,尖叫着没了声息。脖子处的鲜血滴到了底下碗里,足足有一大碗。那人将这碗鲜血浇在香炉的土中,动作很慢,边洒边说着祈福的话语。   再之后,香炉旁生起了一堆火。有人往里添柴火,熊熊烈焰,异常灼目。火堆上用木棍固定了一口锅,里面装满了清水,放了葱花。此时,白鸩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,烧笤。水不一会儿就煮沸了,白花花的雾腾腾冒起。   入夜,虫鸣渐起。这时,人们都屏息噤声,表情十分肃然。   白鸩轻轻抬了抬站得酸痛的脚,想着是时候去岸边等那艘船了。今夜她便要离开这里。然而此刻的氛围十分凝重,她一时间竟不好溜走。只好悄悄往后稍稍站了站,站在了人群边缘。   此时,那人把黑色的袖子朝手臂上挽了挽,朝一处摆手示意。立即,人群中抬上来一个席子,席子上裹着个人。那是个孩童,还是个女孩儿。这孩童身着红衣,头上还扎着红色的绳结,模样十分可爱。此刻她正闭着眼,似乎陷入沉睡。   他们讲那女孩从席子里抱了出来,放在台上。那孩子闭着眼,一动不动。又有几个妇人上来,将那孩子的衣服脱了,用一块布裹着。这寒夜森森,那孩子却好似没有声息般,任由他们行动。   白鸩总觉得这女孩儿有点儿眼熟。想了半天,突然想起,这就是,今日在枫树林荡秋千的那孩子。   主持祭祀的男人又说了一段冗长的词,最后倒了一杯酒,将清酒洒在那孩子身上。做完这一切后,几个人上前来,抱起那女孩,将她放入了锅中。那孩子在滚烫的水中翻滚了一下,沉入水中,期间没发出一句声响。接着又有人用盖子盖住了那口锅,然后那群红衣村民又开始,伴着乐调,围着这口锅跳舞,口中念念有词。   白鸩大吃一惊,差点惊叫出声。她万万没想到,这水祭,竟然用人活祭!    ☆、夜行   然而周围的村民好似习以为常般,面无波澜。只有少数几个年轻的村民,脸上隐隐露出一副害怕的神情,但仍一副镇定的模样。   这时,白鸩才发现,这群人中并无孩童。看起来,年纪大都已成年,稍微年幼些的也有十几岁。   白鸩眼睁睁看着那女孩,被扔进滚烫的锅里。场面太过震撼,一时间她只提着一口气,噎在嗓子眼处,双眼瞪得老大,忘了动弹。不远处那口锅,还在源源不断冒出热气。   若说那孩子有反抗倒好,然而看那样子,估计是被迷晕了扔进去的。虽说活祭这种事,在许多地方也算是个传统,但也少之又少。自先帝改革制度以来,许多不良习俗被明里暗里遏制了。现今亲眼看见此番场景,不得不令白鸩震撼。   还当白鸩沉浸在思绪中,那祭祀命了人,给所有人一人一只碗。村民都面无表情接过碗,恭敬地端在胸前,仿佛在做一种仪式。   之后便有人掀开锅盖,将木棍往里四处搅动,一股浓重的香气扑面而来。随后有人点了点头,便又有几个人上来,用勺子,给每人碗里舀了几勺汤。   轮到白鸩了,那人也往她端着的碗里舀了一勺。白鸩低头往碗里一看,差点吐出来。   这碗里的汤是浓浓的红色,上面还漂浮着几块皮,里面还有肉块,几点葱花浇在面上。虽然有刺鼻的烧笤香遮掩了血腥,可仍无法掩盖这是人肉的事实。况且,她碗里,那白白的一颗,貌似是眼睛。   周围的村民都端起碗喝了起来,他们神色自然,甚至有些人欣喜。白鸩闻着这烧笤,却怎么也感觉不到香。她扭过脸,皱着眉头,几欲作呕。她也不敢再看那碗,这肉汤是怎么也吃不下去的。   “快吃,这可是长寿汤,喝了能多活几年呢。”一旁有人见她没动作,便碰了碰她的手臂,悄悄道。   白鸩一听,更是觉得恶心。胃里翻江倒海,十分难受。   旁人看她半天没动,很是理解地说:“第一次都这样,忍着了就好了。”   白鸩不为所动,她嘴角惨惨扯了个笑容,一直秉着呼吸不敢闻那香味。令人作呕。   趁着大家都低头认真喝汤,她将碗轻轻放在地上,悄无声息挪到了人群之外。两脚刚踏上石子路,便急不可耐地跑了起来。好在脚步声被锣鼓淹没,没人发现她。   一下跑到山脚下,她便扶着树狂吐了起来。吃人肉这种事实在是承受不了。她无法理解村民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吃下去的。她只觉得如此之行为,令人感到森寒。   此刻,因为正在水祭的缘故,这一路空空无人,只有这条石子路两旁挂满了红灯笼,阴森森有些诡异。白鸩也不多停留,往水边走去。   待她来到码头,却不见那艘船。望了望天,估摸着此刻快接近戌时,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。   白鸩便在木板上坐了下来,靠在木桩上休息。这一天实在是有些累。   晚风吹过,十分寒冷,她打了个寒颤,两眼直直望着河面交界处,硬生生似要盯出两个洞来。她从未觉得等待有如此之漫长。天上的月亮爬的也越来越高,转眼间也钻进了树枝中。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白鸩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之时,远处传来水花声。她被惊地猛地一跳,站了起来。抬眼望去,果真见一艘帆船扬帆而来,愈行愈近。   白鸩高兴地跺了跺脚,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。   那船驶到了岸边,停靠了一会儿,从上下来一个青年人。   他瞅了白鸩一眼,道:“搭船,五两。”   白鸩一听,挑了挑眉,不情愿地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,直直扔在那人怀里,道:“喏,看看够不够。”   那青年接住了金子,借着月光仔细擦了擦,还咬了咬。确认是金子无误后,便谄笑着道:“够了够了。”   那人一把将那金子揽入怀中,态度大变,还做了个请的姿势。   白鸩也不说什么,上了船。幸好她当初包袱背不下那么多钱,留了几个金元宝在身上,这不,恰好够她的路费了。不过想起她的银子,她还是心疼不已。毕竟那一包袱都是钱啊,然而都沉入囚谷的河沙里了。   上了船,才发现这船上有好几个人。   这船还算挺大的,船中央摆着一张圆桌,坐着三个人。其中一个好似千金小姐,旁边服侍着一个丫鬟。小姐旁边坐着一个贵妇人,满目威严,一派雍容。另一边坐着个年轻过男子,容貌普通,看上去很是瘦弱。男子旁低头站着个小厮,带着头巾,身上背着个书箱。   此刻三人都没说话着,看见白鸩上来,首先开口的是那个男子。   “这位兄台也往漓州去吗?”他声音很温润,谦谦公子,颇有些书生气质。   白鸩看了看自己一身,才想起来被秀儿唤去,换了一身黑衣。现在天色暗,自然看不出性别,当她是个男子了。   白鸩点了点头,也不愿和他们多说,便找了处靠近窗子的地方坐下,闭眼休憩。   这时,刚刚那个青年男子端着茶进了来。他笑着道:“陆夫人,您要的茶。”   他将茶轻轻放在桌上,一一倒好,便欲出去。这时,他看见白鸩一人坐在窗子下休息,便欲说话:“这位……”   白鸩眼也不睁,摆了摆手。他便也就讪讪退了出去。临走前还道了句“有事喊我便是。”   “王二,等会儿,此刻是什么时辰了?”他刚掀起帘子要出去,便被陆夫人叫住了。   他停下脚步,回头道了句:“快亥时了。”见陆夫人朝他点了点头,便抬脚出去了。   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。   “月娥,可觉着困?”陆夫人摸了摸那小姐的手,关切道。   那月娥摇了摇头,道:“不困。倒是担心哥哥这身体,怕是受不住。”月娥把一双眼睛移到了男子身上。   刚说完,那人便咳嗽了几声。这一下,两人都紧张地站了起来,扶着他问怎么了。   “意儿,你……”陆夫人满脸担忧。   他扶着桌沿,摆手道:“不碍事不碍事。”   陆夫人叹了口气,道:“哎,你这身子,不好好养病,硬是要跟着出来,这不是自找苦吃吗?”   “娘,莫要担心。只是咳嗽罢了。”他道。   “你看你,还嘴硬。前几天袖子上都咳出血了,这怎么能让我不担心。”陆夫人说到这里,又是心疼又是难过,两眼盈了泪。最后还是长长叹了声,无可奈何。   “娘,你知我活不过今年。能去见一眼萍儿,算是了结我的心愿了。”说到这里,他嘴角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。   陆夫人骂道:“瞎说什么!那大夫胡诌的,莫要信他的话。你还好好的呢。”   他摇了摇头,露出一丝惨笑,道:“我自己的身子,我自己清楚。”   说着说着,顿时气氛变得压抑。   这时,那个小姐说道:“哥哥,说起来,萍姐姐上个月还说要来松州看你呢。没想到你反而先去找她了。”   说起萍儿,他笑了笑,露出一抹痴情,道:“她……是很久不见了。”   “啊,上个月去找萍姐姐的时候,她还教我翻花绳了。”说着说着,她从袖中掏出一条丝带,快速挽了个活结,两只手灵活地上下穿梭,不一会儿便织出了个漂亮的花样。   “你瞧!”她将手中的丝带伸过去,给他看。他看了一眼,满脸宠溺,频频点头。   “萍姐姐说,这模样的花绳叫水风车,可以带来好运呢。”她得意地说道。   他微笑着,连连道:“好好好。”   “哦,话说,我上次听见萍姐姐说你……”她解了花绳,将丝带收好,忽然说道。   “说我什么?”他顿时来了兴趣,一脸期待。   她狡黠地瞟了他一眼,道:“不告诉你。”   “好妹妹,快说萍儿说我什么了?”他笑着求道。   “你把萍姐姐给你绣的香囊给我瞧瞧,我就告诉你。”她道。   他无奈地从腰上揭下那香囊,递给她,道:“现在可以说了吧。”   她连忙抢过那香囊,凑过头去看,却见上面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,除此之外也无特别之处。便失望之极道:“萍姐姐又骗我,她说给你绣的香囊上是幅春宫图。”她把香囊还了回去。   他一听,噗嗤一声,道:“她总爱这样捉弄你。”   “啊,可气!”她撅着嘴嘴嘟囔了声,道:“萍姐姐说你,人可好了,就是有点傻。”   “我?”他吃惊道,哑然失笑。   “可不是吗!上次见她落水,便奋不顾身跳下去救。明明自己不习水性……”她嘟囔道。   “还有呢?”他又笑着问道。   “她还说……”   白鸩听了半天,嫌他们吵,便起身出了去。来到船头,两个船夫和王二正在喝酒。   此刻船正飘在水中,缓缓而行。风平浪静,天青月明,此时分外有种寂寥之感。   白鸩也不打扰他们,在他们远处的船板上坐了下来。船外空气清新许多,没有香粉的浓郁,透着一股夜色的凉意。月色撩人,白鸩就这么静静看着那月亮,神色深深。   三年之后是西王母寿辰,一切都将在那时候了结。她有许多事情要做。白羽的计划自然是不包括她的,她拒绝帮助白羽给敖颜下蛊,一来不想惹麻烦,二来不愿多做无用之事。这一路已经够曲折了。   而且,她怕是活不了多久了。这身子虚弱的很,强撑到现在,也快到极限了。某些时候,她总能在梦中陷入沉沉坠落的虚空中,若不是活着的执念,怕是早已死了罢。她还有个不死的理由。   她叹了口气。口中呼出的气体化成了水雾。天冷了下来。   “哟,那个是杜家村上船的姑娘吧。”这时候,那边几个人已经瞧见她了,便朝她打招呼。   白鸩瞥了他们一眼,不想搭理他们。   然而他们几个倒是热情,尤其是王二,收了人家大把钱,自然端着酒屁颠屁颠过来。两个老船夫也坐了过来。   “今日水祭,小姑娘你胆子倒是挺大,竟跑了出来。”有个老船夫喝着酒,胡子一颤一颤道,醉醺醺。   白鸩听了,有些好奇,问了句:“为何?”   “哟,你居然不知道?”那老船夫看了她一眼,吃惊道,“这水祭,从酉时进行到第二日卯时一刻,期间不得祭台离开半步,否则当场便会死去。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了,你竟然不知道……”他叹了口气,又喝了酒。   “是啊是啊,听说那水祭可恐怖了。每年这个时候,都会抓个四岁孩童活祭……据说,还吃人肉!”那王二一脸神秘兮兮道,脸上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。   白鸩点了点头道:“这我倒是知道。”   “哎,你不知,那杜家村的人家,都不愿生孩子。尤其是十四日生的孩儿,刚生下来便被掐死了。都怨这水祭,要十四日生的四岁孩童为祭,否则便不灵。”那船夫说道。   “为何一定要十四日生的孩童?”白鸩不解道,此刻也来了兴趣。   “嗨,还不是因为以前发生的那件事。传闻杜家村水底下住着个大妖怪,每月十四日便出来作祟。有一年妖怪十分嚣张,吃了不少人。后来有个道士施法镇住了它,把它封印在水底下,永世不得翻身。只是这道士说每年要个此日生的孩童当活祭,否则那妖怪便会破封条而出。于是人心惶惶。现在也过了一百多年了,这水祭就这么沿袭了下来。”另一个默不作声的老船夫说道,脸上满是沧桑。   白鸩点了点头,那便可以解释那个女孩的死因了。很不幸,她被选中了。   “据说现在,杜家村的女人怀的孩子,都是十四日出生的。这不,每年都有人把自家的孩子,偷渡到别处去。从前我们也干过这生意,帮他们把要当祭品的孩童,送往别处。说来也怪,每次那些孩子一离开这村子,便没了呼吸。后来我们也不干这事了,怕惹了晦气。这杜家村是中了毒咒了哟……”那个老船夫接着说道,“你要是仔细往水里瞧,会发现这杜家村的水里,都是孩童的尸骨。有的是刚出生就被掐死,有的是到了四岁死的,有些是想逃出去死的。哎,总之都是群可怜的孩子啊。”   “那这么说,你们这船,便是为了帮他们偷渡孩童的?”白鸩问道。   “先前是,只是现在早不做这买卖了。”王二插嘴道。   “杜家村这么多孩童,如何选中那个当活祭的孩童的?”白鸩还是有些疑惑。   “嗨,那还不简单。当孩童到四岁的时候,身上便会出现一圈红色纹路,这便是被选中的人。”先前那个喝得烂醉的船夫迷迷糊糊道。   白鸩了然,为那个孩童感到一丝悲哀。天命如此。其实她是不信所谓的天命的,自然,像她如此不羁之人,何尝将冥冥天命放在眼中?然而,有时候又不得不屈服那所谓的天意,所谓的造化弄人。   比如,她和赤烟。    ☆、豆蔻   如果说,这世上真的有一种缘分,羁绊了许多年,仍然无法释怀。那么这个人,对你来说,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。   这人,便是赤烟。   他其实不叫赤烟,然而白鸩并不想知道他叫什么。在她眼里,他便是赤烟。   那日,风正好,日正丽。三月阳春,花满枝头,柳随风摇。该是一年春意绵绵之时。   许是天知意,当白鸩正一脸怒火,从齐銮山上跑下去时,不小心摔了她一跤。这一摔,恰好落在了齐銮山的那个无底洞里。   天知道这无底洞是什么东西。凡是去过的人,从未生还回来,这个大家还是知道的。   白鸩是个骄纵的人,她攒了满肚子火,也都是因为那件事。   她今日好奇,闯入哥哥的卧室,想偷偷看看有什么宝贝。正是无聊时,她也怀着好奇心,溜进去一瞧罢了。可是不小心,手肘子不灵活,把窗台那白玉花瓶打碎了。若是一个花瓶也就得了,大不了就当掉了一些钱,这也就作罢了。然而她偏偏还把那根碧玉箫给碰碎了。   这声音可不小。她本想趁机溜走,恰好哥哥回家,被撞了个满怀。这一地的碎片,自然哥哥也没什么好脸色。尤其是看见那碧玉箫时,可谓乌云密布。   他沉声质问她,她撇着嘴承认了事实。不就一根玉箫嘛,有什么好说的。就这么不小心,不小心,再不小心,轻轻碰了一下,它就从桌子上滚到了地上,啪的一声,摔碎了。   哥哥脸色很阴沉,他揪着她的衣领,用及其冷漠的眼神道:“谁准你进我房间的?”   她第一次见哥哥发怒,而且是如此怒火,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似的。她看见他的手扬起,那模样似乎一巴掌下来,她铁定要肿了脸。但是那巴掌迟迟未落,却见哥哥眼中星火乱蹦,阴鸷无比,却还是理智地住手了。   她有些害怕,有些难过,不明白为何,一向温和可亲的哥哥,突然间为了一根玉箫,迁怒于她。一根玉箫而已,有什么好生气的。这材质,一看就很普通,她可以去给他买根一模一样的。   她被吓到了,挣脱了他的手,站到了几步之外。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。   其实她有点儿委屈,但是她是如此骄傲之人,怎么能掉眼泪。   后来,午饭时,她和哥哥离得老远。她一直低着头,默默吃完便走了,任爹爹拍桌怒呵她的无礼。   后来,丫鬟告诉她了,这玉箫是婉公主送的。这时她才恍然大悟。婉公主和她同龄,是哥哥的心上人。她送的礼物,自然哥哥是十分珍惜的。现在被打碎了,生气是自然。  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服气,凭什么一个婉公主,比自己亲妹妹还重要呢?   况且,这婉公主,她是左看右看都看不顺眼的。平日里吊着嗓子说话,尖尖细细的,声音难听死了。走起路来一扭一扭,分为妖娆。那两只眼睛,像狐狸般,指不定背后勾搭了多少人呢。别说,就她那模样,连自己都不及,真不知哥哥是怎么看上她的。若是将来有一日,这婉公主入了咱们家,我定要让她吃吃苦头。   白鸩虽然这么想着,但终归只是孩子意气,说完就忘了。但这番自言自语,却偏偏被哥哥听见了。   两人在路上相撞,哥哥那脸色,她不敢看。她低着头,有些心虚。   “日后若再听见你说她坏话,我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!”   哥哥的语气很凶。他经过她身旁,带过一阵疾风,刮得脸生疼。   她一时间有些懵,所谓的兄妹,原来也不过如此吗?   后来,她被父亲叫去书房,用皮鞭狠狠抽了一顿。今日饭桌上的无礼之举,现在是时候算账了。   她没有哭,默默忍受着。其实爹爹经常打她,她早已习以为常。只要一点儿没做好,便是一顿斥骂鞭打。然而哥哥却不同,不但从未被爹爹责骂过,反而爹娘经常夸奖他。许是男女殊途吧,她一直这么安慰自己。   不过今天,她却感觉到这个家的冷漠。分外冷漠。   娘亲淡淡跟她说,明年就及笄了,不如嫁到杨家去吧,杨家的二公子人还是很不错的。   是是是,这杨家二公子,自然是不错。除了人丑了点,腿瘸了点,声音沙哑了点,头发少了点,人还是很不错的。   人人都知,杨二公子杨岩,小时候娘亲生他时遭遇大火。亲母死了,他被人找到时,已面目全非,奄奄一息了。好在他奇迹般活了下来,从此之后这副模样,令不少女子望而却步。   她倒是无所谓,婚姻于她而言,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玩耍而已。她可不是甘于屈服的人。就算嫁过去,她也会想方设法逃走。   传言这非无境内,有一处十分奇妙的地方,那儿住着形形□□的人,奇闻轶事甚多,有趣的紧。她正苦于没借口离开这家呢,反而倒好,明年便可离开了。岂不是乐呵呵?   当她正幻想着未来时,经过园子,却听见了丫鬟们的悄悄话。   那几个丫鬟正站成一堆,有说有笑。她们说着她的名字,还有哥哥之类的。听着听着,她却有些震惊。   从丫鬟们的闲话中,她得知她不是爹娘亲生的女儿。她其实是芸娘从外头捡来的孩子。芸娘是爹爹的二房,人很温柔贤惠,府上的人都对她很尊敬。只是前几年得病死了,现在偶尔还能听见有人怀念她。当然,不包括她。   她从不怀念芸娘,因为,芸娘与她,数起来,这么十三年,唔,大概见面有七八次。十分生疏,简直宛如陌生人。   她一直和奶娘住一块儿。她住的院子叫“沁花园”,是府上最偏僻的院子。她从未介意过,越是偏僻反而好了,没人打扰她。   奶娘名叫苏秋,是个性子孤僻之人。这沁花园,也是爹爹念在往日恩情的份上,让她住的。   平日里,奶娘除了教她绣花织布,还教她识字唱歌。她爱看书,奶娘便偷偷从外头带回一本本书来,上面画着各种图画儿,甚是好看。从咿呀学语,到如今她能唱些小曲儿,都是奶娘的功劳。她从心底里甚是感激。   然而,两年前,奶娘去世了。却是死的突然。她只知道当时下大雪,沁花园的屋子漏水,奶娘搬了梯子自己爬上去修屋顶。这一不小心摔了下来,头碰到了地上的石头,鲜血溅了一地。丫鬟听声,见了这一幕,急忙喊人。可惜,人命浅薄,奶娘死了。   然而那一夜,她却偏偏睡得沉,丝毫不知发生什么。等她醒来,得知奶娘死了的消息,悲痛至极,却丝毫流不出眼泪。众人都道,啧啧啧,这小姐很是无情,那性子乖张暴戾,连人也很冷漠无情。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奶娘死了,却连眼泪都没流。   之后,那园子便只剩她和几个丫鬟住了。哥哥偶尔会来看看她,给她带些好玩的东西。其实她知道,他不过也只是匆匆路过罢了。经过此处,往右便是后花园,从这出去幽会,岂不是极佳的办法?所以,免不了要给她些好处,堵住她的嘴。   得了便宜,她自然也不多嘴。其实就算不得这便宜,她也懒得说穿。与她何干?何必惹麻烦?   现在也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,那便更是无所畏惧了。她有些心寒。不管这丫鬟们说的是不是真的,她都觉得是时候相信了。   从前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,此刻也不管用了。男女有别,这些本是常理。只是,这差别未免太大了些。   除了大哥外,二姐,三姐,还有五妹,都未曾受过爹爹的打骂,最多被训斥一顿,禁足之类。而她,除了要去爹爹书房挨鞭,若是情节严重,还要被关在书房后的暗室中,一日不得食。   她还记得,有一次,爹爹将她关起来,一时忘了她的存在,第三日才找到她。那时,她已经晕过去了。醒来的时候,除了丫鬟给她端了汤药过来,身边没有一个人。   她以为自己习惯了,然而还是忍不住难过。那日,她哭了一宿。还是丫鬟陪她,摸着她的头道,小姐,别难过,以后嫁给好人家就好过了。   第二日她昏睡过去,发了高烧。几日来都是丫鬟精心照料,也无人来访。她这时才终于明白,自己是个多么无关紧要的角色。   而这一日,去书房,也其实有想着报复报复哥哥的。她对他们有强烈的嫉妒心,本来不公平,为何还要如此不公平。然而偷鸡不成反蚀把米,说的就是不幸的她。万万不料打碎的偏偏是玉箫。   既然如此,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将这次的事捅个大篓子出来。于是这么想着,她又来到了哥哥房间。她偷偷从窗子处翻进去,将里面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。   这声音实在是太为宏大了,场面又甚是壮观,这下,全家人都跑来了。她被一群人围在中间,却仍然翘着二郎腿坐在那桌上,仰着头,无所畏惧。   爹爹用极其冷漠的声音道:“到书房来。”   她却没有理会,只说了句:“我是你们亲生的吗?”   这一问,四处皆惊,却没人应答。他们的沉默,自然是她内心的肯定。   她冷哼一声,又从窗子翻了出去。她疾速跑着,她很愤怒,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生气,生气到仿佛身子都要炸裂开来。   她听见背后爹爹传来一句:“捉住她!”   顿时,她眼泪夺眶而出。今日是无法回去了,回去后铁定被爹爹用鞭子打个半死。那种疼痛,她再也不想忍受了。   奶娘曾说,忍一时风平浪静。可今日,她算是看透了。反正奶娘也不在了,这府中也无人令她牵挂,教她如何能再忍下去?   只是今日未免太过倒霉了些,这从齐銮山上下来,却偏偏掉进那无底洞。   她想,今日莫不是要死了?也好,死了便去和奶娘相会吧。   然而她却又不甘心。多年来的苦处,今日一爆发,把理智都崩了。若有一日,她定将踏遍这山河,血洗这齐銮山。她恨恨想着。   恩情?感念恩情?呵,谁不知这府中,每日的伙食,都是奶娘自己用做绣工的钱换来的。若不是奶娘死了,他们也不会每日叫她去大堂吃饭。而且一日就一顿饭,一餐怎么够她吃。剩下的饭,也都是丫鬟见她可怜,偷偷从厨娘那带的饭。她的地位,和丫鬟也差不多。   她总是不在意这些,然而如今想起来,未免也心酸起来。到底还是忍不了的。   当她顺着无底洞直直落下时,有双手拽住了她的胳膊。   她抬头一望,发现洞口有个少年。光太亮,她竟一时没看清他的模样。只知道这双手细瘦修长,十分白皙。   “喂,你可别乱动啊。”头顶上那少年说,声音清亮带着些柔和,很是舒服。   她一听,真的不敢乱动了。刚刚还紧张地往下掉,突然,此刻被拽住,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了,竟一时忘了说话。   那少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将她拖出了洞口。待她爬起来,她才看清这少年的模样。   少年有张惊艳绝世的脸。这张脸,竟硬生生把她给看呆了。   如玉的面庞上,有双细长深邃的丹凤眼,长眉如凌波微剑,鼻翼如琉璃悬瓦,薄唇淡出两片轻烟,染着海棠红。尤其是那双眼,清冷却有些妖艳,眉尾轻挑,纵是一番风流,宛转出一片旖旎。   这是个魅惑人心的人。她心想。   少年见她盯着他看,冷冷瞥了眼,道了声:“俗不可耐。”   她一听,顿时就不高兴了。她可是个骄傲的人,被人说了,自然不服气。说她俗不可耐?她倒是要看看他有多超凡脱俗。   于是上前便是一脚。少年一瞧,身形一闪,躲了过去。接着她又伸手欲捉将上他手臂,却被他用手一拍,一脸嫌弃的模样。这一来二去,两人最后竟纠缠翻滚在一起,打得不可开交。   后来,还是路过的人将他俩分开。这时,两人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,看来互相之间下手都很重。少年的嘴角破了口,留着血,却更有几分妖娆了。她的额头上肿了个大包,眼角也有块青色的於痕,看来男子的力气毕竟是比女子大的。两人身上的衣服都皱皱巴巴,裂了口子,满身灰尘。   两人恨恨对视之时,他道:“恩将仇报。”   她却是耍起了赖皮,一挑眉,嗤笑道:“我有求你救我吗?”   “那你等着,若是下次遇见你,定不让你好过。”他道。   “行啊,你来找便是。我白鸩坐不改名,行不改姓,就等你来。”白鸩一仰头,不屑道。   之后,两人背道而驰。   那日她没回沁花园,她一个人去了山下的城里,在街上露宿了一宿。合着乞丐们,睡在街头。   这大概就是天命吧。本以为,她便能从此忘了这少年。岂不料,多年之后,她竟再次与他相遇。   这就是之后的事了。   白鸩恍惚着想到。   “姑娘,姑娘?”旁边的老船夫在旁边喊了她几声。   这时,她才回过神来。蓦然间发现,自己何时眼里噙满了泪水,这眼睛一眨,便直直掉了下来。   那三人见她依然发呆,觉着不便打扰,便又坐回原处,接着喝酒聊天去了。   “风大了……”白鸩望着那月,淡淡呢喃了声。   月色如水,湖面如镜,却是无风。    ☆、丑女   这船行了一宿,到翌日黎明时分,才逐渐驶到了人烟处。   两岸参差着房屋,河堤的春柳也快枯萎的不成样子了。秋风萧瑟下,行人如疾驰的骏马,在她面前一闪而过。悲秋之情油然而生。   这便是漓州了。   上了岸,白鸩匆匆与船夫几人道别。眼角瞥见昨日那坐在船舱的几人,步履缓缓,陆夫人被搀扶着踩着台阶上了去。一行人竟走的是同一方向。   “这位……姑娘。”昨日那书生模样的男子,今日见了白鸩,一时间发现认错了性别,微微有些脸红。   她却是没搭理他们,直直走到了前头,将他们甩在身后。   “诶!”那男子好似还想说什么,却见白鸩对其不予理会,便只好作罢。   “哎,这姑娘,好生难亲近。”男子道了句,“本想提醒道,她的鞋破了……”   临走前那几句,白鸩远远还是听见了。她低头往下一瞧,果真看见自己的鞋烂了,鞋面上破了个洞,露出一根脚趾。   白鸩脸色却是很自然,就这么看了一眼,便又接着往前去了。不过片刻便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,不见踪影。   这点小事,无伤大雅。她可急着找个地方休息去。昨夜一宿未敢闭眼,生怕这老船夫等人,做出谋财害命之事。先前一次上了个老船夫的当,这次她不敢掉以轻心。万一这群人趁她睡了,将她身上的银子搜刮走,再悄无声息将她推入河中,她如何是好?防还是该防的。   这漓州城内倒是十分开阔,路面很宽,城墙很高,来往的行人步履也倒是快,像是见了鬼似的。她有些摸不着头脑。   她在城门附近找了家客栈,付了钱,就打算在这住下了。点了几个小菜,吃了饭,白鸩找了掌柜的问。   “今日,我见这城里人行步匆匆,是为何?”白鸩倚着桌台,问掌柜道。   掌柜的头也不抬,继续拨弄着手里的算盘,道:“城主近日要嫁女,传令主城内不得出现人影。”   “这是什么怪命令。”白鸩很是不解道。   “这你就不懂了。城主晚来得女,把这女儿宝贝得紧。只是此女其丑无比……”说到这,掌柜的抬头环顾了四周一番,见周围几个喝酒的人正聊着天,没注意到这边,便放松了说道,“此女不但奇丑,还生性乖戾。据说她身边的丫鬟都被她打死好几个,没被打死的,送回来也是半残不残,似人非人的模样。”   “哦?还有这等事?”白鸩讶然道。   想不到这漓州城,竟然还有如此嚣张之人。想想也是,这中都官府倒是也管不了。漓州与中州隔着十万八千里,本就地处偏僻,出现地方一霸这样的,也不足为奇。   “那这嫁的人又是谁?”白鸩问道。   “就是那人称‘地头蛇’的高松。”掌柜的叹了口气,摇头道,“一个性子暴躁,一个杀人如麻,两个加在一块,可了不得。”   “这高松又是谁?”白鸩脑子里打了一个又一个问号,道,“不是说城主的女儿奇丑吗?竟有人看上她了?”   “这可不是吗!当时听说城主那女儿要嫁人,人人称奇。后来听说嫁的人是那高松,大伙都不敢吱声了。”掌柜说到尽兴处,声音压低了些,用着意犹未尽的口气,说道,“这高松,乃是吾州一恶霸。幼时就曾做过杀人放火之事,这长大后更是不得了,他那把刀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……”说到这里,掌柜的声音已经很低很低了。   他又接着说:“好在这高松,前些年一直四处流离,居无定所。只不过行遍大江南北,最后在漓州扎根了。又听说这漓州城城主有个女儿一直未嫁,便商量着要娶来为妻。只是,看过容貌后,他却是后悔了。这城主是何人,自然希望笼络人心。现在有人主动来提亲,岂能有反悔之意?”   “况且自己女儿的情况,他也是知道的。高松这人虽则心狠手辣,但是对妇人十分温柔。他曾言‘杀遍天下,唯独不杀妇人孩童’。撇开杀人来说,倒是一好汉。只是,他不分青红皂白,杀了许多无辜百姓,人人见了都躲着。城主却是想方设法想拉拢他。现在时机正好,于是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。”   “那高松如何作态?”白鸩问道。   “高松自然是不愿意的,然而娶妻也是一桩美事,丑是丑了点,但那毕竟是城主的女儿。娶了之后,好歹荣华富贵享之不尽。后来也不知怎的,就答应了。这不,这几日,城主禁了城,命人在街上巡逻,不许百姓上街。”掌柜把话说完,又拾起算盘,翻着账本,拨弄起算盘来。   “可是怕被人看了相貌去?”白鸩道。   “是啊,城主女儿的容貌,其实许多人也都见过了。那模样真骇人……”说到她的容貌,掌柜的皱了皱眉头,打了个寒颤,一脸趋之避之的模样。   “那到底是什么模样?”白鸩追问道。   “哎呀呀,就是,扁扁的鼻子,厚厚的嘴唇,额头上还有个瘤子,眼睛旁有肉色的胎记。总之就是极丑。你日后见了便知。”掌柜的不愿多说,仿佛在提一个噩梦般,连连摆手。   这事倒是有趣。城主那其丑无比生性残暴的女儿,还有那听见名字就令人闻风丧胆的高松,这两人的结合,怕是要掀起一番波澜了。白鸩这么想到。   白鸩和掌柜的又闲聊了几句,后来便上楼去了。一进门便躺在床上,困顿陷入沉睡。   一觉醒来,已是月入枝头,鸣虫四噪,灯火稀疏。   白鸩迷迷糊糊起身,看窗外沉沉天色,无奈又趴在了被子上。秋季凉风吹过,她觉着有些生冷,便起身去关窗子。   然而,当她来到窗前时,突然一张脸凑到了她跟前。她猛地惊起,吓了一跳,一把蹦出几丈远。   正当她要高声尖叫时,那人却闪到她身后,死死捂住她的嘴,道:“闭嘴!”   她惊吓之余也不忘反抗,伸出脚朝后一踢,又往那人的手掌心狠狠咬了一口。那人吃痛,放开了她,但仍口中警告道:“别乱动。”一把匕首已悄悄抵在她的腰间。   白鸩知自己此时落于下风,便也就淡定下来。她冷声道:“你是何人?”   那人站在阴影之中,看不清面容。但声音却很低沉,语气不善:“姑娘,知道太多可不好。”   白鸩冷哼了声,道:“盗贼?我身上并无银子,你怕是进错了房间。隔壁那对夫妻,包袱里装了不少首饰。左边那间屋子里,住着个公子哥,身上怕是也有不少盘缠。而我,你看我这模样,像是有钱人吗?”   那人朝她看了一眼,见她一身,确实是落魄不堪的模样。一身黑色袍子沾了泥,连鞋子也破了个洞,露出个脚趾丫。   他不禁笑了声,道:“你倒是个有趣的人儿。可惜我并非为财而来,我只是路过而已。”   白鸩听了,心有余悸道:“那你倒是来我这作甚?”   这年头,怪事真多,怪人真多,最奇怪的是,偏偏每次她都能遇上。她是作了什么孽。   那人却没理她,将手中的匕首收了。又仔细盯着白鸩看了半天,忽然道:“原来是你。”   白鸩一听,回头看时,却见那人将面上的纱巾摘了,露出一张脸来。   那脸,却是今日与她同船的公子哥。   “是你!”白鸩睁大眼,吃了一惊。   他点了点头,道:“我叫陆意,姑娘姓甚名谁?”   白鸩犹豫了片刻,最后款款答道:“贺真真。”   “原来是贺姑娘,刚才多有冒犯,望见谅。”陆意抱拳道歉。   白鸩摆了摆手,表示不必在意。便又倒了茶,在桌旁坐下了。   她问:“你这一身打扮,是要做什么?”   陆意也在桌旁坐下了,平静道:“杀人。”   白鸩听他如此坦然地说出“杀人”二字,皱了皱眉,问道:“杀人?”   陆意虽则面无表情,但眼里却波澜壮阔,声音很沉稳,道:“是的,杀人。”   “杀谁?”   “高松。”   这下,白鸩可坐不住了。她抬头,吃惊不已,望着他道:“这……可是那位要娶城主之女的恶霸?”   陆意点了点头,望着虚空,眼里露出一抹坚定,道:“为了救出萍儿,必须杀了这恶人。”   白鸩疑惑问道:“萍儿?萍儿是谁?和那高松有何干系?”   陆意道:“萍儿就是城主之女,她全名叫李之萍,是个如此温婉美好的女子。如今她就要落入恶人之手,我怎能干坐着看下去?今夜,我就要杀了那恶霸,救出萍儿。”   白鸩听了半天,不知所云,没弄懂他在说什么。便又道:“这城主之女,不是要嫁给高松吗?这是一桩好事,怎么能叫落入恶人之手?”   陆意一听,叹道:“你可是听了街头的传闻?”   白鸩点了点头,还是不明所以。   陆意长长叹气,半天不语。正当白鸩以为他不想说话时,他突然开口道:“我来告诉你真相吧。”   “我与萍儿自小是青梅竹马。以前萍儿还尚小,住在我家隔壁。在她十二岁时,她们举家搬到了漓州,从此我们就很少见面了。人们都说她去亲戚家住了,我们一直不知道那亲戚是谁,只知这亲戚在漓州势力很大,是人都得惧怕三分。后来我们才知,这萍儿的亲戚,就是漓州城城主,李象同。”   “李城主有个女儿,在城主夫人四十高龄生下的。当时城主还举行典礼欢庆。不料事出突然,婴儿刚生下来便死了。这喜事还是传遍了整个漓州城,当日举办的酒宴十分壮观,大伙儿都未曾听闻婴儿的死讯。   “毕竟纸包不住火,没过几年,有人传出李城主的女儿其实早死了的消息。李城主大怒,屠城半数,只为找出那个传播谣言的人,然而最终还是没找到。加之城主夫人生完孩子后,身体虚弱,不久后就死了。李城主性情大变,暴躁易怒,稍有不顺,便杀人泄愤。纵百姓心底不满,然而毫无办法。漓州地处偏远西南,官府管不着,这城主自然是最大的官。于是人心惶惶,漓州城也成了座死城了罢。   “后来李城主想了个遮人耳目的法子,他把萍儿藏入府中,毁了她容貌,对外宣称是自己幼女。百姓听了也坚信不疑。高松前几年回来漓州,本就看上了萍儿,先前就不住缠着她不放。后来也不知怎么知道了原委,认出了萍儿。虽然容貌尽毁,他还是痴迷着萍儿,想尽办法去提亲。   “萍儿先前不从,那恶霸便杀了她爹娘。现如今,萍儿落入李象同手中,被当作棋子利用,毁了容貌不说,孤苦伶仃一人,有苦难言。每次和她见面,都是趁着她出城去祭拜佛像之时,短暂会面。   “也不知那恶霸给了李城主什么好处,他不但答应了这门亲事,还扭曲了事实。萍儿成了人们口中那个无人要的丑女,这高松反而倒是助人为乐的好人。现在别人都蒙在鼓里,我可不糊涂。先杀了那恶霸,再找机会杀了李象同,救出萍儿!”   说完,他眼里露出一丝决绝的狠意。   “你这样……就不怕失败连累到家人吗?”白鸩想了想,记起先前坐船时,还有个陆夫人和月娥。   “我早找人把她俩送回松州了。”陆意缓缓道。   他其实是劝了很久,她俩不知道他来此的目的,以为只是想见见萍儿。后来没法,他便迷晕了两人,叫着丫鬟和他身边的小厮好生照料,叫了条船把她们连夜送回了松州。此刻,怕是已经在途中了。   “你这样孤身一人,多半是要失败。”白鸩说出了事实。虽然她听了故事,一时间还没从两个版本中缓过神来。但即使再浪漫的故事,面对现实还是要冷却三分的。   他露出一丝释然的淡笑:“我已时日不多,无所谓了。”   白鸩长长叹气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故事这一路来听了不少,但如今,想要安慰他人,或是帮人出主意之类,她却是难开口的。   一边是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想要复仇,一边是仇敌恶霸强占良女纠缠不休。两方都好似无错。高松想是极其喜欢萍儿的,对容貌也不在乎,怕是一片真心。只可惜手段狠辣了些,杀父之仇,可不是谁都能咽下这口气的。而这陆意恋着青梅,深情眷意,多年来也未减分,也是一番痴情。   世界之大,无奇不有。这为一丑女而起的争夺,她都不知该如何评论了。看来世间还是有真情。这是她唯一能平心而论的了。   白鸩不想踏一只脚进去干涉,于是想来想去,许多话到嘴边欲说,最后还是咽了回去,保持缄默不语。   “行了,真相也告知你了,你可别信街头那些传闻了。”陆意淡淡道。   白鸩不知说什么好,只好扯了扯嘴巴点头应了声。   陆意起身,又站到窗前,跟白鸩道别。   “说来我们也算有缘人。只是,你怕是见到我的最后一人了。”他笑了笑,神色释然,有一丝悲怆。   白鸩本想说句道别的话,却张嘴了半天,一个字也憋不出。   他翻上窗台,回头忘了白鸩一眼,眼里露出一丝亮光,眸子闪闪,异常明亮,道:“明日,便能知晓结果了。”   话语刚落,人影便一闪不见了踪影,留下一阵风刮过,纸窗摇晃了一下。白鸩跑到窗前,低头往下一看,月光照耀下,窗子下边的泥土上,有几个脚印。   哎。   白鸩望着那脚印,长长叹了声,带着七分可惜,三分惆怅。   人生怎就如此多情?   你看头顶那轮圆月,也仿佛在撩人般。   白鸩将窗子关了,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。    ☆、春情   白鸩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   白日里休息久了,这半夜竟是没有丝毫睡意。昼夜颠倒之下,她好生无聊,最后翻了个身爬起来,开门去,想去看看客栈里有没有火可借。   刚打开门,发现门口放着个盘,上面摆着几只碗,用个竹笼盖住了。许是今日歇着时,小二把饭菜端上来时,她没开门,给她留这儿了。于是她把盘子端了进去,放于桌上。菜已经凉了,她也不顾,就着冷饭吃了。   吃饱喝足,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,头一歪,倚在床上不想动弹。   夜深深,虫鸣四溢,聒噪着耳朵。月光照入房间,一片朦胧。   望着那明月,白鸩发了会儿呆,有些恍惚。凉凉晚风,纱帘随风轻卷。她仿佛记起,那时候,纱幔红罗,粉脂妆镜,她还是那个玉人。   当时明月在西楼,亭台玉人花如蔻。这说的便是月西苑的花满楼。   花满楼之名,天下皆闻。众往而趋之,仰之慕之,不得之。传闻她身姿窈窕,能歌善舞,有副惊为天人的容貌。然而此人除了真名成谜,连身份也十分神秘。有人说她虽是月西苑的头牌,但其实已被某王爷包养,不接客。   花满楼之名,可不仅仅在于唱歌跳舞,她有一技之长。她能让火花在自己身上跳跃,能让水仿佛有灵性般,绕着身子旋转。多少人为了看这奇观,一掷千金。   这不,今日又慕名而来一人。   “小姐,今日来的是位贵人……”丫鬟边给她颈上戴上玉珠,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。   朱唇,玉颜。她看着镜中妖艳的自己,又用手细细扶正了花钿,淡淡道:“知道了。”   “哟,模样好俊的公子。”她调笑着,扭着妖娆的身子来到他跟前,将玉臂轻搭在他的肩膀上,用那双白皙如葱的玉手撩拨他。   “白鸩,是吗?”他面色若镜,却是将那双沉静如海的眸子,定定放在她脸上。   她笑着的脸顿时一僵,再回头看他时,眼里却带着一丝犀利。   她将那手放了下去,悄无声色离他远了一步,嘴角依然带笑,只是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不屑,道:“哟,好巧啊,这不是大、哥吗。”   她故意一字一顿将“大哥”两字狠狠压重,嘴里却满是嘲讽。   白鸩心里有无数的滋味,眼前见着的人,却是她最厌恶的人。白家对她,尚且看在奶娘的面子上,算是有那么一些养育之恩的。三年来,她离了家,就再未见到他们。如今,却偏偏阴魂不散遇上了。   “大哥今日怎么得闲来月西苑了?婉公主如今还好吗?”白鸩一派悠闲模样,站在他面前缓缓走了几步道。   “你就是那个花满楼?”他却不回答,只是沉声问她。   她冷哼了一声,扭头道:“若是没别的事,我可先告辞了。”白鸩没耐心站在这,早知道是他,这客人不见也罢,银两叫妈妈退了去便是。   “等等!”他却是拉住了她的手。一副急切的模样。   白鸩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,将手一甩,脱离了拉扯,站远道:“大哥若是还有别的事,找妈妈去便是,恕不奉陪。”   “八皇子最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道了句。   “你还当我是几年前那个孩子吗?”白鸩有些好笑道,满脸嘲讽。   果然,他来此,就是听了那些传闻。   人说,这花满楼是八皇子的人,甚是得宠。八皇子生性风流,阅女无数,偏偏栽在花满楼手里,对她痴迷不已。每日必来月西苑一见美人。却奈何花满楼出身风尘之地,碍于世俗之礼,八皇子纳妾不得,否则早已金屋藏娇。   虽然这八皇子放荡不羁,然而却是有番本事的。八皇子固守西域多年,战场厮杀无数,在西域有不朽的势力。如今王朝局势动荡,各方势力争夺不休,皇上病危,王位继承竞争激烈。八皇子和二皇子的争夺尤为激烈,两人势均力敌,各派也纷纷站住脚跟,准备拉拢关系投靠一方。   而这白家,支持的自然是八皇子。理由嘛,当然是因为婉公主了。婉公主和八皇子都是丽妃的孩子,白家长子与婉公主的亲事已定。这白家的未来,可都靠这大哥了。他如今来找花满楼,自然是想讨好八皇子。   然而白鸩是何人,她怎是这种为了名利而屈尊的人。   还未待他开口,便道:“我如今念你一声大哥,算在以前的养育之恩份上。今日起便再无瓜葛。灵儿,送客。”   白鸩转身给了他个背影,二话不说离了去。他只好黑着一张脸,讪讪而归。   此夜,八皇子来见。   月色如今夜般美好,他披着霜露,带着寒意,一身白衣。   他面色微赤,面庞上沁出细微的汗珠,眉头微锁。依然如三年前那般俊美,只是如今的眉眼,却更加神逸。丹凤眼更修长,眼角勾起的弧线有些妖冶。薄唇轻吐,紧紧抿着,低声咳嗽了几声。   “你怎样了?身子可还受得住?”白鸩神色有些焦急,扶着他坐下。用帕子轻轻擦着他额头的细汗。   他摇着头,刚想说声“没事”,却猛地一咳,嘴往帕子上贴去,一阵温热。   白鸩暗道不好,将手中的帕子张开来看,却是一片淋漓鲜血。她扶着他靠在床边,又掏出干净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,满脸担忧。解开他的衣裳看去,果真胸前一片赤红,隐隐露着紫色。   “莫要担心,老毛病,无碍。”他看她那副担惊受怕的样子,拉住她忙个不停的手,眼底万般柔情,淡笑一声道。   白鸩叹了口气,眉头还是锁着的,道:“今夜歇这儿吧。”   他“嗯”了声,似乎很是疲惫,闭上了眼,沉沉睡去了。然而睡前也不忘拉着她的手,她将手抽了抽,他的力道之大,竟是脱不得。于是也就只好任他抓着自己的手,不忍打扰他。   月色如此皎洁,红色的纱幔被风吹了起来,抚在她的脸颊上。白鸩看着月色下熟睡的容颜,轻轻叹了口气。   那日,从无底洞上来后,她便到了这月西苑。妈妈见她还小,便也就让她干干苦力,帮这里的姑娘们洗洗衣服。后来她伺候的那个姑娘,嫁了人去,是个有钱人家。那姑娘念及恩情,让妈妈照顾下白鸩。言下之意,正是要捧一捧这白鸩,让她上个台面。   一年之久,白鸩从小姐成了丫鬟,期间苦处不多说。倒是她,戒去了骄纵,沉敛宛若两人。妈妈得了姑娘的暗示,也是偶尔点拨着白鸩,带她熟悉道场。一来二去,白鸩从中也悟得些门路,知道怎么察言观色,久而久之也就小有名气。只是她坚持着不接客,妈妈也没勉强。   这青楼之妓也分两种,一种便是如白鸩这般,取个艺名,干的却是唱曲弹乐之事。青楼中,不少风雅之辈,也有不少上宾贵客,这歌姬舞姬也能应人欢心。   白鸩叫花满楼,也是应一句“春来年少花满楼”。这之中还有个缘由。   一年前,她在这遇见了赤烟。   那日,春光正好,柳树冒着绿芽,桃花和着柳风,飘了片片粉瓣。她站在楼上,捧着一双绣鞋,准备着好好修补下,却见一人从马上跌落下来。   青楼之处,白日里都十分安静,姑娘们彻夜笙箫,日照高头都不得起。况且在这清晨林林寒风之际,更是无人。这声响之大,微微让她吓了跳。她本是好奇眺望,岂不料一见那人满身鲜血,顿时便飞奔下去。   待她看清容貌后,便又吃了惊。此人便是那日,从无底洞上拉住她的人。算起来,她可是还了他的恩情。   后来,她才得知,他叫赤烟。   “赤烟,这不是一种石头吗?”白鸩笑道。   他却是有些冷清地点了头,脸色微红。被女子救起,还是个青楼女子,自然是不好意思的吧。白鸩这么想道。然而却是她料错了,他面色微红的原因,竟是因为身上中了毒。毒性发作时,他便会胸口疼痛,宛如蚂蚁噬心。   她后来又得知,赤烟是八皇子的军师,运筹帷幄之中,调兵遣将,全是他一人之意。   “难怪这八皇子在近几年被很多人提起。”白鸩嘀咕道。   赤烟却是一笑不语,他似乎在计划着某件事情。白鸩不问,但是直觉却告诉她其中的复杂。   说来,白鸩遇见赤烟后,总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。平日里两人即使默不作声,动作却总是一致的,仿佛心有灵犀般。再来便是,白鸩总觉得赤烟身上,有种别人没有的东西。说不上来是什么,但她始终觉得,生命中某处断了弦,在此刻被接上了。   果然,不久后八皇子死了,但是却无人知道。人们只知道八皇子的军师犯重法,处了刑,流放到西域之外的荒原去了。白鸩却是明了其中过程的。赤烟杀了八皇子,他易容成八皇子的模样,统领着西域各军。这些,赤烟毫无保留都告诉了她。   当她问他为何如此相信她时,他却是一笑,反问道:“如若是你,你会如何?”   白鸩一怔,却也笑了笑,道:“如你一般。”   此后,流言不断,八皇子风流性情,贪恋花满楼美色,日日宿醉月西苑。赤烟每次回来时,身子都很是疲惫。她知道他身上中的毒很特别,至少翻了不少医书,她却是没找到这种症状。   赤烟曾问,如果有一天,他要离开,她将如何打算。   她仔细想了想,道,她要随他一起。   白鸩不是这么随意一个人,然而,仿佛苍天有意,很多时候,说不清,道不明,大概缘分就是这样一种东西。她没说出口,自然也不似寻常人家女子,给情郎绣个香包表明心意。她心有意,却总是缄默。   赤烟,也从未表明过何意。只是,有时候她参透不了的,他也不去解释。久而久之,赤烟与她便隔着重重纱,两人却从未有人主动揭开。即使到了口边,许多时候也硬生生憋回去,不戳破。   她这名喊作“花满楼”,自是有感念再次相遇之日,春情潮湃,万花满楼。如此一个时日,美好十分。先前的艺名唤作“怜儿”,也只是妈妈给取的。如今叫花满楼,自然不一样。她已是月西苑头牌了。   赤烟熟睡了,月光照在他的脸上,静谧安详。白鸩望着窗外月色,神色戚然。无尽的黑夜,或许便是此刻最好的心照。这太平之下,隐隐有些沉浮。此前潜藏着的东西,都将惊现于世了吧。风云变幻,波澜蛰伏,该是一片血海滔天了。   三个月后,赤烟娶了高丽公主。说是和亲,其实便是拿来当人质的吧。白鸩都懂。可是当她那日,赤烟没有来月西苑。每次他来,都会撕去那张假面皮。然而,这一日,他披着那张面皮,在宫中喝着酒,怀里揽着美人。  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,最烦恼的便是,明知道只是个无谓的亲事,却心里百般不是滋味。她潜入皇子府,在外头的屋顶上坐着,眼睁睁看着天上放的烟花,耳边响起的噼里啪啦爆竹声。王府十分热闹,她只身一人,顶着露水,坐在屋顶,看人来人往。   半夜下了起了雨,她淋着雨,坐了一宿。天微微亮,她便回了去。妈妈正到处找她,得知她回来后发烧在床,便给她捉了药,让她歇息。   浑浑噩噩间,也不知是何执念,她生平定料不到自己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成亲,而自己却在阑珊处落泪。伤情人定不可能是她,白鸩这么想着。   赤烟来看她,他却是沉沉叹气,摸着她的头道:“你这是何苦?”   白鸩几日来的委屈,全都集中在这一刻。她流了几滴泪,把嘴一撇,默不作声。   丫鬟在旁边笑道:“公子,姑娘这是吃醋了。”   “就你多嘴!”白鸩气急,将手中的帕子往丫鬟身上一扔。   丫鬟连连躲开,道:“奴婢错了,奴婢错了……”   赤烟却是噗嗤一笑,看着她们。   良久,待丫鬟走了,赤烟才握着白鸩的手道:“这世上会背叛你之人,绝不是我。”   他神色很是肃然,眼神里却是异常坚定。她至今仍记得那模样,流光溢彩,分为动人。   白鸩记得,这大概就是承诺了吧。   月色撩拨了暗夜,恍恍惚惚,白鸩回过神思。客栈里依旧安静,窗外晚风袭袭,绵绵长夜,却又是倦了。白鸩躺着,迷迷糊糊又陷入沉睡。    ☆、东窗   天色渐明之时,白鸩被嘈杂声惊醒。本就浅眠,这躁动如此声势浩大,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。   发生什么事了?   她好奇地坐起身,下床穿了鞋,披上深衣就开门去。   刚打开门,便见几人衣衫不整,面露惊恐之色,提着灯笼便噔噔噔下楼。路过她处时,带来一阵香气,一闻便是女子旖旎之香。再看那云鬓发钗斜插的女子,香肩半露,脸色微红,也是一副慌张模样。   这是被捉奸在床了吗?白鸩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估计又是一件风流案罢了。便想转身回房。   “诶!姑娘,姑娘!”客栈了的店小二瞧见了她,便喊住她道,“姑娘,快跟我们下去吧!”话一说完,他便拉了白鸩的衣袖往楼下带。   白鸩一头雾水,问道:“这是要做什么?”   “哎哟,出大事了!现在官老爷正在大堂里审人呢!”店小二见她行步缓慢,便又是催着她快走,脸色满是担忧。   “出什么事了?”白鸩依然不慌不忙问道。   “哎呀,现在说不清楚。姑娘,还是快点儿跟我到大堂去吧。等会儿官老爷等急了,可是要没命的!”店小二也不想说什么了,只是急切地拉着她跑。   白鸩这时才发现,整个客栈里的门都打开了去,楼上慌慌张张下来不少人,都急急忙忙往楼下的内堂去。衣衫不搭,鞋履乱踩,发髻倾斜,一看就是一群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人。乍一看还以为这家客栈走水了,这么声势浩大,还是黎明时分,不让人好睡。   待她跟着众人,来到楼下的内堂,才发现里面站着十来个人,穿着黑红相间的官服,腰间带剑,神色威严。   其中一个满嘴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,挺着大肚,往前一站,道:“都给我站好了!”   他声音浑厚,震得人耳膜欲裂。不过这一声怒吼,倒是让不少人哆嗦了一下。几个妇人吓得花容失色,露出泫然欲泣的之情,战战兢兢,紧紧挨着自家男人站着。纵眼望去,这些人都衣衫不整,衣着单薄,在此时冻得瑟瑟发抖,却也一言不敢发。   白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,便站在人群中,静静听着。   “听着。今夜漓州城潜入一刺客,身着黑衣,带着面纱,用的是把青炉淬火匕首。如果有人见到此人……”那个头领说着,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张布画,上面用笔勾勒了几丝轮廓,现出一个人来。眉目寻常,也无什么别的特征,要找此人简直如大海捞针。   别人也许不认识,但白鸩却一眼认出,那就是陆意。昨夜他便是这副打扮。他这是行事未遂,反而被追捕了么?   还未任白鸩细细思虑,那中年男人便又大喊一声道:“立即禀报!捉住此人者,重赏黄金一万两!”   他刚说完,人群里便炸开了锅,沸腾起来。大伙儿惊异之余,也为这黄金万两而喋喋不休。这是何人?怎么要花如此重金捉拿此人?不少人心里都有疑问,然而却不敢问。   之后,那十来个官兵便把客栈上上下下搜了个遍,好似想要找出什么线索般。而客人们只能站在内堂,手无缚鸡之力,眼睁睁看着他们翻箱倒柜。   最后,那男人又严肃地问了几个问题,诸如有没有看见可疑之人之类。然而并没有什么好答案,都是一律的摇头。   折腾了许久许久,这群人才走了。往别处搜查去了。   见他们走了,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,将门一关,客栈又安静了下来。然而客人们都没睡意,白鸩在自己房里,都能听见隔壁房间的嘀咕声。大家都在议论纷纷,不知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。   白鸩在房里坐着,其实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。这陆意刺杀未遂,东窗事发,此刻正逃疯狂命中。不过看他那副身子,估计撑不了多久便要被捕入狱。依他的性子,定是不肯屈就,便要遗恨自尽了吧。   果真如白鸩所料,天一亮,众人都纷纷出了门去。这大街小巷,都是几人几人围作一团。自白鸩来到漓州城,还从未见百姓们如此悠闲过。城主女儿婚事将近,人们不仅不害怕被捉起来,还堂而皇之在街上乱走,这不是稀奇么?   这一路上,到处张榜贴着通缉公告,血红的“通缉”二字异常醒目。百姓脸上带着各种颜色,有惊讶的,有担忧的,有恐惧的;有一派悠闲,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的。但都围绕着这漓州城昨夜发生的大事议论不休。   走走停停了半晌,白鸩听着人们闲言碎语,好似也知道了点儿什么。   陆意确实是刺杀未遂,但也不能称完全失败。   这李城主受了重伤,此刻正在床上躺着,性命堪忧。召集了城内所有的大夫,也好似没什么挽救的办法。而这陆意,却也腹中中了一剑,仓皇而逃。此刻行踪未知,李城主昏迷之前,怒令捉拿此人。官兵们都派去搜查了,也无人管这街道行人。大家得了自由,自然是喜气洋洋。再谈及这城主遇刺之事,不少人都透露着一股幸灾乐祸。有人甚至还为刺客的英勇之举赞不绝口,颇有一股为民除害之意。   当白鸩路过一家包子铺时,她瞧见那门口一群人站着聊天。本想找人问问哪儿可以乘船,看他们谈论得起劲,也不好打扰,便在一旁坐了下来,听他们谈话。在他们的谈话中,白鸩也得知了高松与李之萍的纠葛事缘。   李之萍有一日在府中闲来无事,便去了后花园观荷。路上不小心遗落了自己的手绢,她却不知。这高松那日正因事来府上拜访,谈完事情之后,李象同陪同他一路来后花园休憩。路上恰好捡到李之萍的手绢。高松见手绢上写了的一行字迹,分外秀美,便颇有欣赏之意。追问之下,才知道这手绢是李之萍的。后来又见了李之萍的容貌,惊诧之余,一片真心暗许。  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,李之萍得了场大病,容貌尽毁,性格也大变。不但十分暴戾,以往的娴雅也荡然无存。高松提亲之时,见了她的容貌追悔莫及,想退亲。但这李之萍一哭二闹三上吊,折腾了好几日。高松碍于城主的面子,后来又被城主好说歹说,最终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。   白鸩听了,也知这些传闻半真半假,但大概的过程还是知道了。管他真假,于白鸩而言,这些都不过是个故事罢了。   又听了一会儿,白鸩起身走了。后来问了人,知道了船坞所在之处,便往河边寻来。   到了河边,才发现这边已经水泄不通了。原来为了捉拿逃犯,这里由官兵严格把守着,往来行人都得由官兵对着那张画像,过目一遍,以防漏网。这几日船只也不能自由来往了,往来的也只有几艘商船。   这就让白鸩很不高兴了。每次出行,不是有这件事耽搁,就是有那件事拖误。她却是急着要走的。思来想去,她决定到处逛一逛,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偷条船走了去。   这一闲逛,倒是真的逛出缘分来了。   河边柳树旁,有艘破船。那船船篷上有个大洞,船板船舱倒是无碍。于是她打了这艘船的主意,趁人不备,悄悄溜上了这船。   正当白鸩暗自欣喜时,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,将她往船舱里拖去。船舱里没有阳光的照耀,一片阴影覆盖,很暗。她拼命挣扎着,鼻间却隐隐闻到一股血腥之气。   “咦,是你?”那人看了白鸩一眼,将手松开了,离她远了几步,盘腿坐在阴影之中,静静看着她。他的黑衣和阴影相融,很是隐蔽,不仔细看还真不知此处有人。   白鸩听着声音十分耳熟,往后一瞧,顿时吸了口气。   此人正是陆意。   此刻他正一脸平静地坐着,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神情,但是他的呼吸声却十分浓重。再加上周围的血腥味……   血腥?   白鸩低头一看,果见船板上到处是血,一片狼藉。那血迹的源头,正是陆意。他的腹部插着半截剑刃,此刻正汩汩流淌着鲜血,浓厚的血腥味弥散,可见伤势之重。   “你……”白鸩惊讶地张着口,不知所措。没有什么药品携带在身,这么多血,她也不知如何是好。便只好从身上扯了块布,将那伤口处的血迹抹了抹。才刚擦了没一会儿,这布便浸透了鲜血,湿答答淋漓滴落。   陆意见她忙碌的动作,便推开她,道:“不用白费力气了,我这伤是好不了的。”   白鸩抓着那布,呆立半晌。也知他命不久矣,便叹了口气,垂手坐在一旁,静静道:“你此番,怕是难了心愿了。”   陆意低低笑了起来,抬头望着船顶那破洞,语气中有些悲凉,道:“不,我这次也算是死而无憾了。李象同那狗贼被我刺中心脏,现在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。一命换一命,也还值。”   “昨日,我见着萍儿了,她还是如以前那般温婉美丽。”他笑着,脸上带着一丝甜蜜,眼里满是浓情。   只是刚说完,他转而露出一丝苦笑,话语间有些苦涩,道:“可是,我让她跟我一起走时,她却犹豫了。她还是变了。往日,她可不是这般优柔寡断。”   昨晚,李城主府上一片宁静。   这几日府中忙着张灯结彩,挂红披黄,清扫门户,算是一派喜气。夜里众人歇息了,府内也一片安谧。提灯的守卫坐在门口喝酒谈天,巡逻的守卫打着呵欠闲逛。一切如此和谐。   只是这时,李城主房中却惊乍一声尖吼,震得府内树枝上的乌鹊都扑楞着翅膀飞走了。   众人提灯赶到时,才发现地上有一滩血迹。李城主痛苦万分地蜷缩着身子,躺在地上气息奄奄,微弱痛吟,胸口一个大洞,正不停地流血。   “快……追刺客!捉住他……捉住……有赏……黄金一万两……”还未说完话,李城主便晕厥过去。   而陆意,腹部正插着一把刀,鲜血直流。他用力一拔,血流的更多了,肉却是紧紧吸着刀片,无法拔出。所幸这刀是李象同平日防身之用,轻薄的很。他忍着痛,狠力将刀折了,留着一截刀刃在体内。   身后有人追着,他一路仓皇逃到了河边,纵身钻进一处破船之中。这一躲,便是一夜。   “我和她说,我们远走天涯,去过相忘江湖的日子。她摇了摇头,拒绝了。她说她如今这副模样,没办法和我一同逃走。她说,虽然恨这个家,但是她也没有别处可去。我说,我们一起离开,你就不用嫁给高松那恶霸了,和我成亲可好?她却流着泪,依然摇头。”   “她最后还是没和我一起走。于是当我去刺杀李象同时,本能轻而易举得手的事情,却不料……她出现了。她跑出来阻止我。我不敢伤到她,那刀便刺入了我体内。”说着,他看了一眼自己腹间的半截刀刃,苦涩不堪。   “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,也回不去松州了。本来也没打算活着回去,只可惜,再也没有机会杀了那高松。”   此时正是白昼,两人在这阴影中坐着,只有陆意在缓缓低声诉说着自己的事。他不似在诉说往事,更像是在自言自语,对着自己说话般。声音十分微小,若不是白鸩和他距离之近,否则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   “我自小因病弱,爹娘给我吃了不少药,但就是治不好这病。起初我总是自觉不如他人,而时常落寞一人,害怕见人。后来遇见萍儿,才渐渐自信起来,也就将自己身子虚弱这事看开了。现在已是想明白了,有些时候,决定不了的,倒不如顺其自然来得洒脱些。”   “后来,大夫让我习武强身,于是我爹给我找了个轻功了得的师父。如今这功夫用来做刺杀之事,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,辱了他名声,怕是要被气得断绝师徒关系了。”说到着,他忽地呵呵笑了起来,露出一丝少年的调皮之意。   “那你该如何打算?要往哪儿去?”陆意说着说着,突然停下,不说自己的事了,反而问白鸩去向。   白鸩微微抬头道:“我要往汴州去,今夜便走。”   “这几日船只出行不得,你……”陆意刚想说话,看着白鸩,忽然明白了什么,低笑了一声,道,“这船虽能驶出去,但也怕是路途遥远。”   白鸩点了点头,却不说什么,眼光灼灼。   陆意低叹了声,道:“说起来,汴州我也曾去过,那是个美丽的地方。春日里山花烂漫,有很多杜鹃。夏日里绿树成荫,莲花满池。秋日里,便是此时了,该是枫林弥眼,一片火红。比这漓州不知要美多少分。”他眼里露出丝丝向往,嘴角也勾出一丝弧度。   “什么人!”   船外忽地传来一身怒喝,顿时两人一惊,立即摒住了呼吸,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   船外有凌乱的脚步声经过,而后响起一声惨叫,还有刀出鞘的哗啦声。   “呔,又是个想偷渡的人。把尸体拖去处理了吧。”有人说道。   接着又有几人拿布裹了尸体,拖走了。那尸体在地上划过,留下沉沉的闷声。   良久良久,周围又是一片喧哗。   这时两人才舒了口气,放松了下来。虚惊一场。   “你怎么不告发我?”忽地,陆意冒出一句,他看着白鸩道。   “我可不是爱管闲事之人。”白鸩淡淡道,刚刚真是提心吊胆,惊得一身冷汗。   “据说他们用一万黄金追捕我。”陆意道。   “我对钱没兴趣,再说,这么多钱,我能带走吗?”白鸩不屑道。   陆意轻轻笑了笑,道:“姑娘果真是个有趣的人。总觉得你有股寻常女子不同的味道,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。”   白鸩却没理他的夸谬,淡淡笑了笑。陆意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,也不再说下去。   “你若今晚要走,不如带我一程吧。这江水,便是我最后的归宿了。来世,若能轮回,便愿一世安稳,好好陪着爹娘了。”   白鸩听他这番感叹,略略有些动容。他的声音已不如先前那般清晰了,有些许的疲弱,好似鱼吐泡泡,轻轻而缓慢。   他说了一下午,嗓子已经哑了,但是他还在说。白鸩劝他歇会儿,他也不听,只说,我时日已不多,憋了那么多年,让我一吐为快吧。   白鸩只好深深叹气,任他说着。说他与萍儿的点点滴滴,往日的情意缠绵,分别的哀痛相思。那些细琐的事,他都记得一清二楚。   真是个痴情人儿。白鸩心里想道。   黄昏过去,黑夜降临。这艘破船绳子系在那棵柳树上,白鸩悄悄割断了绳子,中夜时分,离了岸去。无人发觉,无人知晓。   陆意嘴角已经开始泛白,他斜倚在船舱内,望着破洞那弯天上明月,轻轻道:“真美啊……”声音嘶哑,有些空灵。   “当初,我和萍儿,也时常坐在屋顶看月亮……”   他还在继续说着,说着很多事。   白鸩缓缓划着船,心情也十分沉重。她听闻了他们所有的故事,虽然不是亲眼所见,却如同置身其间,像是一个旁观者,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。   “那时候的月亮,也如今日般圆……”陆意轻轻说着。   晚风吹着,江面波光粼粼,水花声此起彼伏。陆意的声音逐渐淹没在这水声中,渐不可闻。   “陆意,陆意……”白鸩回头朝船内喊了几声,没有回应。又看了陆意一眼,却见他在阴影里一动不动。   她放下船桨,探身过去,将手放在他鼻翼,顿时一僵。   却是没了呼吸。 ☆、大漠   再次踏上陆地,已经是两天之后了。   白鸩将那船松了绳,任它随波漂流向西边。这江之外,便是西海。这船的踪迹,大概是无处可寻了。   白鸩依照陆意的遗愿,将他的尸体葬身在江水中。鱼儿也许将啃噬他的躯体,他将只剩一副白骨。   这世上便再无此人,寻不着尸体,即便是坟墓也无得。落一白骨于水底,陈旧荒年,无名无姓,如同被苍天遗弃,。   她为他感到有些不值。   情痴之人必不寿。自古有人言。陆意死了,他的娘亲和妹妹,或许还在四处找他。或许自他们踏上松州那刻起,就已经料到他已发生不幸。之后的日子里,人们只知道陆家公子行踪成谜。或许他的家人尚且怀着希冀,盼着他某一日平安回来。或许,也渐渐淡忘了这个人。   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。   白鸩不知之后的漓州城成了什么模样,那李之萍又会怎样,还有那高松,可曾娶得良女归?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陆意死的那晚,她记得,天是如此广阔,江是如此宽,月,是如此圆。   所谓生死,也只是一瞬间罢了。   “大娘,你可知汴州怎么去?”   踏上岸的第一件事,是去问路边摆摊的小贩,哪儿能到汴州。这片土地隶属于漓州,算是漓州边境处的地域,人烟稀少,很是荒凉。   那个卖菜的大娘拨了拨菜芽,将泥土挑了去,给菜洒了几滴水,头也不抬道:“不走水路的话,顺着城门往西走,过了西河桥,那儿有很多马商,问问他们便是了。”   白鸩道过谢,往西走去。过了西河桥,果真见许多马商聚集在一块儿。   她四处问了问,正好有一商队要往汴州去,便找了主事的问,能不能捎带上她。   主事的瞧了她两眼,见她一身单薄,像是个伶仃孤儿,便问道:“你这是要去汴州做什么?”   白鸩随口说找亲戚,那主事的也不多问,付了银两,就让她上了马车。   她跟着一众女丁,坐在最末尾的车里。其中有□□个人,见了白鸩,都远远避开。一来是看她衣衫陈旧,略有嫌弃。而来她多日未沐浴,身上混着各种味道,让她们趋而避之。   刚上马车,她便将包袱里的馒头翻了出来,狼吞虎咽吃了起来。这几日在船上,滴水未进,饿得要命。还是靠着喝那江水充饥的,头昏眼花,好不容易撑了过来。去这地方的路边,用了所有盘缠,买了十几个馒头,装满了包袱。还未来得及吃,便又风尘仆仆赶上这商队马车。此刻终于有时间吃东西,便也是舒坦许多。   那些女眷看着白鸩的不雅吃相,满脸嫌弃。然而白鸩却毫不在乎,将袖子一抹,从包袱里提出酒壶,就往嘴里倒去。那酒是劣等的清酒,酒香很浓,但味道却是很辛辣。   众人一见白鸩这粗鲁模样,无一不皱起了眉头,将鼻子捏住,伸手扇了扇风。这满车的酒味,真是难闻。   喝了许多酒,白鸩醉醺醺的,有些迷糊。加之吃饱喝足,身子也暖和了许多,便在这马车的摇晃中闭眼休息了一会儿。   后来,白鸩眯眼休憩时,听那些女眷谈话,说的大多是些闺中话语,无聊得紧。   诸如,有某女子说,前些日子上街买了些谢家的脂粉,颜色很匀称,抹起来特别好看。有某女子说,前几天去拜访亲戚,路上遇见秀春,见她头上戴着的花蝴蝶甚是好看,一问才知,是她哥哥从京都远游回来带的礼物。又有某女子说,她近日学会了绣鲤鱼,绣得可好看了,姐姐们都夸她绣的好呢。还有某女子说,昨日,她路过燕门楼,看见一公子哥长得可英俊,后来听人说,那是莫家的公子莫云长,莫诗诗的表哥……   白鸩听着这些,丝毫搭不上话。当然,她也并不想搭话。当下之急,是到汴州,再想法子往寻那郦姜。想到这里,她伸手摸了摸胸口,见锦盒和发簪都在,便安心地舒了口气。   行路漫漫,这漓州往西去,人烟越发稀少,连驿站也相隔越来越远。商队的马车一路走走歇歇,满满也步入了蕲州境内。   蕲州,有人说这蕲州,百里难见一草,千里难见一树,万里难见一人。说的倒是真话。蕲州之荒凉,可算是这天下最为极端的了。遍地黄土沙漠,绿洲甚少,更别提人烟了。   当夜,商队在一处沙漠中停下歇息了。众人扎了帐篷,把马匹拴好,将那几匹骆驼也牵到帐篷后安置好。他们在帐篷中间的空地上升了堆篝火,将路上带着的那几只羊宰了,烤着吃。   肉香四溢,白鸩眼馋着流了口水。她很想吃,但理智告诉她,她并没有钱买肉。她的盘缠全都用在买酒和馒头上了。如今酒还有半壶,得省着喝,馒头倒是还有十来个,一天一个,忍忍饥饿也算够了。   那群女眷们都聚在帐篷里,褪了外衣,端了盆,用汗巾沾了水洗脸,擦拭身子。解了发簪,她们的青丝长长垂地,在昏暗的烛火下,影子修长,如同画中的仕女,优雅娴静。几人互相说笑着帮忙解衣下簪,一派闺中少女的模样。   唯有白鸩无处可住,抱膝坐在帐篷外,啃着干硬的馒头,呷着小酒。   她不愿去打扰她们,她知她这一身异味加之邋遢的模样,和那群女子一块儿住,定是不太合适的。况且,她也不喜欢和许多人睡一块儿。谁知道半夜谁扯了谁的被子,谁踢了谁一脚,谁枕住了谁的头发呢。   虽然白鸩这么想着,其实心底里还是有些落寞。这天上的月亮,她不知看了多少回了。昨日看过,前日看过,大前日也是看过的。这些天都未曾下雨,她辗转好几地,偏是这明月伴的她。   大概是秋季的缘故,看着看着,竟有些感伤起来。她记得曾经读过一句诗,“大漠沙如雪,燕山月似钩”,这说的便是蕲州之景象吧。浩瀚无边的沙漠,皎洁如霜的明月,古道黄沙瘦马,这不就是一派塞外风光。曾经艳羡着诗文里的美景,如今在自己眼前,倒不见得有多好看了。   古人悲秋,她怎地也悲秋了起来?白鸩暗自好笑,叹自己何时这般多愁善感。便理了理思绪,又沉静下来。   晚上,那月倒是如弯钩般,悬挂在天边。虽则小小一轮,但是却依然极其明亮。这大晚上的,和白昼也无许多差别。   晚风吹过,带起一片沙尘。大漠里的风不似那城中柳风,拂人面轻柔万分。反而,这风刮过,带着细沙,摩挲着脸颊,生疼生疼。不一会儿,白鸩挨不住了,便只好缩起了身子,将脸埋在衣裳间,躲避这风沙。单薄的衣衫漏风,她瑟缩起身子,紧紧靠在帐篷外,借助这帐篷躲挡风沙。   而另一边,商队的人都聚集在一起,烤火。那些粗爷儿们喝着酒,吃着肉,一派豪情。羊肉在烤肉架上固定着,他们用手扒下皮,吃着腿,啃着肉,将那烈酒灌入肚中。篝火之下,白烟笔直升起,火光照耀着他们的脸,红彤彤的,其中有酒醉的几分红意。他们吆喝着,用黝黑的手比划着互相猜拳,说笑着好生热闹。   “沙沙沙。”白鸩俯头之际,好似听到什么声响。当她抬头四顾时,又没发现什么。   疑惑之时,以为是自己幻听了,可能是晚风太大罢了,便又不在意地随意望了望。这一瞥,倒是让她惊吓不小。   她扭头之际,发现,这帐篷之上,竟然盘了条蛇!   那蛇通体洁白,在月光下,这白色和那帐篷浑然一体,竟难分真假。这蛇约三尺长,很细,约拇指宽。头很小,眼睛圆圆的两颗,却是金色的。此刻,它正盘成几圈,吐着鲜红蛇信,立着头发出嘶嘶声,盯着底下的白鸩,如同看见猎物般,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。   如果单看这蛇的模样,白鸩定是会喜欢它的,十分可爱。只是,这蛇却是她未见过的种类,一时间也不知有无毒性。除了害怕,白鸩没有丝毫别的想法。她生平最怕蛇。   然而还未待她反应过来,那蛇便忽然猛地窜起身子,直直朝白鸩脖子扑来。   “啊!”   白鸩尖叫出声,慌忙起身,连连退步,不停地跺脚拍着身子,想把蛇抖落下去。   然而还未来得及抖落,脖间一痛,她便晕了过去。   她心下暗道,完了,她被蛇咬了。而且,这毒性貌似十分巨大,只这么一口,她便失去了知觉。   众人听见这声凄厉的尖叫,循声过来,发现躺倒在地上的白鸩,连忙扶着她叫唤她。却见她一动不动,毫无知觉,仿佛像个死人般。有人便用了水浇了她的脸,她还是毫无反应。   正当大家一脸焦急时,突然有人朝她的脖子指了指,道了句:“哟,不好!”  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只见白鸩脖子上有个细小的牙痕,裂开了个口,正流着血。再触了触她的鼻翼,没了气息,连身子也开始冷了。   大家一瞧,便好似同时明了了什么似的,叹着气,不住摇头。   “哎,又被这沙神收走了一个。”有人道。   “是啊,这每年都要死一个人,现在这女孩儿被选了去……”有人道。   “看来今年走这路是安全了,沙神保佑沙神保佑……”又有人道。   众人看着倒地的白鸩,说着话,最后都不管她了,一个个都钻进了帐篷里。   临睡前,那群女眷倒是说起了夜话。   “哎哟,门口躺着的,可是今天上车的那位姑娘?”   “可不是嘛!听说她被沙神选了去,现在尸体还放在外头,等着沙鹰来收呢。”   “真可怜……”   “这有什么好可怜的!被沙神选了去是她的福分,来世定能投个好胎。”   “你们说的沙神是什么啊?”   “哎,妹妹,你竟然不知道沙神?”   “不知道……”   “这么告诉你吧,这沙神,便是管这儿的神仙。传说他每年都会从路过这儿的人中,选一个去当他仆人。沙神选中的人,脖子上便会有个印记。有这标记的人,第二日,便会有沙鹰来取那人的尸体。”   “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?那尸体要送去哪儿?”   “哎呀,这我可就不知道了。有人说那些尸体都被沙鹰吃了,让他们脱去肉体的束缚,好升天去给沙神当仆人。”   “哦哟,这么可怕吗……”   “嗨,别说了,小心被沙神听到,也把你捉了去。”   “好姐姐,大晚上的你可别吓唬我,我胆子小……”   “哎哟,你胆子小还不睡觉作甚!快睡了去。”   “好好好,我睡去了。”   “别说话了,快歇息吧,明日还要赶路呢。”   “是是是……”   女眷们的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只剩下几声嘀咕声。蜡烛吹灭后,声音便沉寂了。   浩瀚苍穹下,一钩弯月,如雪白沙,还有,那躺着的白鸩。   第二日,商队的人们便早早起了来,收拾了东西,将帐篷也拆了,赶着骆驼马匹往前去。他们路过白鸩躺着的地方时,都默默为她哀悼,送她远去。   吹了一夜,黄沙讲白鸩的身子埋了一半。她还在睡着,只是身体已经冰冷,感受不到任何生者的气息。她宛如一尊雕像般,这么静静躺在沙漠中。   商队逐渐远去,留下一条深深的痕迹,在沙漠的山丘上化为孤点,遥不可及。风一吹,这走过的路,便宛如从未有人踏过,平整而光滑。   在商队离开后不久,天空中响起了一阵异常尖锐的鸟叫声。此起彼伏,由远及近。   不一会儿,天上便黑压压飞来一群老鹰。这些老鹰一律是黑色羽翼,金色眼珠,灰白的爪牙。那爪子很粗壮,尖锐的爪牙,加上那锐利的鸟喙,看上去很是凶狠。硕大的翅膀扑棱着扇起大风,它们朝着白鸩飞来。   不一会儿,那片黑云便压在了白鸩头顶。白鸩安详地睡着,宛如沉睡了千年,那般宁静。与这群老鹰的躁动形成鲜明对比。   这群老鹰好似听了什么命令,忽地朝白鸩身上扑去,抓住她的衣裳,就直直往天上带。   白鸩的身子被那群老鹰抓了去,逐渐离开地面,飞上了天空。那群黑鹰前前后后,左左右右包围着白鸩,围作一团。   这一团乌云朝着天空高处飞着飞着,越飞越高,最后消失在天边的云彩上。    ☆、枯骨   黑鹰群带着白鸩,飞到某处时,突然在空中松开爪子。   “砰!”   白鸩的身体,从高空中被抛了下去。身子重重砸在黄沙中,凹陷下一个坑。   她依然闭着眼,毫无知觉。黄沙杂糅在她的发间,细沙沾在她面庞,身上都是沙尘。   她就这么安静躺着。   那群黑鹰在天空中嘶鸣,绕着白鸩的尸体盘旋片刻,随即便纵身转了方向,朝另一头飞去。如来时般,迅猛疾速,带过一阵狂风,倏忽不见了踪迹。   天上依然只有一轮烈日,散发灼目的光芒,炙烤着这沙漠,燃起滚滚热浪。   约近黄昏,红日在西边挂着,天色冥冥。   白鸩忽然动了动手指,一种沉重的压迫感袭来。她想睁眼,眼皮却似黏住了般,打不开。使了使劲,好不容易眯着眼睁开,却被红日的光弥盖了视线。   等她适应好一切后,想起身,顿时感觉全身酸痛。尤其是背部,宛如碎裂了般,骨架都要散了。   她艰难坐起身子,仔细检查了下自己的身子,却又没发现什么受伤的现象。   忽然,她想起,之前,她好似被蛇咬了。于是摸了摸脖子,果然在耳后根下,摸到一处结痂的疤痕,隐隐还有些疼痛。   可恶的小蛇!   她有些气恼。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幸,偏偏咬的人是她?商队也不知何处去了。估计这一昏迷,大家都把她遗忘了,早走远了去。   现在她要怎么办?然而冷静下来一看,却又不知此刻身处何方。周围是漫漫黄沙,一眼望不到边际。她正坐在一处沙丘上,身上满是黄沙。   那沙子十分滚烫,烧红了她的肌肤。在如此熊熊烈日的炙烤下,她本应该满身大汗才是,然而他却偏偏又没有一丝热意,反而感到有些凉。白鸩摸了摸自己的身子,总觉得冰冷的吓人。   这大概是中了那蛇毒。白鸩心里琢磨着,心底有些躁动不安起来。   她担心自己不多久就要一命呜呼了,这该如何是好?尤其是这身子冰冷的温度,都不敢触碰,她可是在沙漠中啊。   在担惊受怕之中,她起身,环顾四周。倏尔,映入眼帘的一幕,让她错愕。   滚滚黄沙,夕阳的光辉照耀在沙漠中,风烟四起。这遍地黄沙之下,散落着无数白骨。惨白的碎骨,左一根,右一根,有斜插入沙中的,有被沙尘半掩着的,还有伶仃稀落在地的。那些白骨,有的是一具具完整的骨架,有的仅仅能看见一个头颅。姿势不一,看上去十分瘆人。   而白鸩,此刻正坐在这满地骷髅中央。   她被这一幕惊住了,一股寒意涌上心头,总觉得这里很是不祥。于是她费力爬了起来,转头便急急走去。她想走出这片区域。   然而等她走了许久许久,踏过无数枯骨,面前依然是无尽的骷髅,茫茫无边。虽然如此,白鸩也没有犹豫,而是继续不停地向前走。   走着走着,忽然,她的衣裳被脚下的碎骨缠住了。她一使劲,便往前一扑,跌了一跤,还崴了脚。白鸩痛得直跳,呼呼揉着脚踝。   这时,天色已经暗下来了。她看着天空,隐隐感觉不太妙。便瘸着腿,赶紧开始往前走。   白鸩的直觉还是很准的。   天一黑,这片区域便到处透露着一股阴森的味道。也不知从哪儿飞来几只乌鸦,在空中飞了一会儿,便停在这些尸骨上。它们的眼睛金闪闪的,在黑夜里分为耀眼。它们都盯着白鸩看,仿佛在盯着一道美味佳肴,露出贪婪的目光。   白鸩心下一冷,更加不安。都知道乌鸦以腐肉为食,它们现在正眼巴巴等着她死,然后啄食她的肉体呢。   然而白鸩怎甘心死于此地,最后肉身被乌鸦啄食一空,留一具白骨于这作伴。她自然是愈发奋力走了起来。一定要走出这片骷髅地。   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。这崴了的脚,越走越痛,还沁出了淤青,一看便是忍受着巨大折磨。   白鸩却不顾,迈着腿一个劲往前走。   走着走着,白鸩感觉脚底下痒痒的,好似踩着什么硬硬的东西,硌得不自在。   她低头一看,却见一只手,从沙粒缓缓伸将出来,正往她脚上摸去。   白鸩顿感惊骇,下意识抬脚一踢,将那手踢飞了去。却见被踢落在远处的手,只有半截,那手却不是手,只是干枯的手骨。而那手好似活的般,不但五个指头能动,而且还能从地上爬行。此刻,它又朝白鸩爬来。   白鸩汗毛倒竖,立马拖着伤腿,忍着疼痛,小跑了起来。   也不知她惊动了什么,蓦然间,这沙地上出现了无数只手,正从沙子里悄悄冒出。它们挥舞着,拽住了白鸩的衣袍。白鸩一看,使劲从它们手中将衣裳揪了过来,“敕啦”一声,半截衣裳被它们扯了去。却见那块布被它们拉扯着,紧紧缩作一团,被埋入了沙土中。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。   白鸩看得心底发毛,危机四伏,她情急之下撒腿跑了起来。也不顾自己的脚伤,狠了劲往前跑。风在她耳边吹过,四周寂静,她能听见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,一声一声,急促而有力。她跑着,踏过那些手骨,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。   可是,人毕竟体力有限,况且还是白鸩这种多病虚弱的身子,到最后速度也慢了下来。然而这片骷髅地十分广袤,根本不知何处是尽头。那些手还不停地朝她伸来,她   忽地,她抬脚时,却发现走不动了。低头一看,却是一只手骨抓住了她的脚踝,让她动弹不得。她弯下身,使劲掰开那只手骨。却发现它的力气之大,一时半会儿还挣脱不开。便有些急了。   然而又不待她挣脱,另一只手又覆上来,捉住了她的另一只脚踝。紧接着,又有更多的手捉住她的身子。最后她的手臂,双腿,都被一只只手捉了去。   白鸩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,记得上次这么无助,还是在四皇山的食人花谷中。一时间不知道是挣扎一番还是顺其自然。这荒漠里,也无人能救她了。奇迹?这次恐怕再没有奇迹了。   在这片刻犹豫中,那些手已经将她往沙里拽了。她半条腿已经陷入沙中,再继续下去,恐怕是要被沙子吞没了。四周的乌鸦飞了过来,停在她不远处,金色的眼珠露出诡异的贪婪。暗夜里,莫名透露着一股森然之意。   在纠缠中,白鸩摸到胸口那个锦盒。她好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,猛地有了力气。她奋力甩开那些往身上爬的手骨,一个蹬腿,从沙中跳了出来。哗啦,那些手骨掉落一地。不过一会儿,又锲而不舍朝她扑来。   我不能死!白鸩眼里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。然后她好似发疯了般,拼了命往前跑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垂死挣扎。脑海中就一个念头,我不能死!   “咚”。   白鸩跑着跑着,好似撞到了什么东西。她往前摸了摸,却什么也没摸到。天很黑,她又看不见四处的景象,便直直往前冲。   “咚”。   这次她撞到头了,好似触到一面墙,头被撞了个大包,疼得要命。她再次伸手摸了摸,也依然没有摸到什么,只有一片空气。她又往前走了几步,却发现就是过不去。   她心下一惊,莫不是遇上了鬼打墙?  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,到处都是枯骨,该是埋葬了不少冤魂。又是深夜,遇上鬼打墙,也不是没有可能。   可是性命关头,出现这等事,白鸩急破了头也毫无办法。身后还有一堆手骨向她袭来,她焦急地跺了跺脚,顺着这看不见的墙,往侧边跑去。   也不知跑到哪里,她踩到一处软沙,滑了一跤,身子跌倒一处凹陷的沙坑张中,半个身子陷了下去。此时,那沙子还在流淌,不断带着她往下去。   白鸩顿时反应过来,她怕是踩到了流沙。也是,大漠里,有流沙也是很正常。可是,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?   还未待她张着手往上爬,她已经随着这流沙越陷越深。最后,竟是吞噬了她整个身体。那沙如流水,淹没到她的脖颈处。在她最后张嘴呼吸了一口气时,猛地吞没了她。   白鸩闭着眼,一瞬间天旋地转,在沙子紧紧的包围中几近窒息。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往下沉,好似要沉入地底深处。   正当白鸩快要窒息而亡时,那些流沙渐渐变少,白鸩从沙子中放松开来。她呼吸了一口气,吸入不少沙子。紧接着,她的衣袍被什么勾住了,于是身子蓦然悬空,没顺着流沙继续往下去,而是一个大力拉扯,刷的一声掉了下来。   “哎哟!”白鸩掉在了一处硬地板上,恰好压到了她那只受伤的脚。她忍不住低呼出声,呲牙咧嘴,扶着墙站了起来。一看,她的衣服原是被一处铁钩给勾住了。   接着,她往自己所在的地方一瞧,却见她站着这块地方,是悬崖石壁的一处边缘。这一面枯石嶙峋,正好露出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平台。她就是落在了此处。   此刻她正紧紧挨着那一小块边缘站着,手脚发麻。月光竟透过头顶的漩涡,漏了些光下来。甚是奇妙。   身下是万丈深渊,头顶上不停地有流沙往下涌去,像瀑布般发出轰隆隆的声音,壮观不已。而往下看,却是深不见底。只能看见头顶的漩涡,正不断把黄沙往下带。那些沙子如同漏斗般,在中间落下形成一个粗壮的水柱,落入地底。   白鸩不敢想象,若是自己落入这之下会是怎样一番景象。   正当她暗自庆幸时,她的身子忽地往后一仰,脚一滑,刷的一声掉了下去。   啊,她低叫了一声,赶紧伸手,紧紧攀住了那边缘的石壁。好在她的衣服还被那插在墙壁上的铁钩钩着,这才没有完全掉下去。   头上有沙子漏下来,落了她一身。那些沙子摩挲着她的脸,她只好眯着眼看向上看。那石板撑着一个人的力量,仿佛摇摇欲坠。这一下,惊得她一身冷汗。   她暗骂自己不小心,又不慌不忙地,小心翼翼挪动着手臂。再借助那钩子的力量,用力一翻身,爬了上去。   惊魂未定之际,她趴在石板上,拍干净了自己身上的沙子。呸!白鸩又将嘴里的沙吐了个干净,深深吸了口气,抬头一望,瞬间被这里的景象震住了。  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甬道,黑黝黝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。这甬道约一人高,周围砌着大理石,上面雕刻着模糊的花纹,好似年代有些久远。这甬道被红色的石砖堵住了入口,进去不得。   白鸩二话不说,伸手就去拍那红砖。拍了拍,听这声音,好似那边是空的。   想了想也无别的退路,不如看看此处可有什么法子通了去。于是便伸手,剜着红砖的边缘,便往外抽。   这一抽,便是将红砖抽了出来。一块红砖被抽离,紧接着其它的红砖也纷纷掉落。   “哗啦——”那些红砖倒地,露出一个口子来。   白鸩用手扇了扇灰尘,咳嗽了几声,递过头去看。却见,这甬道竟好似十分深长。里面隐隐飘来一股陈旧的香气。像是存放经久的书本,有些霉味,有些淡淡的清香。   白鸩正欲钻进去,可是她停了停,皱起了眉头。好似,哪儿有点不太舒服。于是她在身上左挠挠右挠挠,还抖了抖破烂的衣裳。   “啪”,一条蛇从她袖子中抖落了下来。   白鸩定睛一看,竟然是咬她的那条白蛇!白鸩大骇!   这一看不得了,先前见蛇她是害怕,但此刻,蓦地胸中燃起熊熊怒火,二话不说抬脚欲踩。   那白蛇盘着身子,被这一摔,惊醒了来,睁着骨碌碌的金色眼珠审视周围情形。   此刻,它好似察觉了不对劲,抬头一看,见白鸩正抬脚往它踩来,立马识相地逃跑,一溜烟钻进了甬道中,消失不见了。速度之快,让人错愕。   白鸩一时间也是怒火中烧,也顾不得别的,对那蛇紧追不放,朝着它的方向钻进了甬道。   咳咳咳。白鸩被这甬道中的空气呛得直咳嗽。这里边味道并不好闻,有的气味有些刺鼻。也不知是什么味。   周围黑漆漆一片,看不见别的。白鸩只好睁大了眼睛,摸着甬道内的墙壁,一步一步,缓缓向前。   这时,她倒也追不上那蛇了,于是也就此作罢。倒是这个地方,感觉有些恐怖。该不会是个古墓吧?   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内,白鸩竖起耳朵细细听着。隐隐,她好似听到了水声。  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听觉,便又贴着墙壁听了起来。这次,她肯定了,确实是像水声。   可是,这大漠之中,何处有水流?   将信将疑之中,白鸩还是走了进去。    ☆、迷宫   白鸩顺着甬道摸索进去,走了很久很久,才来到一处开阔处。   然而这开阔处却是给白鸩留了一道难题。这是个分岔路口。往左有一条道,往右也有条道。而这两条道十分狭窄,仅容一人侧身而去。   白鸩看了看,随意往右走了去。她侧着身子,拐进这条小道中。脚底下踩着的是凉凉的石头路,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,这条路是悬空的。因为当她脚踏在上面时,底下发出清脆的声响,直直回荡在四周。   行了不一会儿,便出现了另一个拐角。白鸩纵身下去,才发现这又是条甬道。与之前不同的是,这条甬道宽敞多了,而且墙头还挂着灯烛。   白鸩一见,顿时放松不少,终于不用抹黑探路了。   她在灯烛后面的槽中找到了一盒火柴,刷的一声点燃了一根火柴,再引燃了灯芯。那油灯捻子遇火立马就燃烧起来,大漠的干燥让它灼烧的热烈。嗤的一声,冒出一团火焰来,耀眼夺目。   白鸩眯了眯眼睛,等眼睛适应了这亮光,便才开始打量四周。   这条甬道很长,一路过去都有火烛,现在她正站在开头的位置。于是她便一直往前走,一一点燃了所有的灯芯,瞬间整条道都亮敞了起来。这时她才看见这条甬道的尽头,是面墙,无路可走。   白鸩仔细盯着这墙瞧了半天,也没摸索出什么机关之类的。于是便转身往回走。   她想起之前来时还有条道,便又侧着身子往入口走去。这次,她选择了往左走。   当她侧着身子过了狭窄的小道后,出人意料的是,她竟然来到了先前那条宽敞的甬道。一整条的甬道都烛火通明,那便是刚刚她所点燃的。   思来想去,这一左一右如果都是通往这里,那出路便是在这面墙了。此处定有什么机关。   白鸩又来来回回在这条甬道里走动,摸来摸去,想要找出什么机关。   可是找来找去,她什么也没找着。路在这死了,她有些疲惫地靠着墙壁坐下了。   这时,她感觉手上一凉,好似有什么东西爬她身上来了。她侧脸一看,只见一条白蛇吐着蛇信子,滴溜溜瞪着两只眼睛,缠在她的手臂上。它距离白鸩的脸只有一尺远,那股淡淡的蛇腥味钻进她的鼻孔,让她一阵恶寒。   白鸩顿时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猛地坐起,用力将手臂一甩,那蛇便被甩了出去。   她怎么哪儿都能看见这条蛇?真是阴魂不散。   那蛇却是看出了白鸩的疲惫,眨着那双金色的眸子,又朝她游来。白鸩一见,不得了,这蛇是咬她咬上瘾了是吧,还不要命往她这来。果然,毒蛇就是毒蛇,一心想致人死命。   白鸩见它露出了细小的獠牙,便紧张地往后一缩。那蛇见她往后退,便更得寸进尺往前爬过来。白鸩后退一步,它向前一步。   最后,白鸩的背已经紧紧那面封闭的墙了,丝毫也退不得。这时白鸩才后悔自己一时冲动,为什么要和这一条毒蛇计较这么多。早让这条蛇溜了去不是更好?现在自作苦吃,无处可逃,必定要再次被咬。   说起被咬,她好似现在还活着。这蛇倒是有毒无毒?不过依照先前她昏迷之事,想必是有毒性的。现在估计毒性没发作,倒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猝死了。等她离开这鬼地方之后,一定要找个大夫治治。前提是,她能出去,而且若是来得及的话。   想到这,白鸩心下已经凉了许多。她还有很多事没完成,她不甘心死去。这样一坚定,她便又朝着那蛇望去,眼神冰冷。若是它敢往前一步,她必定要捉住它将它撕碎。   然而那白蛇倒是盘着身子,一动不动,就这么盯着高度警惕的白鸩,一副悠闲的模样。然而白鸩丝毫不敢掉以轻心。   也不知这蛇什么时候藏在她身上,跟着一同来到这。咬了她不够,还想要吃她肉不成?这金色的眸子,这通体碧白,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,怕是什么蛇妖的形体。至于什么沙神,估计就是这蛇妖作祟的结果。   白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,这蛇看在她眼里也面目可憎起来。一人一蛇,就这么静静对视了片刻,忽地那白蛇甩了甩尾巴,朝墙的一处钻去,瞬间不见了踪影。   白鸩一愣,立马回头,却不见白蛇的踪迹。她再朝那蛇消失的方向望去时,竟发现这墙与地面接壤处,有一条细细的缝隙,那儿有个铜币大小的洞穴,刚好能容那蛇身经过。   白鸩立即趴下身子,朝那洞口窥探。然而却什么也看不见。她便勇敢地将手指伸了进去,想掰开这个洞口试试。   然而她刚伸进去一只手,便触碰到一个阴凉的物体。她立马抽回了手指头,心悸不已。不过也就片刻而已,白鸩决定再次试探。   她又把手伸了进去,却摸到了一个硬物。她皱了皱眉头,使劲掏了出来。凑到眼前一看,却是一把钥匙。   这钥匙是用来干什么的?这里又没有门,蓦然多出一把钥匙。   白鸩有些疑惑。她拿着钥匙又绕着这条道路来回走了一遍,依然无果而终。她有些气馁,但还是没有放弃。   皇天不负有心人,她最终还是在一盏灯的凹槽后,找到了这钥匙的秘密。   原来这盏离石墙最近的灯上,有个小孔。那孔正好和钥匙一般大小,将那钥匙递进去,咔嚓一声,那个凹槽底下便出现了一处凸起。   白鸩轻轻按了下那块凸起,果真,那面墙发出轰隆巨响,从左往右移了开去。   一阵烟尘扑来,白鸩擦了擦眼睛,抬眼望去。   只见这石墙后是个巨大的宫殿,四周是一根根碧玉雕成的柱子,绿莹莹的。每根玉柱顶上都镶了颗碗大的夜明珠,一共数来,十五颗。这夜明珠洁白的光芒,照得四处十分明亮,可以将这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。   宫殿之中是个池子,中间有汪泉水喷涌而出,那些水顺着池子边的凹槽,流入柱子中。一共十五处凹槽,每一处都连接着碧玉柱。那水在柱子底下积攒着,然后便消失不见了。先前白鸩听到的水声,怕是此处传来的了。   白鸩看见水,自然是心下一喜。不料这沙漠之中,还能有泉水。   说来也奇怪,这宫殿与这甬道横亘着一道空隙,约三尺宽。底下是看不见的玄色,看上去很深。底下不断传来风沙声,还有水流声。   再仔细看时,白鸩发现,这宫殿竟然是悬空的。中间那池子下有根直耸入云的巨柱顶着,四周的碧柱皆是固定这池子用的。而池子的另一侧,是一架吊桥,通往另一个洞口。用铁链挂起,上面的木板已经斑驳不已,碎裂不堪,看上去根本禁受不住更多的重量。   白鸩起身一跃,跳到了池子中央。她捧起泉水洗了个脸,看了看,又喝了几口。味道甚是甘甜。她坐在水池边,揉了揉酸痛的脚,却见一只脚已经红肿起来,一碰便如针刺般疼痛。这大漠中出现如此奇观,她也是第一次见,不得不佩服筑造这奇观的巧匠。   她来到吊桥边,刚将脚踏上去,那木板便掉了一块。直直落入底下,连个回音都没有。白鸩收了脚,一时间有些犹豫。这是通往对岸唯一的路,而这深渊,该是极其深的。掉下去,后果不堪设想   想了想,也不再耗费时间,便向后退了几步。卯力向前一冲,飞快踏过木板。脚步丝毫没有停歇,果断利落,片刻就到了洞口。在她到洞口的一瞬间,身后响起木板的碎裂声。不一会儿,刚才路过之处,木板都碎裂了,只剩下空荡荡的细绳索。   白鸩有些后怕,庆幸自己速度快。再低头看自己的脚伤,无奈摇头,想着这脚再折腾下去,不废也残。   她打量了这洞口一番,却发现这个洞十分矮小,只能爬过去。于是便趴了下来,缓缓朝里爬去。越入洞内,越是狭窄,最后她艰难穿过极其狭小的洞口,探出头来。   一瞧,便又是一番惊诧。   她伸出头,看到的,却是漫天的黄沙。头顶的漩涡盘旋而下,中间漏下无数细沙,形成一道粗广的水柱。对岸,是另一个洞口。那个洞口外,石壁上有根铁钩,正挂着她的半截衣衫。   这不是,刚刚来时的路吗?怎么这从那边穿过去,竟穿了回来。   白鸩百思不得其解,一时间又探头往回去缩去。又到了那洞口,却见里边的景象换了副模样。   刚刚的水池不见了,现在中间出现了一个高台,高台上放着一些珠宝首饰。蝉玉珠钗,珊瑚步摇,璎珞坠,绞丝银镯,莲花链,琳琅满目,摆了整整一盘。旁边还有些珍珠玉石,光泽鲜美,亮眼夺目,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。   然而白鸩对这些毫无兴致,她倒是惊奇,这突然出现的首饰,是从哪儿冒出来的。难道这儿有人?   白鸩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。有人是不可能的。这地方极其隐蔽,一看就经年未有人涉及。况且这珠宝,也不知是何方人士存放于此。想来必定是有一番历史可寻的。   这桥是过不去了,眼下也没了路,白鸩在铁索边站着,四处环顾,想另寻出路。可这四周,虽说是个巨大的宫殿,然而宫殿中除了那中央的摆设外,其余四处都镂空,悬挂在半空中。而这之下又是万丈深渊,连回声都无。   正当白鸩愁眉苦脸之时,那只白蛇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。它盘在白鸩脚上,不停地朝白鸩嘶鸣,发出沙沙声。   白鸩看见这白蛇,此刻也没那么害怕了。又见它乖巧地盘着身子,在她脚上,纹丝不动,也没有想咬她的动作。于是便也放松了许多。   那白蛇摆了摆头,晃动着身躯,好似在做什么动作。白鸩却是没看懂。但她隐隐感觉这蛇好似知道路般,颇有灵性。   于是她低头,仔细盯着这白蛇看。白蛇见她看向自己了,便转身朝铁索盘去。之后便不动了,只瞪着两只眼睛看白鸩。   白鸩看着它的动作,略略有些疑惑。于是缓缓伸过手去,抓住了铁索,轻轻晃了晃。只见那白蛇好似肯定了她的动作般,又朝她身上扑去,盘住她的脖颈,头朝不停地前伸着,好似在示意她,就是这儿,就是这儿。   白鸩又晃了晃铁索,果真发现这铁索之上,好像连着某处。于是白鸩便使劲一拉,啪啦一阵巨响,头上掉下来许多碎木板。而木板落下之后,头顶露出一架木梯来。   白鸩又拉了拉绳索,那木梯直直降下来,不深不浅,恰好就与洞口契合。这木梯不长,但可供她攀爬而上。她摸了摸这木梯,感觉材质很是特殊,十分沉重,应该是用上好的檀木所制。这木梯,好似也价值不菲。   不过也不顾这么多,白鸩立即沿着那木梯往上爬去。   当她爬上来时,这面前又是另一番景象。   木梯之上是个平敞开阔的土坑,里面布满洞窟,有无数个洞口,有的洞口紧密相联,有的相隔甚远。洞窟之中有许多蛛丝网,地上还有许多废旧的竹简。   她捡起来一看,发现上面刻着一些字迹,是上古的文字,隐隐约约还能认识一些。于是便收集了几片,拼凑在一起。看了看,大概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了。   这竹简讲的便是这处宫殿的由来。   说几百年前,这西域有个吐蕃族,自立为王,不服从中都的统治。后来中都皇帝派了十万士兵讨伐这个吐蕃首领,岂不料到了这西域,却不见一人。原来吐蕃族的这个首领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,便在这沙漠之中建了个神秘的宫殿,取名为璇玑殿。白日里在地面上居住,昼夜里便到这宫殿中歇息。   那十万士兵讨伐无果,加之回都路程遥远,便葬身于沙漠之中,无人幸免。中都皇帝大惊,以为十万士兵都降服不了吐蕃族,便就此放弃一统西域吐蕃族。吐蕃首领避过风头后,便又回到了地面。这宫殿也久而久之被遗弃了。   白鸩放下那一片片竹简,叹了口气。想不到,这就是传说中的璇玑殿。世人都说西域地底埋着宝贝,想必说的就是此处吧,她歪打正着进了来。然而她对金银珠宝毫无兴趣,倒是对自己的安危万分关心。   她站在洞窟外,纵眼望去,四周一片断壁残垣。她突然发现,刚刚那宫殿,此刻正在缓慢旋转。   白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,惊讶不已,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。没想到再仔细看时,这宫殿确实在转动。那速度很慢,转着转着,那高台便逐渐下降下去,升起了刚刚那水池。   这奇妙的一幕,让白鸩目瞪口呆。   她从未见如此精巧的机关,能将水池与高台,以及整个宫殿,仿佛活的般,灵动地架构起来。这该是何其精妙的手艺!   白鸩心底叹道。    ☆、绿洲   不容白鸩多加惊讶,那白蛇已经从她脚边窜去,溜进了一处洞窟中。   白鸩一看,也立即追了上去。这白蛇有灵性,识路。   她紧紧跟着白蛇,一个个洞穿过去,曲曲折折,一直绕弯。况且这洞窟伸手不见五指,漆黑一片,她有点儿分不清方向了。   说来也怪,这白蛇在黑暗之中,身上竟散发出丝丝微亮的白光。白鸩一眼便能瞧见它,这才没跟丢。   好容易出了洞窟,气喘吁吁喘着气,想着该得救了时,却发现她还是想得太简单。   这洞窟之外,却是一片冰川。   白鸩正站在洞窟门外,底下是嶙峋耸立的冰锥,一根又一根。冰川顶上连着坑坑洼洼的石壁,十分之高,有些冰柱已与石壁相结合,坚硬无比。深厚的冰面上,处处坐落着硕大的冰块,凸出锐利的角。冰碴零星散落,点缀着霜花。   白蛇又沿着白鸩的腿往上爬,一直爬到了她脖子上,绕了一圈,才在她耳边吐着蛇信,嘶嘶作响。最后它头趴在白鸩锁骨处,一闭眼,睡着了。   白鸩正全神贯注盯着这冰面看,也不顾这白蛇,确定足够结实后,便站了上去。这冰十分硬实,踩在上面如同踩在石头上。   等她在这冰川上行走了约一刻钟后,她才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。她一直往前走,怎么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原地。   尝试多次都是一个结果后,白鸩想起了这条白蛇。却见它此刻闭着眼,一动不动趴在自己肩上,一时间又不忍心打搅它。想来这蛇也是她带来这的,当时它咬了她一口,这账还没算呢。不过看在它带她出了洞的份上,她决定收了杀心,放这蛇一条生路。   无奈叹了口气,白鸩又开始在这冰面上走了起来。这里很冷,完全不像沙漠中的炙热。   白鸩又开始在心底赞叹那建造璇玑殿的古人,这是多么伟大的智慧啊。   可是,白鸩还是没能走出这冰川。也不知怎么回事,走来走去,不管往哪个方向走,她还是回到了洞窟门前。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了,脑子不够清醒,这么大一块地方,走来走去还是走回了原地。   后来,她总算琢磨透了。这冰川看起来是一面镜子般平整,其实是球状的,和那石窟连在一块儿。她每走一步,这冰川便滚动一点儿,这走来走去,不管走到哪儿,都会滚回到中心。而那中心,便是石窟门前那块空地。   研究透了,白鸩便好似悟得了技巧。她左三步,右三步,前三步,后三步,这样反反复复,最后竟然走到了冰川边缘。白鸩心底暗喜。   到了边缘,抬头便瞧见面前有扇铁门,门帘上挂着块木板,上面用古字写着:璇玑殿。这大概就是璇玑殿的入口了。   白鸩在门旁找到了门闩,用力拉开了门。铁门发出摩擦的尖锐声,吱扭一声露出缝隙。白鸩从中钻了出去。   她来到了个狭小的井中,这头上便是个盖子。她伸手将盖子顶了上去,一片黄沙便漏了下来。她拍了拍头发,呸呸吐了几声,爬了上去。   刚出去,迎面便吹来凉凉狂风。天上的星子渐隐,穹庐泛起水白,已是黎明。眼前是熟悉的沙漠,茫茫无边。   白鸩回头看这茫茫大漠,她却是孑然一身。身后没有骷髅场,前边也看不见方向。   她站立了一会儿,便又开始向前走去。   走到天已大亮,太阳都已经升起时,白鸩已经有些晕厥了。抚了抚额头,她看着天旋地转的四周,身子不稳。  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,啪,忽地倒地不省人事了。   又不知过了多久,白鸩才悠悠转醒。   “醒了没有?”   “她刚刚动了动手指,好像有点儿反应。”   “那就快醒了。”   有人在说话。   白鸩缓缓睁开眼,眯着眼睛看了看头顶,一时不知身处何方。   “她醒了!”   有人在她耳边大喊了声。   她侧头看去,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,正端着一碗乌黑的热汤,蹲在她身旁。他五官很深刻,皮肤是麦色的,眼睛深邃,鼻翼高挺,一看就是西域人。   此时,他手里正捏着把羹勺,盯着她看,脸上一副惊喜的表情。   “哟,你醒了。”还未待这少年说话,旁边插身过来一个老妪。她头上裹着烟罗紫布巾,一身灰黄裳,满脸深深的皱纹。她笑着过来,脸上的褶皱几乎将眼睛给淹没了。   白鸩疑惑起身,道了句:“这是哪儿?”   “这是我家。你晕倒在那悲魔滩,好在阿苏克路过救你回来。”老妪将那汤药接过,轻轻吹了口气,喂她喝,动作很是轻柔。   “悲魔滩……”白鸩想了想,这应该是那片沙漠的称呼。   再看了看阿苏克,那少年擦了擦手,好似出去忙活别的了。   “话说,姑娘,你怎么会孤身一人晕倒在沙漠里?”老妪露出慈祥的笑容问道。   “我本是跟着商队一同的,晚上出去解手,一时间迷了路。现在是怎么也找不到商队了。”白鸩道。   老妪听了,叹气说着:“可怜的孩子。”还摸了摸她的头。   之后,白鸩了解到,她现在正处在蕲州的东北处。这儿是片绿洲,西域人和中州人混居一起。往东一百里有个驿站,但是几乎荒废。因为现在的商队,走的都是西南那条近路,这东北一线路程偏远曲折,已经荒废了。   白鸩也就作罢。想着她先在此安顿几日,等脚伤好了,再做打算。   她想起来,这几日好似没见到那条白蛇。她想,这白蛇应该是回了沙漠去。这么稀有的品种,而且还通灵性,以后修炼一番,指不定就能成仙呢。   可是她才刚这么想完,顿时耳边一凉。从颈脖子那儿,幽幽钻出一条蛇来。它正甩着那两只大眼睛,在白鸩面前晃荡。   白鸩伸手捉住了它,将它从脖子上扒了下来。她知道这蛇没有恶意。虽然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。但也不知怎么的,第一次被咬了,第二次她竟然不怕这蛇了。   那蛇挣扎着身子,用尾巴缠着白鸩的手臂,不停地甩动。那金色的眸子一闪一闪,楚楚可怜,好似在求饶。   白鸩瞪了它一眼,道:“小蛇,你当初为何咬我!”   那蛇却只不断挣扎,仿佛没听见她怒喝般。   白鸩哑然失笑,这蛇怎么能听得懂人话。它还没成精呢。   “哎呀,这可是金雪?”白鸩身后突然冒出了个人,他惊讶出声,指着那蛇颤抖不已。   白鸩一看,是阿克苏。她疑惑不解,重复了声:“金雪?”   “快扔了快扔了!这蛇有剧毒!”阿克苏惊慌失色,看着白鸩大胆地捉着那蛇,不停地指着她,呐喊道。   白鸩一听,反而笑了,道:“我知道有毒,我还被它咬过呢。不担心。”说着,还拿着那白蛇朝他眼前晃了晃。   阿克苏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白蛇,顿时吓得迭迭后退,花容失色,差点儿摔跤。   那白蛇看见阿克苏,顿时就警惕起来。它在白鸩手上立起身子,身体笔直,吐着星子,发出危险的警告声。   阿克苏脸色发白,声音也有些颤抖,他丝毫不敢过来。他道:“姑娘,你等着,我叫人来帮你。”说着撒腿就跑,仓皇向外逃去,把那帐篷的帘子也扯了下来。   白鸩捏了捏那白蛇,用着阴恻恻的声音道:“你可别惹事啊!咬了我不够,还想害别人?”   白蛇在面对白鸩时,却又立即换了副模样。身子也软了下来,那金色的眼珠左右转着,好似一副委屈的模样。   “金雪?”这名字倒挺适合它的。白鸩嘀咕了声,拎起金雪就往帐篷里去。   她坐在床上,将那蛇放在手上细细端详。这时,她才发现,金雪的眼睛不但是金色的,而且雪白的腹部还有一条条金色的花纹,很细,却有点好看。这可就稀奇了。   白鸩打起了这蛇的主意。她听闻西域人会舞蛇,只要她学会怎么吹那竹笛,带着这条蛇,她这一路也不愁吃不愁喝了,带着它就能金盘满钵。   正当白鸩想得十分起劲时,帐篷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,还有喧嚣的人声。   “在里面?”   “对。”   接着有人进来了,领头的是个壮年男子,身材高大,皮肤黝黑,五官威严。之后跟着来了一群人,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都有。而阿克苏正跟在人群末尾,一脸惊吓的模样。   大家都争先恐后涌进帐篷,顿时这宽敞的帐篷变得十分拥挤,水泄不通。   白鸩坐在床边,静静看着他们。   “姑娘,听说你这儿有条金雪?”那壮汉上前一步问道。   白鸩一听,知道他们是为了这蛇而来的,便道:“有何事?”   “哟,果然。”   这群人顿时唏嘘起来,窃窃私语,一时间好不热闹。   “静一静!”那壮汉回头呵斥了声,顿时人们缄口,鸦雀无声。   “姑娘,这金雪是我们西域的圣物。自古有言,金雪缠身,附庸为圣。姑娘既然将金雪降服,那自然是得尊为上者。”那壮汉彬彬有礼道。   白鸩漠然,道:“这金雪不过一条蛇而已,有什么好稀奇的?”   “姑娘不知,这金雪啊,千年来只这一条。剧毒无比,只咬一口便会立即身亡。现在这金雪不但不咬你,还与你亲近,怕是认了主子了。”后边有人插嘴道。   白鸩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不安分的金雪,一把揪住它的尾巴,让它动弹不得,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   她才不会说,自己先前已经被咬过了。   “那,要是被咬了,会有什么症状?”白鸩问道,她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个。虽然她现在好好的,但是毕竟是被毒蛇咬过的,指不定留下什么病根,一命呜呼了。   “这,我不大清楚……至今还未有人被咬了活着回来的。”那壮汉道。   白鸩点了点头。这么说,她活了下来,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了。不过她还是决定找个大夫看看。   壮汉又跟她聊了几句,大概就是叮嘱她多小心金雪的齿牙之类。大家看白鸩面色平静地与金雪玩耍时,又是不住惊叹唏嘘。有害怕的,有艳羡的,有崇拜的。   最后,看过了金雪,人也散了去。白鸩便喊了阿克苏道:“吉婆婆出门还未归吗?”   阿克苏站的远远的,回道:“她今日要晚些回。”   吉婆婆便是那老妪,今日驾车出门去北边集市买羊和蔬果。一大把年纪身手还是如此矫健,实在难得。白鸩应了声,又转头回屋里呆着去了。   这几日,白鸩在这受了上好的招待,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带着金雪。这里的西域人将金雪看成神一般的存在,白鸩托它的福,成了神女。   然而白鸩是什么人,脸皮厚的很。别人对她低声下气露出敬仰的态度,她也丝毫不感到心虚。还大模大样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,过上了皇帝般清闲的生活。平日里无聊就逗逗蛇,把金雪当宠物来耍。吃的是这儿的美食,喝的是这儿的美酒,听了是这儿的妙曲。如此舒适的条件下,白鸩身子也好了起来,连脚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。  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太平,慵懒劲儿犯了,白鸩这几日很嗜睡。连着这金雪,也一起嗜睡起来。这金雪也不知是何缘故,没什么精神,整天蜷缩在白鸩颈边,躲在领子里不肯露头。   白鸩这可担心坏了。该不会是得病了吧?金雪可是她的金饽饽,这金雪要是死了,她可拿什么跟这群人交代啊。   不过没几日,金雪又恢复了先前那般活跃。白鸩这才舒了口气,继续开始学吹笛。她要好好□□金雪一番,让它学会闻笛起舞。   闲来无聊,白鸩带着金雪出门去。一路上,众人纷纷驻足观看,当然是金雪。白鸩虽则样貌美丽,在人群中十分夺目,但更多人看的是金雪。人们好奇金雪的模样,毕竟这千年老蛇,难得一见。这金雪见人便害羞起来,藏在白鸩领子间就是不肯出来。倒是扫了不少人的兴。   白鸩一路悠闲着走着,还有人往她手里塞礼。走了不过几百步,手上已经提满了各种礼品。这左手一只鸡,右手一只鸭的,头上还顶着高帽,鬓上插着花,脖子上挂着织带,根本无法继续前行。   吸取教训之后,后来,白鸩每次出门都要趁着人少的时候,偷偷溜出去。她将这绿洲逛了个遍,发现这绿洲也很是美丽。人们邻水而居,中间的那水倒映着蓝天,周围参差着高树,草地青青,马羊成群,不失为一片乐土。   这么一晃,白鸩在这度过了十来天。伤也好了,身子也有力气了,便寻思这该上路往汴州去。   白鸩跟吉婆婆说了声,第二日便看见了一群人送行。   他们给白鸩牵了匹马,让她跟着这儿的西域人一起,往蕲州边境去。这些西域人四处流离,往返于蕲州境内各个绿洲,熟知线路。白鸩是很放心的。   于是也就二话不说,辞了吉婆婆和阿克苏,便跟着大部队往西南边境去。 ☆、汴州   几日后,白鸩风尘仆仆赶到了汴州。   蕲州一出,便到了满目山川的汴州。这里又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。   汴州地处西南,边境之地,也算是人烟较为稀少的。山林横纵,地势险峻。中间有条汴河,自北向南横跨而下,直流入西海。   白鸩与那群西域人在边境处告别后,便踏上了通往汴州的路。那匹马儿行走多日,此刻也已经有些疲惫。白鸩便也放慢了速度,骑着马,一路走走停停,来到了汴州境内的一个小镇,打算稍作歇息。   小镇上人也不多,不过人很友善,丝毫没有因她是个外来人而感到不自在。   是夜,白鸩牵着马,在一家客栈里住下了。   一夜无风无雨,风平浪静。白鸩睡得很香,醒来精神抖擞,吃了饭,便又开始行路。   这几天,金雪又开始变得有些萎靡,整日神情恹恹,软趴趴圈在白鸩怀里,一副慵懒的样子。白鸩挑逗它,它也仅仅扭头,在她手中蹭了蹭,便又不动了。   许是水土不服吧。白鸩这么想。离开沙漠,来到这山清水秀的汴州,也许有些思家了。   金雪这么多天来,一直跟着白鸩,哪儿也不肯去。这么一来,白鸩与它亲近了许多,渐渐真把它当宠物养了。这金雪治好了她多年的恐蛇症,她莫名还觉得它有些儿可爱。   待白鸩行到汴州与西海边境时,已是十多日后的事了。   这一日,白鸩坐在茶坊喝茶。她刚把那匹从蕲州骑来的马儿卖了,得了点钱。   她和那马贩子讨价还价,磨了好半天嘴皮子。最后两人商议了个价格,拍手定下了。虽然白鸩有些不舍,能来到这,这马儿功不可没,驮着她行了这么远的路,但是她也无可奈何啊。这么多日,银两快花完了。再说舞蛇这一招也不管用。   说起舞蛇,白鸩一时间还有些尴尬。   那日她带着金雪,到这儿最热闹的集市上,端了个盆儿,把金雪放地上便开始吹笛。吹了半天,哪知这金雪纹丝不动,拿双眼睛看着她,好似在看笑话般。白鸩用恐吓的眼光瞪着它,它却一脸无辜,一动不动。   众人起先也是看热闹来的,没想到看她这般,都摇头笑着对她指指点点。最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。   之后白鸩也放弃了训蛇的打算。朽木不可雕也。   当初在蕲州时,不是训练的好好的吗?虽说不算好看,但扭扭身子什么的,糊弄糊弄人也是可以的。哎,白鸩只好长叹一声。果然做事还是不能太急躁。   正当白鸩喝着茶,一脸悠闲坐着,看着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时。突然,一匹枣红烈马狂奔了过来。   路上的行人见状,纷纷躲避,仓皇逃跑。然而那马速度极快,撞翻了不少摊子,顿时满地瓜果蔬菜,竹筒瓦罐掉落一地。连那撑着的竹竿也歪了,支起的帐篷倾斜不住,哗啦散架。也有些躲闪不及,被撞了的人,满地打滚,哎哟哎哟惨叫。   那马朝着白鸩的方向奔去,一路烟尘滚滚,锅碗瓢盆乒乓作响。   “吁——”   马上坐着一男子,他在茶坊前勒住了马绳,大喝一声。马儿刹住了脚步,往前滑了滑,撞翻了茶坊前的一张木桌子。   那木桌子倒翻了去,也无人上前扶正。倒是茶坊老板战战兢兢站在一旁,看着那马上的人一跃而下,将马儿系在木桩上,就着这最近的桌子就坐下了。   “老板,上茶!”他将手一拍桌子,朝里边喊道。声音十分洪亮。   这人约二十来岁模样,一身玄衣,腰间系了条白玉带,着的是清风鹤绣履。头发高高挽起,落下不少余丝,略有些风尘。眉目清俊,意气风发,看上去有些不羁。   “好嘞好嘞……”那老板屈着身子,里面进里边端了壶茶出来。   他小心翼翼,双手捧着茶壶,将杯子擦干净了,把着瓷壶倒了杯茶。淡黄的茶水清澈,流溢出一股清香,这可是上等的好茶。   “世子,请。”茶坊老板谄笑着,双手捧上那茶,端至男子面前。   那人接过被子,将茶一饮而尽,啧了啧嘴,嘟囔了几声,道:“这什么破茶!真难喝……”   不过碍于风尘倦旅,口干舌燥,喝了茶后也便没有再说什么。   他从胸口掏出一锭银子,仍在了桌上,道:“喏,拿去。”   那茶老板一见,顿时乐开了花,脸上的笑意更深了。他收了银子,屈着身子不停地道谢。说着下次再来之类的话。   他一听,不屑的嗤了声,转身到马前,准备解了绳走。   正巧,他眼角一瞥,看见白鸩在邻桌喝着茶。   他皱了皱眉头,转头看了看白鸩,忽地指着她大叫一声:“有蛇!”   两眼珠子瞪地老大,一脸惊骇。   周围本就安静,他这一喊,顿时所有人都刷刷朝他的方向看过去。   只见木桌边,有个带着面纱的青衣女子,正安安静静喝茶。倒是没看见什么蛇。   白鸩闻声,扫了他一眼,继续默不作声喝着茶。   他见白鸩毫无反应,便上前了几步,盯着她的脖颈处看。   看了半天,什么也没看到。便又抓了抓脑袋,嘀咕道:“我刚刚明明看见有条蛇的……”   “哎哟!真的有蛇!”他刚回头,准备走人,忽地又瞥见一个白色的影子,便转身看过来。   这一看不要紧,他看见那蛇从白鸩的脖颈处钻出来,吐着蛇信,绕着白鸩的肩膀游离。顿时惊地大叫起来。   众人一看,也见了这一幕,一时间也尖声惊叫起来。   “啊呀!”   “哦!不得了!”   尖叫声连连,看见蛇后,立即所有人都向后退去。只有那男子还惊愕不已,呆愣在原地。   白鸩一看,心下有些气。这金雪今儿个睡了一日,偏偏在这时候醒了。也不知它什么时候钻到身上的,现在全被人看了去。   她有些尴尬,端着半杯茶,干坐了半晌。   她把还在四处乱动的金雪拽了下来,一把塞进了包袱里。最后她猛地起身,捞起包袱就走了,连钱也没付。   众人见她走过来,纷纷让路,惊惧而视。她一路疾驰而过,步履生风,直直走到了偏僻处才停下来。   气喘吁吁舒了口气,看了看包袱里的金雪,立即觉得金雪睡了比较好,不然老惹出乱子,着实尴尬。   “姑娘,慢走!”身后传来一身呐喊,远远的,有些急切。   白鸩一听,以为是茶坊老板追债来了,她钱还没付,便转身望去。   却见刚才那骑马男子一脸急切,跑了过来。见她停住了脚步,便也放慢了步子。   他一脸好奇,对着白鸩道:“姑娘,能否问问,刚刚那是什么蛇?”   “金雪。”白鸩也坦然道。   “金雪?这名字好熟悉……”他皱眉思索了片刻,好似脑海中有这么一个名字,忽地一拍脑门道,“金雪!可是那蕲州之宝?”他两眼放光,很是激动。   白鸩皱着脸往后退了退,问道:“是,怎么了?”   听到肯定的答复后,他顿时大喜,眉目舒展开来,连连拍手称好。   “姑娘,你这金雪,不妨卖予我吧!什么价,你尽管提!”他笑道,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。   白鸩嫌弃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为何要卖予你?”   “我自小便爱收集五洲四海之稀奇物者,这金雪素来只闻名,却不得见。如今还请姑娘成全心愿,我自愿出高价。”他缓缓道,一边用右手摩挲着左手的手指,上面戴着个金色雕花指环。   “你出多少?”白鸩一听,倒是好奇了,问道。   “十万两黄金。”他也不吝啬,直白出言。   白鸩一听,心下有些震动,这十万两可真算高价了。   然而……   “抱歉,我不卖。”白鸩只回了个微笑,淡淡道。   他一听,笑意更深,伸出两个指头,道:“二十万。”   白鸩摇了摇头。   “三十万。”他又伸出了个指头。   白鸩依然摇了摇头。   “五十万!”他一咬牙,道。   白鸩莫名有些想笑,不过依然摇头。   他有些急了,道:“姑娘,你可想清楚了。这五十万两黄金,别人穷尽一生也不见得能享受到。你把金雪卖给我,就当作是托寄在别处帮你养着。你若是以后想念它,还是可以回来看看它的。你放心,我自会好生待它。”   白鸩摇头叹道:“我不贪这些钱财。金雪,我是说什么也不卖的。”   她说罢,转身欲走。   那男子却一把拦住,走到她面前道:“好好好,你想要什么,我给你!”   白鸩一听,这次真的忍不住想笑。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道:“我什么也不想要。”   “别怕,你尽管说,这天下还没有我没有的东西。”他情急之下也不顾了,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。   “哦?”白鸩见他有些执着,倒也有些难办,便道,“我什么东西都可以要吗?”   他点了点头,一脸肯定。   “那我若是想要个人,你能帮我找到吗?”白鸩不以为然道,其实就算想找个借口忽悠过去。   “你说!”他眼神执着,目光坚定,十分认真道。   “传言这汴州之外有个岛,上面住着个女子,名郦姜。我要找她。”白鸩轻描淡写道。   “郦姜?那不是古人在书上虚造的人物吗?”他一听,想起来,这郦姜,可不就是先前在书上看到的那个故事里的人物吗。   “正是,我要找她。你若是能找到她,我便把金雪卖给你。”白鸩笑着道,眼里有些戏谑之意。   “一言为定。给我些时日,我帮你找。”傻子都能听出白鸩是在故意为难他。然而他却是着了迷般,对白鸩的话深信不疑,并承诺要找到此人。   白鸩有些不知说什么好,便也就打了个哈哈,缓解了尴尬。   他认真道:“给我十天。十日后与你在那茶坊汇合。我若是找到了,你便把金雪卖给我。若是没有,我也就此算了。”   白鸩想着他也找不到,便露出个敷衍的微笑,点了点头。   那男子离去后,白鸩便将金雪捉了出来。   对着它道:“你呀你,生得一副好皮囊,这么多人想要你。然而你为什么跟着我呢?甩也甩不掉……”   金雪好似听懂了她的一番话般,朝她手腕蹭了蹭,发出轻柔的嘶嘶声。   白鸩白了它一眼,又扔回包袱里了。   “我可不是适合你的主子啊……”白鸩轻轻叹道,眸子也染上了些惆怅。   这金雪可真是有些麻烦。带着太显眼,一不小心就暴露了。毒性还大,时刻得防着它乱跑,以免祸害百姓。   前几天,她倒是有想过把金雪放生了的。可惜事与愿违,她刚趁着金雪睡着,将它丢弃在山路边,没过一会儿它便又屁颠屁颠溜了回来。后来她又试着将金雪往远点儿的地方丢,也不过隔了一夜,第二日早上便又瞧见她趴在自己胸口,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。   她一时惊奇,金雪竟然能大老远找到她。最后在它的死缠烂打下,倒是感觉甩也甩不掉,还是顺其自然吧。   虽然她自知自己随时有可能丧命,这身子还虚弱,但好歹算是有个伴了吧。那就这么将就下。等哪日,金雪找到适合它的主人,再托付了去。   近几日,汴州开始下雨了,连续几天都是滂沱大雨。风雨交加,电闪雷鸣,潮水乍涨。   白鸩出行不得,便在这客栈多耽搁了几日,也没有往船坞去。她本欲买条船,自己去找郦姜的。可是这恶劣的天气,让她着实苦恼,也只有干等的份。   金雪也许受了天气的影响,不怎么躁动了。便也整日窝在白鸩怀里,陪她坐在窗前看书。   白鸩闲来无事,问了问客栈掌柜的,可有什么书拿来消遣消遣的。   那掌柜的一拍手道:“我这攒了不少客人落下的物品。书倒也有,你去那翻翻看。”   掌柜的带她去了一见装满杂物的房间,翻了翻,果然找到不少书。白鸩便向掌柜的借了来看。   她翻阅的这本叫《中州集》,讲的是各个州城的历史风情,还有些奇闻轶事。倒是有趣。   白鸩一看便是一天。从中她还得知了金雪的二三趣事。   金雪在蕲州一直被当作沙神的化身。每年死的那个人,确实是被金雪咬死的。人们一直以为那是沙神在收人魂魄,以此编造了不少浪漫的故事。什么沙神与人间女子相爱,还把金雪容貌描绘了一番,在不少文里是个俊美神秘的神人,超凡脱俗,不问世事。   然而这都是幻想罢了。事实上,沙神,就是一条蛇。   后来她翻了本医书,上面提到过金雪,由此她又了解了更多。   金雪一年发情一次,每次发情都十分具有攻击性。若是被咬,那人便会立即昏迷,身子冰冷,但不会死亡,因为心跳还是有的。这又被叫作“假死”。   这么以来,白鸩当时被误认作死亡,于是才被商队抛弃了吧。想想还有些倒霉。   既然金雪咬人不致命,那白鸩心头的石头也就落下了。想了想,那些传言死了的人,怕是被沙漠中别的东西吃了吧。比如那骷髅场,那乌鸦。   想到这里,白鸩顿时觉得毛骨悚然。便晃了晃脑袋,使劲抛去这些记忆。   又过了几日,雨终于停了。   白鸩收拾了包袱,准备离去。   阳光明朗,空气分为清新,她面上也隐隐有些喜色。雨过天晴,微风和煦。   她要去找那郦姜。    ☆、算卦   万事开头难。   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难。这不,白鸩又一次蹲在河边犯愁了。   西海茫茫,岛屿无数,她如何才能找到郦姜。再想想看罢,她首先得找艘船。这船偷不得,抢不得,又没钱买。摸了摸裤兜,翻空了也没找到半文钱。手上这一锭金子,还是她把马卖了换来的。着实烦恼。   正当她蹲在地上,拿着根树枝划着地面,一脸焦灼时。有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。   她没有理会。那只手又拍了拍。   “谁啊?”她不耐烦回头,一看,是个老头。   那老头背着个包袱,身形略略有些佝偻。白花花的胡子长长垂到胸口,连眉头也发白,一看就知道岁数不小。他带着顶乌黑高帽,一身水蓝色道袍,左右拿着拂尘,右手举着根旗子。那旗子破旧不已,上面写着两个大字,算卦。   此时,他正笑眯眯盯着她看,弯着腰啧啧嘴道:“姑娘,我看你面容清奇,定是个不俗之人啊。待老夫来给你算上一卦。”   白鸩顿时黑了脸。   算卦?这种无聊的事情,她怎么会感兴趣?   “不了不了。”白鸩连连摆手,起身就欲走。   没想到那老头一把拉住她的手,急道:“姑娘,莫走。老夫掐指一算,你明日可有大灾啊!”   白鸩朝天白了一眼,回头道:“你这把戏,我早已看透了,莫要扰我。”   哪知那道士一听,反而变本加厉起来,扯着她往回拉,道:“姑娘,听我一言,你今日出水不得。”   白鸩很是无奈,便道:“来来来,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出水不得?”   “天机不可泄露也。”那道士摸了摸胡子,忽地又故作高深,把音长长拖了去。   白鸩没好气道:“那你说个什么劲儿。”说着就往前走去,不想理会他的胡搅蛮缠。   那道士笑着跑到她跟前,捉住她的手道:“你且信我一次。明天你便会知道了。若是骗你的,我天打雷劈,不得好死。”   说着就将四个手指举起来,一脸正经,朝天发誓起来。   这毒誓可不是轻易能脱口而出的。这对天发誓,万一欺人,可是要折寿的。   再看这老道士一脸认真的模样,白鸩一时间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。她说重话赶他不是,好声劝他走也不听。   一来二去,两人便在河边纠缠起来。   这个说着:“姑娘,莫要下水!”   另一人说着:“不会有事的。”   一人又道:“姑娘听我一言……”   那人却道:“不听不听,王八念经……”   这两人的动作又十分激烈,这个扯着那个衣服,那个拽住那人的包袱。你来我回,纠纠缠缠。况且地点又是在河边,在别人看来,倒像是一个好心人劝慰某丢魂失魄的女子莫要轻生般。   路人纷纷驻足观看。有的人还冲着白鸩喊着“是啊,姑娘,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!”   这把白鸩气的,脸色都不好看了。然而那道士却始终眯眼笑着,看着慈祥满目,却也是个拗脾气,执着得很。拉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放,生怕她逃走般。   这两人拉扯着,最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两人被围得水泄不通,走都走不得。   倒是这道士,一看围观的人之多,竟将那竿子插在了一旁,把包袱从背上取下来,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展开,在地上摆起了摊儿。嘴里还不住朝四周喊道:“算命咯算命咯,十文钱一次。”   白鸩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。   她眼睁睁看着那道士,在众人之中,做起了生意。   “得人轻助力,便是运通时。莫急,遇上好贵人,好运自然会来。”   “谋事成而又成败,不如守拙正为高。不必太过在意,时日一到,必能高升。”   “公子不是等闲人,龙跃于渊屈可伸。还是要多变通啊。”   那道士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,糊弄人起来,面不改色心不跳。那几分无耻的模样,倒是有些像白鸩。   白鸩有些好笑地看了一会儿,趁着人多欲走,没想到被道士瞥见了。他一把抓住她的手,给她手上系了根绳子,依然不动声色笑着说“功名应有份,尤须自厚培”之类的话。众人也都专注地听他讲,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。   白鸩甩了甩手,想扯下那绳子,没想到这绳子十分牢固,上面打了个死结,另一头被道士牵着,根本脱身不得。   白鸩气极,想脱口骂人,但那字眼到嘴边,怎么也开不了口。道士边给人算卦,边用眼角瞥她,那脸依旧是笑着的,仿佛在对她说,别白费力气了。白鸩瞪着一双眼,最后所有的言语都生生咽了回去。   她颓然蹲在路边,唉声叹气。那道士倒是会做生意,一下午竟然收了漫漫一盆的银两铜钱。说起这个,她倒是自叹不如。   直到黄昏时分,这边的人才逐渐稀少。道士将摊子收了,拔起那根竿子,牵着那系住白鸩的绳子就往前走,嘴里还哼哼嗡嗡,一脸悠闲。   他扭着头,斜眼笑道:“姑娘,你不如跟着老夫吧。你给我当仆人,我管你吃饱喝足。”   白鸩一听,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。知道他在说笑,却不想说话。这一下午,她蹲在这边,脚都发麻了,也没见什么船经过。况且系住她的绳子十分牢靠,挣脱不掉。   她只冲着前头的道士喊道:“老头,你给我松了这绳子!”   “哎呀,莫急莫急。年轻人,不要总如此浮浮躁躁,沉稳些。”   道士却是不解开绳子,反而往自己这边一拉,系得更紧了。一把年纪,脚力却不错,步履生风,走起路来一步一步迈的轻快。   白鸩吃痛,急忙往前走了几步。她怒道:“老头,你慢些儿!”   那老道士嘻嘻笑着,倒也听了她的话,放慢了脚步。   “你今晚跟我待酒馆吧,省得你跑了。”老道士带着她来到了一处酒楼,往那楼里一坐,要了一壶酒上来,对她道。   白鸩看着那根绑在老头手上上的绳子,懒懒不想说话。她有些疲惫,其实也在琢磨着怎么才能出海。想了一天,什么法子也都想了,没一个好点儿的。   她想着,不如趁着夜色去船坞偷条船。但是事实是,船坞的那些船,都是用锁链锁着的。那日在漓州的船,大概是她运气好,破船一条,抛弃在河边。这儿却不同了,没有破船,有的破船也都是烂的很彻底那种,根本没办法用。估计划着划着,她半路就沉海底了。   她又想,那怎么办,只能去搭船了。可是去往四海之外的船,也并非没有,但多数是东走的。她这一路往西去,远至荒无人烟的小岛,哪儿有这么好的船夫。   她又想了想,不如想个法子弄点钱买吧。学学这老道士,糊弄人一套一套的,还赚了不少钱。凭着一张嘴养活自己,她也可以找个事儿做,去攒点盘缠。可是吧,蛇舞是训练不来了,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   想起来,金雪今天一天都很安静,在包袱中一声不吭,一动不动,也没个反应。她心下有些好奇,也不顾那老道士喝着酒,在耳边絮絮叨叨了。   打开包袱一看,金雪竟然不见了!   她心下一慌。这金雪怎的就不见了呢?   平日里巴不得它赶紧走,现在它一会儿不见了,她倒开始紧张起来了。果然,呆久了,还是会有感情的。就算是一条蛇,一条咬过她的蛇。   白鸩坐下,回忆起今日的种种,丝毫想不起在哪儿把它弄丢了。于是思来想去,一边不知如何应付这老头,一边又不知如何出海,心下烦闷,便愤愤坐了下来,嘟着嘴生闷气。   后来她一想,金雪丢了也好,它或许去找适合它的主人了,再不用跟着她一路颠沛流离了。这样想着,她心情稍稍舒缓了点儿。但舍不得还是舍不得,也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。   她有些焦急,有些担忧,有些难过,最后还有些不舍。   老道士看她神情百变,凑过一张笑脸来问她怎么了。   白鸩没理她,妄自沉浸在思绪中,一张脸皱着,眉头深锁,苦恼得佷。   老道士见她不理自己,便也作罢,任她在一旁。给她倒了一杯酒,召唤了店小二来了几盘小菜,就着饭吃了。   这一夜,老头没带她在酒馆住。反而,他俩是被赶出来的。   “打烊了打烊了!”酒保招呼着,一边关了窗。   白鸩回过神来,见状,看了看老道士。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,酒足饭饱,单手撑着桌面便闭眼休憩,酒保的喊声似乎也没听见。   “喂,老头!”白鸩推了推他的手肘,他一个晃动,迷迷糊糊倒了下来。脸撞在桌面上,啪的一声,痛的他惊跳起来。   一看时候,已经天都快黑了。他却是不在乎,咂了咂嘴,用袖子摸了摸口水,又眯起眼倚在桌上,嘴里还嘟囔道:“莫吵,天都还没黑呢。”   整个酒楼,两层,空无一人,除了他俩。一个老头在睡觉,另一个姑娘被老头捆着手,牵着坐在桌旁,一脸木讷。   “姑娘,快把你爹喊起来,打烊了!”酒保扫了他们一眼,继续关窗,还用鸡毛掸子扫了扫窗户上的灰尘。   白鸩也不计较他的误会,只一个劲儿推那老道士。   那老头左手右手拨开她的晃动,哼哼唧唧,就是不肯睁眼。   最后,酒保只剩下门没关了。看着他俩一副赖着不肯走的模样,露出一张恐吓的脸来,道:“快点儿!否则我就要不客气了。”   说着,酒保还从地上抄起一把扫帚,朝那老头身上一拍。力道不重,倒也不轻。   这一拍,老道士顿时惊醒,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,道:“你这人好生无礼!”   “快点走!快点走!滚远点儿。”那酒保仿佛司空见惯般,不想和他争执,仿佛在赶苍蝇般,连连摆手。   他瞪着眼,翘起胡子,一脸怒火。他还要继续和酒保说什么,白鸩见状,便拉着他往外拖。   老道士一步三回头,朝里面那酒保嚷嚷,说着些无礼之类的话。   白鸩使了吃奶的劲,才把他拖到离酒楼很远的地方。这道士什么都不会,但是那张嘴皮子可是厉害。他一张嘴,准没什么好事。而且吧,一跟人争起来,他那老顽固的性子,加上那嘴皮子,怕是要吵上一天。   到了偏僻处,白鸩才舒了口气。老道士却愤愤不已,虽然被人拍了一扫帚子,气是气,也无可奈何。最后掏出酒葫芦,闷闷喝了口酒,在路旁坐了下来。   白鸩刚想安慰下他。他起身,把绑住白鸩手的绳子给解开了。   他道:“姑娘,我诚不欺你。天一亮,你就知道今日我阻止你下水的缘故了。”   他靠在街边的墙上,喝着酒,叹气道。   白鸩被松了绳子,活动了下手腕,看着手被勒起了深深的红痕,心疼了自己片刻。又听他这么一说,更是来气,张牙舞爪道:“臭老头,若是明日没发生什么,我定饶不了你。”   老道士也不理会她的故作嚣张,只喝着酒,笑着说:“明日你便会感激我了。”   他也不说别的什么,抱着包袱,在街边坐着。那样子,仿佛习惯了般。   “老头,刚刚谁说今夜住酒楼里的?”白鸩瞅了他一眼,有些幸灾乐祸道。   点中了老道士的没钱的痛处,他也不生气。倒不是他吝啬,不愿住客栈。实在是他钱不多,住不起。一夜就要把今天赚的银两花光,他怎么舍得。   “我以天为被,枕地为床,乐得逍遥快活。”老道士呵呵笑着,一脸满足。   白鸩听他这么潇洒说着,便也在旁边坐了下来。她其实也无处可去了。身上那一锭金子,不能住客栈用了。花完了她可真没钱了。这远去西海,怎么找那郦姜?寸步难行。   “今晚我也无处可去,只能跟着你一块儿在这露宿街头了。”她唉唉叹道,脸上露出一丝无奈。   老道士却不以为然,转头对她道:“傻丫头,你懂什么。这大晚上的,才是最有趣的时候。”   说着,他隐隐笑了起来,又接着道:“你瞧着,今晚我带你见识见识别样的东西。”   白鸩一听,不明所以,以为他喝多了酒说胡话,便没有理会他。   夜色渐渐深了,她又开始度过一个惨淡的夜晚。露宿街头,风吹夜寒。也不知怎的,今日艳阳高照,夜里却是无月。   白鸩被风吹着,打了个寒颤,身子缩了缩,往老道士身旁靠了靠。   漫漫长夜,真是无聊的紧。    ☆、捉鬼   白鸩和老道士坐在街角,旁边是个矮墙,坍败了,长满杂草。   风一吹,凉飕飕。杂草摇晃,发出簌簌的声响,在夜里异常清晰。   “啊——”白鸩打了个哈欠,扭了扭身子,有些困倦了。老道士依然那副迷迷糊糊的模样,倚着墙睡觉,张着嘴呼吸,将那胡子吹得翘了起来。  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,看着这天色,如此阴沉,也快到了夜半了。   果然,不一会儿,路上经过一个敲梆子的人。那人走在街上,提着灯笼,口中着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”的话,径直从他们身旁经过。   他俩被矮墙挡着,没被看见。不然半夜突然出现两个活人,可得把那人吓破胆。   又这么静静过了许久许久,白鸩伶仃垂着脑袋,昏昏欲睡。   忽地,老道士猛地爬了起来,站起身,直直盯着天上某处看。目光灼灼,神情凝肃。   白鸩被他这一举动惊醒了,抬起头,眨着眼不解地望着他。   “怎么了?”白鸩问了一句,看了看天上,依旧是阴沉沉的黑夜,什么也没有。   “嘘——”老道士将食指放在嘴边,回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微微皱了皱眉头道。   白鸩一看他这认真模样,一时间别外好奇。她也瞬间利落地爬起身,朝着四处张望。   晚风依然吹着,天色阴沉,无月,漆黑一片。   老道士忽地抓住她的手,低喝了一声,道:“快走!”说完便拉着她往前跑去,步子很是沉稳。   别看老道士一把年纪,这腿脚竟是比二十岁男子好许多,麻利地奔跑,也不见喘气。   白鸩被他拉扯着,往前跌了一步,急忙也迈开步子往前走。   天色十分之黑,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,只能茫然被老道士牵着走。   两人一直往前跑,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。总之老道士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她,手心还沁出了一丝汗。这似乎,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。   白鸩跑着跑着,想回头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在身后,让老道士如此害怕。   她刚欲回头,一双手便遮住了她的眼睛,另一只手便将她身子扭了过去。   老道士大惊一声,喊道:“别回头!”   白鸩被这突兀的大叫吓了一跳,瞬间便不敢往后看了。   这下,老道士更是加紧步伐,更卖力地往前跑。   白鸩紧紧跟着他,心扑通扑通跳着。也不知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,总之她被老和尚一惊一乍的吓到了。这下,一边不敢向后看,一边又看着前方漆黑的未知,一根弦崩得老紧。   她听见耳边风声呼呼吹过,身后隐隐传来低沉的咆哮声。那声音有点儿像雷鸣,震到人心里去,仿佛骨头都要被震碎了。   不一会儿,那声音就消失了去。白鸩还欲仔细听时,忽地什么声音也没了。   她有些纳闷,又竖起耳朵来听,还是没有。她只感觉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。   这次她心底生出丝丝寒意。刚刚还能听见那隐约的轰鸣,现在竟是什么也听不见了,连风声也没了。  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,一声一声,十分清晰。   白鸩跑着跑着,只觉得周边越来越黑,连空气也逐渐变冷了起来,冻起了鸡皮疙瘩。刚刚她还能够看清眼前老道士的衣袖,现在全身的感知,只有老道士拉着她的手。   她仿佛在一团墨色水雾中遨游,不知往哪里去,寂静到只有她自己。   这有些不太对。直觉告诉她身后有什么东西来了。   但是她没敢回头。老道士之前说的话她还是记得的。若是一回头,被什么撞上了,可就糟糕了。   耳边忽地有轻轻的声音,似乎是个女子的声音,她声音极其轻缓,宛如羽毛般轻柔。   “求你了,给我吧……”   白鸩却不知道她在要什么,一时间跑得更急了。   老道士似乎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,忽地对白鸩说:“慢着!”   白鸩在他身后刹住了脚步,一头撞在他的肩膀上,生生停了下来。   黑暗中,老道士忽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纸,口中念念有词。那张纸猛地飞了起来,在空中飘摇了一会儿,正对着老道士。紧接着,那张纸开始泛黄,逐渐变的越来越亮,最后竟燃烧了起来。   霎时,周围亮了起来。   这一照,可了不得。眼前的场景把白鸩给震住了。   他们周围被无数的墨绿色火焰包围,那些火焰一闪一闪,远近都有。只是在黑暗中看不见,被这火光一照,倒是全都显现了出来。它们仿佛活的般,四处跳跃,正逐渐往他们的方向来。   老道士一看,顿时大喝一声,从袖中飞出无数张白纸。那些白纸绕着两人所在的地方,环成一圈。那些纸条上用鲜红血迹画着龙飞凤舞的符号,都是些看不懂的字迹。不多时,这些纸条都烧了起来,在半空中形成个光圈,将两人隔离起来。   老道士将手指往嘴里一送,用牙齿咬破了,滴出血来。口中念着什么,又弯腰,在地上画了个圈,对她道:“别出这个圈。”   白鸩点了点头,紧紧挨着老道士,寸步不离,一脸警惕。   才一瞬,一个白衣女子在远处显现出来。   那女子距离他们很远,但隐约可见她的长发垂地,衣裳单薄,竟是悬浮在空中的。   是女鬼。   白鸩往后缩了缩,盯着那飘过来的女鬼,抱着老道士的手臂道:“她来了。”   老道士点了点头,很镇静道:“莫方,待我来收拾她。”   那女鬼往前飘着,嘴里喊着:“给我吧,给我吧……”   白鸩好奇回问了句:“你想要什么?”   她一听,猛地抬头,露出一张瘆人的脸来。那张脸惨白惨白,上面布满血色,一双灰白的眼睛空洞无比,眼眶鲜红,仿佛要流出血来般。   她狞笑了起来,声音尖锐而怪异。   “我要你这双眼睛,这双耳朵,这双手……”她回答着,眼里露出丝丝贪婪的神色。   她朝他们扑了过来,只是遇到了那光圈,瞬间被弹了出去。   “啊——”她被激怒了,猛地又朝两人扑来。   她又撞在了虚空中,仿佛有什么挡住了她的步伐。老道士和白鸩在的圈子,此刻泛着金色的光芒。她每撞一次,那光芒便小几分。   白鸩看着,感觉老道士布置的这光圈也支撑不了多久,心下有些担心。   却不料老道士冷哼一声,道:“想得美!”   瞬间,他的拂尘便好像活了般,长长的须毛张了开来,伸向了空中,一根一根银丝,十分明亮。那些银丝在空中聚集,形成了一个碗状的模样,向女鬼飞来。   那女鬼发现不妙,立马将身子隐了去。   那拂尘没套住女鬼,瞬间又收了回来,到了老道士手中,又变成了正常模样。   这时,忽地狂风乍起,一阵滚滚黑烟袭来,瞬间笼盖了天空。那些白纸的灯火也不见了,四周又一片漆黑。   白鸩被这黑烟呛到喉咙,咳嗽了几声。等张眼看时,却不见了老道士。   她心下一惊,连忙冲着四周喊道:“喂,老头!你人呢!”   她连连喊了好几声,却是什么也没看见,也没有回音。于是便伸着手四处摸索起来。这里太黑了,什么都看不见,全身的感知都在耳朵上。可是,她什么也没听见。   “哈哈哈哈。”夜空中忽地响起一阵狂笑声,十分突兀,尖尖细细,听起来很是可怖。   “别找了,你被我困住了,他是找不到你的。”那女鬼道。   白鸩冷笑一声,道:“你想怎样?”   “不想怎样,就是把你眼珠子挖下来,耳朵切下来,再把你的手也借来用用。”她声音极其嚣张,很难听,有点儿沙哑。   话没说完,她便朝白鸩扑来。白鸩感觉自己的脸被锐利的东西刮到了,划破了痕,那应该是女鬼的指甲。   “休想!”白鸩一边说,一边躲开她的攻击。手脚倒也迅速,一时间连连躲开女鬼的袭击,让女鬼得逞不得。   那女鬼看她反抗,生气极了,声音阴沉起来。   “还敢逃……”女鬼把手伸到了白鸩头发上,拽住她往后拖。这可疼极了,白鸩一时间竟处于下风,连连往后仰,不停用手拨开女鬼的指甲。   那女鬼一见白鸩落于下风,得意地笑了起来,一只手伸向了白鸩的眼睛。   正当女鬼狂笑着,准备将白鸩的眼珠子剜下来时。   倏尔夜空刹那间亮了起来,身后响起一声洪亮的人声道:“妖孽,休想作孽!”   紧接着,那女鬼便被一股大力甩开,一把抛到了天空,重重跌了下来。   她惨叫一声,在地上翻滚起来。   白鸩回身一看,只见女鬼身上被一根绳子缠绕着,动弹不得,只能满地打滚。   那绳子正是白日里捆着白鸩的那根。此刻,这绳子却似有灵性般,通体发着白光,水纹般的光亮在女鬼身上流淌,十分夺目。   老道士匆匆赶来,看见一身狼狈的白鸩,所幸没事,便舒了口气。   他冲着女鬼道:“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   说完便将拂尘一扬,抛到了天上。瞬间落下无数银丝,将那女鬼缠住,逐渐拖到空中。最后便消失在拂尘中,不见了踪迹。   女鬼消失后,一瞬间云开月明,黑夜也亮了起来。   白鸩抬头一眼,苍穹顶上,一轮明月正皎洁如霜。   此刻,她与老道士正站在街道上。青石板的路十分光亮,泛着盈盈光泽。他们的影子在月色下被拉长。   “结束了?”白鸩一怔,问道。   老道士点了点头,仿佛有些疲惫。   他又在路旁找了块地坐下了。从腰间摸出酒壶,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。   白鸩还有些恍惚,然而也跟着坐到了地上,仰望着月亮。   “这女鬼,也是个可怜的鬼。”老道士喝着酒,忽然道。   白鸩回头,略有疑惑,道:“为何?”   “这女鬼本是这汴州城的一个女妓。很久以前,也是个美人。当时名动一时,算是汴州城里的大人物。说起汴州,人们都只道汴州美人雪,这女鬼就是雪美人。她后来嫁入汴州一富商家,生了个女儿,日子很不好过。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,她的女儿被人害死了。据说死后的尸体找到时,惨不忍睹。眼珠子被剜了去,耳朵被割了,手脚也被砍断了。也不知得罪了谁,这么大仇。”   “后来,有人说,这仇人就是雪美人的姐姐。她那姐姐嫉妒她嫁的好,本来跟她关系不合,这样一来就更是妒火中烧了。总之,雪美人找到了几个疑似凶手的人,以牙还牙,报复了人。后来听说真正的凶手出逃了,往海上去了。于是雪美人便追着去,不小心却掉入海中淹死了。”   “再之后,雪美人的执念太深,便不得超度,一直徘徊在汴州城。怨念深了便成了厉鬼,没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些出海的人,莫名其妙消失。找到尸体时也和当你雪美人女儿般,惨状不堪描述。听说了汴州这里时常闹鬼,我便来了。”   老道士絮絮叨叨说了很多,将这女鬼的故事讲给白鸩听。   “今日是雪美人女儿的祭日,这就是我劝你不要下水的原因。”老道士叹了口气,缓缓道。   白鸩听完,忽地觉得这女鬼也倒是可怜,也有点儿同情她,便问:“你这把她收了去……”   “她是无法超度了。我倒是可以将她锁在这玉拂尘内,净化她的魂魄。之后就把她扔到地狱去,任阎王爷仲裁吧。”老道士道,喝着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。   白鸩了然点头道:“那你原来此番来汴州,为的却是捉鬼。”   “非也非也。”老道士却连连摇头道,“我来此,是为了收一个妖怪。”   白鸩有些好奇,问是什么妖怪,老道士却把口一闭,笑呵呵摇头不语,不打算透露半个字。   白鸩只好颓然丧气,放弃询问。   老道士收完女鬼后,心情似乎分外好。他得意吹嘘道:“老夫算卦从来没有不准的。你瞧,我今日便救了你一命。”   白鸩无奈连连应是。   老道士凑过一张脸来,道:“那,是不是该回报点报酬……”   白鸩问道:“什么报酬?”   “就是你包袱里的,那锭金子……”老道士意味深长道。   白鸩抬手给了他一掌,打在他欲伸过来摸包袱的手上,道:“想得美!”   两人又嘻嘻笑笑打了一会儿。夜色也深了。只有他俩的声音,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。    ☆、当铺   度过这么惊现刺激的一夜,后来白鸩是怎么也睡不着了。到了凌晨才迷迷糊糊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。醒了来,便觉得全身无力。   老道士看她毫无睡意,还好意劝她道:“丫头,你还是歇息会儿。我守着,你安心睡便是。”   白鸩听他突然这么慈祥,语气如此温柔,便斜着眼,用怀疑的眼光看他道:“你该不会是想趁我睡着偷我金子吧?”   那老道士一听,嘻嘻笑着摆手,道:“当然不是。放心,我不是那种贪财的人。”   虽这么说,白鸩还是放心不下。   她也不是个贪财的人,但眼下这金子于她而言十分重要,被偷了去可就麻烦了。   老道士见她不信,便也不再说什么,转了个身,靠在街边的墙角上睡着了。只剩白鸩在那儿惆怅叹气,一晚上她怎么也睡不着。   想着明日还要去想办法赚点儿钱,买下一艘船,再准备好路上的口粮,或许还需要再买些绳子帐篷之类,便更觉得人生艰难。   她唉唉叹了一晚,最后眯了会儿,醒来时已是白天了。   她还是被鸡鸣惊醒的。   那公鸡在屋顶“喔喔喔”了三声,直到另一边也想起一声鸡鸣,这才作罢。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,咕咕啄着土里的虫。   一大早街上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。做生意的小贩早早就开始摆摊,店门口的招牌,一大早也有人来擦拭。人声逐渐沸腾起来,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。   老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整理好衣冠,起身在一旁空地上活络筋骨。   他做着一种奇奇怪怪的操,口里念着“白虎扑食”,然后猛地张开手向前伸去;“金鸡独立”,又把脚一抬,单只站立在地上;“鹤唳狂舞”,便张开双臂,做飞翔状,双手不停摆动如波浪,口中模仿鸟鸣发声。   白鸩见了,不禁噗嗤笑出声。   老道士见她醒了,在笑他,便瞪了她一眼,道:“有什么好笑的。”   白鸩懒洋洋从地上爬了起来,背起包袱便要走。   她脸色发白,眼袋黑沉,一张眼都张不开,不停地打哈欠。走在路上,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。   老道士见状,也匆匆捡起地上的包袱,从身后追了上来,边走边问道:“你要往哪儿去?”   白鸩打着哈欠道:“船坞。”   老道士听了,笑了起来,一把揪住白鸩的衣领,道:“别急,你想下水,我有个好主意。”   白鸩猛地回头,张大了眼,道:“什么主意。”   老道士露出神秘的笑容,拉着她的手道:“来,随我来。”   说完便朝前走去。   白鸩连忙跟了上去,满脸好奇。   他们来到了一处当铺门前。这铺子很小,门上挂了面小旗,正正经经写着一个“当”字。   这儿很是偏僻,位于这条街的尽头。此时还是清早,当铺门也没开。而对面那家米店,却是早早开了门,有些人来往。   老道士沿着石阶走上前去,扣了扣门环。半晌无人应。   后来,里边传来一声悦耳的人声道:“来了!”   而后,厚重的红漆木门被打了开来,从中侧身走出个俏丽的小姑娘。一身藕色,扎着两个辫儿,脸晕着淡淡粉色,看上去分外可爱。   她睁着大眼问道:“你是来找人吗?”   老道士从怀中掏出块玉佩,递给她道:“把这个给你家主子。”   那小姑娘小心翼翼接过玉佩,收进手中,道:“好嘞。请等会儿。”   说完,她又走了进去,将门轻轻带上了。   不过片刻,那小姑娘又开门出来,笑着道:“二位请。”   老道士拍了拍白鸩的肩膀,示意她进去。白鸩便跟着老道士进了门。   屋子里很暗,中央点了盏烛灯,摇曳的火焰将他们三人的身影照耀得很是夸张。   小姑娘将桌上的烛火放入灯笼里,提着灯笼带他们继续往前去。   说起来,这屋子随小,但是门道却很多。他们三人一直往前走,穿过店内堂,右拐侧身到偏房,又走了一会儿,竟绕出了屋子,来到了一处花园。   瞬间,天色明亮。小姑娘也在这停住了脚步,对二人笑道:“二位请往前去,主子在花园里等着呢。”说完便将手朝前一指。   老道士点了点头,扯了扯白鸩的袖子,两人往花园深处走去。   这花园很大,虽然是深秋,但园子里的花却不萧瑟,开得很是热烈。尤其是金菊,一瓣儿一瓣儿抽丝,卷起来几分弧度,四散开去,散发的香气很是清濯,沁人心脾。花圃中多数是菊花,白的,黄的,粉的,五彩缤纷。两旁种的竹林也很茂郁,晨露滴垂,清风明目,一派惬意。   层层竹林深处,有个朱红色小凉亭。凉亭四周围绕着荷花池,只是这个季节花已经枯萎,残败的荷叶凋零,枯槁的枝干耸立,水面飘着零星荷叶,碧绿的池水也开始泛起浑浊。   池塘里有几尾锦鲤,正摇曳着尾巴,往凉亭凑过来。凉亭中有个人站着,手中拿着鱼食,正轻轻洒在池中。   那人背对着他们,玄衣,长发,腰间系着根殷红腰带。背影俊瘦。如瀑的青丝披散开来,落在腰间。那人听到脚步声,放下鱼食,回过头来。   白鸩这一见面,便直直看呆了。瞠目结舌,站在原地不动了。   那人十分英俊,有张如天神般俊逸的面容。不同于一般容貌俊秀的男子,这人俊美的有些失真。   他的一双长眉如剑,眉峰凝着一丝忧郁,淡淡如轻烟。那双丹凤眼斜斜往上翘,纤长的眼睛勾勒出几分窈窕。一双墨色眸子如曜石般,深沉却又隐隐透着皎洁的光,分外动人。鼻梁骨顺着秀额头滑下,如雕刻般高松笔直,葱葱如玉。两瓣薄唇轻启,染着朱红,皓齿隐约可见。   宛如清荷,濯清涟而不妖。   世间怕是再难见与其媲美之人了。   老道士却也是被惊艳了一番,很快便回过神来。看着白鸩还呆立在原地,便暗暗笑了笑,一脸明了的模样。女孩儿总是如此多情,芳心涌动。便拍了拍她的背,示意她回神。   白鸩被老道士一拍,登时惊醒。眨了眨眼睛,跟着往亭子里去。   此刻,她内心波涛汹涌,惊骇不已。然而她还是镇定下来了。   老道士拉她坐在了石凳上,对面是那个俊美男子。   “白公子许久未见了。”老道士笑呵呵说着,一脸欣赏的模样。   “梅道士也许久未曾小聚一叙了。”被唤作白公子的男子也客气着,将那玉佩递还给他。   老道士收了玉佩,也笑着,道:“老夫也开门见山了。我这有个朋友,她……”   梅道士侧目一看,只见白鸩正直愣愣盯着白公子看。于是便咳咳了几声,碰了碰还在发愣的白鸩,提醒她适可而止。   “她……你快介绍介绍自己。”梅道士又用了几分力度,拍了拍白鸩的手,低声冲她说道。   白鸩却恍若未闻般,只盯着白公子看。   白公子见她这般模样,轻轻一笑,也不介意。顺便也给了梅道士一个台阶下,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   梅道士呵呵笑着,道:“她是我一朋友的女儿。今日来是有事相求。”   梅道士本来想接着他的话,好好给他介绍一下白鸩。但想了想,他好似连白鸩的名字都不知道,便也就转口一说,转移了话题。   白公子点了点头,道:“还是老规矩吧。”   梅道士也嗯了声,便唤白鸩过来。   白鸩这时已经十分淡定了,她听了他们的话,便问梅道士要做什么。   梅道士哼哼了几句,只说着:“你看着就知道了。”   白鸩一脸不解,不过也凑了过来。   白公子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,上面雕刻着龙凤纹,很是古旧。镜面平滑,有些模糊。   他道:“这面镜子叫‘珩花镜’,能窥古照今。你拿着它,便能看到你想看见的东西了。”   白鸩接过镜子,将信将疑,便凑过一张脸去瞧镜子。却发现,除了照出自己一张脸,别的什么也看不见。   白公子笑着道:“此镜须闭眼照。”   白鸩了然点了点头,将镜子放在自己眼前,缓缓闭上眼。   白鸩闭上眼的瞬间,眼前忽地一片白茫茫,什么都看不见。她的神思已经入了镜子里,完全踏入了另一个世界。   正当她惊奇不已时,耳边传来白公子的声音:“照这镜子会损伤元气,不得久照。要是看到自己想找的东西,便赶紧睁开眼吧。”   白鸩嘟囔应了声,已经开始在镜子中探索起来了。这镜子中是一片虚空,中间有一谭池水。她伸过去看,却见池水宛如一幅画般,里面有亭台楼阁,人声鼎沸,隐隐还能听见牛羊嗷叫的声音。   她第一个念想是找那郦姜。于是便凝神起来。   果然,这水池子里立马就出现了一片海,辽阔无边,茫茫的海上波涛汹涌,白色的海鸥在天空滑翔,与蔚蓝的天空交相互应。耳边传来阵阵海水的滔天哗啦声,十分真实,身临其境般。   在这海上,有个小岛,云烟缭绕,众鸟齐鸣。岛上松柏耸立,一片片粉红色的桃花开得鲜艳。   白鸩顺着天上从小岛里望去,只见其中山林耸立,参差座落着无数亭台楼阁。有许多锦衣华服的人,驾着鹤,踏着云,乘风御行。衣袂飘飘,宛若仙人。   这便是仙中道了吧。白鸩想道。   可是,郦姜在哪儿呢?   白鸩又仔细瞧了瞧,却也只见这岛上有人有树有房屋,一派和谐。至于郦姜,根本无处寻。   遂放弃寻找,默默记住了这小岛的位置,在脑海中画出了路线。   然而白鸩贪婪了一次。   这镜子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作用,她便趁此机会,再用一用。   她脑海中有个人,这是她深藏多年的秘密。   白鸩凝神,再次看那池子时,已经出现了另一番景象。   这里满目都是云烟,水榭朱阁,寰宇宫殿,处处都是白玉雕的柱子。花开得十分灿烂,琳琅满目。千圃芙蓉,十里荷塘。五光十色的鸟儿在空中翱翔,还有好些模样奇怪的走兽。   这便是阆苑仙界。   仙子们个个貌美如花,彩衣锦带,轻纱软烟罗,步履生莲。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声音如百灵鸟般悦耳动听。   白鸩却无心看这个,她又再次凝神,瞬间,画面转向了一处阴暗的牢房。   这牢房中只有一扇小窗,十分之高,用铁栅栏围住。狭窄的窗口漏进来几道温暖的朝阳,淡淡的金色,给这阴冷的牢房添了几分暖意。   牢房的草席上坐着个人,那人一身白衣,青丝十尺,垂落在地。单薄的白衣满是血迹。那人很削瘦,皮肤透着病态白。   再见那人的脸,却是和白公子一模一样。   只是,那张脸上,眼睛处,却是空洞洞的两个洞。   “谁!”他突然猛地睁大了空洞的眼,皱着眉头望来。   白鸩被这一看,瞬间眼前一片漆黑。她被弹出了镜外。   她回过神来,猛地睁开眼,满头大汗。   梅道士和白公子正用一种极其担心的眼光看她,脸上露出一丝惊讶。   她再低头一看,这镜子,竟生生碎裂了。而她,额头上,竟沁出一丝血迹。   白鸩看着两人,忽然怔怔不动了,一闭眼晕了过去。   白公子道了声:“不好!”   便连忙插脚过来,扶住白鸩的身子,掐着她的人中,朝园子外喊了一句:“黄鹂,快端水来。”   园子里慌慌张张跑过来那个小姑娘,手里端着个盆,装着清水。   白公子将清水洒在白鸩脸色,口中念了几句,紧接着白鸩额头上出现一条裂缝,鲜血喷涌而出。再接着,那条缝隙里飘出一抹白烟,忽地不见了。   白公子抓住那白烟,握在手里,又吹了口气。那白烟便又顺着那缝隙钻进了白鸩身体里。   这番举动可吓坏了梅道士,他一脸错愕,一时间呆若木鸡,不知该怎么办。   白公子做完这一切后,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好在及时。”   梅道士一听,慌忙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白公子道:“她用这镜子时间过久,元神太虚弱,跑了出来。差点儿就死了。所幸及时捉住元神,否则她便要一命呜呼了。”   梅道士一听,惊得一身冷汗。急忙走过去,摸了摸白鸩的额头,探着还有温度,便轻松不少。然而内心依然是忐忑不安。   白公子皱着眉头道:“这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。也不知她是见到了什么……”   梅道士此刻却没心思想这些,他担心着白鸩的安危,又问:“那这……她还能醒过来吗?”   白公子见他如此焦灼,便拍了拍他的肩膀,让他放心,道:“无大碍。过一会儿就醒了。”   梅道士听了,这才舒了口气。眉头依然锁了起来。   这白鸩也是,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?梅道士百思不得其解。   他以前来这儿,用这镜子,也从未出现这种状况。   这是怎么回事?    ☆、南柯 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,白鸩悠悠转醒。   她缓缓睁开了眼。   头顶是明晃晃的太阳,身下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。眼前是一片茫茫无边的海洋,身后是层层高耸的山脉。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火热,阵阵馥郁香气绕鼻。   这是哪儿?   白鸩摸了摸头,有点儿疼。摇晃着站起身,眯着眼又环视了一遍这周围的景象。   看着看着,她忽然想起来,这地方,不就是刚刚在镜子里看见的小岛吗?   白鸩骤然惊醒,骇然摸了摸自己的身子。发现不知何时,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紫烟罗软纱,脚上着一双平湖秋月履,纹线绣得很是精美。手上还戴着玉手镯,连头发都用簪子固定好了,甚是华丽。   她身子是实打实的,没死。难不成她现在在镜子中?   啊,团团疑问包围,她烦躁地甩了甩头,皱起了眉头。 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   然而还不待她细想,身后传来一声呼唤:“小姐!”   白鸩回头一看,远远跑过来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,长得十分清秀,头发挽在脑后,一身素褐棉衣,看上去有几分灵动。   她跑了过来,抓住白鸩的手就,一脸担心,埋怨道:“小姐!你怎么又到处乱跑。老爷要是知道你来这儿了,定要罚你禁足!”   说着便拉白鸩往桃花山里走去。   白鸩被拉着,跌跌撞撞往前走去,指着自己,口中纳闷道:“小姐?”   “哎哟,小姐你可快些儿吧。回去晚了,老爷就要骂咱们了。”那丫鬟一脸焦急,嘟着个嘴,一脸不满。虽然口气有些埋怨,但却是在为她着想。   白鸩跟在后边,呆呆问了句:“这是哪儿?”   那丫鬟回头望了白鸩一眼,叹了口气道:“哎!小姐,你的老毛病又犯了。你怎么又不记得了?这是桃花岛,你是这岛主的女儿,名叫郦姜……”   白鸩没听到后面她说了什么,只这‘郦姜’二字,便宛如五雷轰顶,着实把她给震住了。   什么,郦姜?白鸩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。   接着她便甩开丫鬟的手,直直往回奔去。   “哎!小姐,你干嘛去!”身后丫鬟急了,喊着也追了上来。   白鸩一路奔到了海边,俯身下去,一瞧,便明白了。   这身子,不是她的。   海水中泛着粼粼光泽,倒映出来的却是一张美丽妖娆的脸。柳叶眉,杏眼,眼角上翘,飞入鬓角。鹅蛋脸,朱唇皓齿,嘴角一颗美人痣。   “哎呦喂,小姐啊,咱们能不折腾了吗?好好跟我回去吧。”那丫鬟不情愿地耐着性子劝她,抓住她的手臂就不放了,生怕她又出什么别的乱子。   白鸩这么一看,知道自己是附身在了郦姜身上,便也就释然了。   她平静下来,笑了声道:“好。”   跟着丫鬟一路走回去,所经过之处,都宛如画卷,美不胜收。   桃花山上有无数梯田,绿油油的稻田和粉色桃花交相辉映,十分悦目。妇人们背着孩儿在田里插秧,男人们牵着牛犁地,一路上还有垂髫孩童玩耍嬉戏。沿着山路向上,竹林,溪水,清雅幽然。   越往山高处去,冷雾徘徊,云烟缭绕,参差无数白墙黑瓦的人家。也有竹楼小榭,朱门琉璃的大宅。有些人家庭院前种了枇杷芭蕉,落了一地果子。鸡鸭成群,白鹅浮水,朱鹮纵起,绰约在芦苇丛中。一派恬然淡雅之风。   真可谓世外桃源了。若是陶渊明见此美景,便也生而无憾了罢。白鸩不禁在心底暗自惊叹。   丫鬟边走边给她说着岛上的事,最后白鸩听明白了,原来这丫鬟叫玉灵。人如其名,长得水灵灵有些灵动的模样。   据说这桃花岛上,四季盛开桃花。秋季结桃果,春日种桃。周而复始,这片岛便开满了桃花。而郦姜的爹爹,便是这岛上的岛主,郦庄生。她的娘亲,是这岛上土生土长的大户人家女儿,名叫范紫余。   郦姜有个大哥,有个二姐,她是最小的那个。在家排行第三,小名便叫作三妹儿。郦姜自小有个怪毛病,就是特别健忘。昨天发生的事,第二天一觉醒来便忘光了。不过也不是对所有的事情都如此健忘,有些时候却也记得十分清楚。这毛病治不好,连大夫都说她怕是以后要成傻子了。   “哦,小姐啊。我忘了提醒你。以后不要再来海边了。”丫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,用十分认真的语气对她说道。   “为何?”白鸩不解。   “嗯……”被问原因,丫鬟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,含糊着道,“反正你不要来就是了。”   白鸩怎肯放弃追问,便又问了句为什么。   丫鬟见她执着着想知道,眼珠子咕噜咕噜转。忽然,她把手一拍,猛地抬头,露出一副真挚的表情,道:“因为,老爷说不准!”说完还猛地点了点头。   “为什么不准?”白鸩没有放过她,继续追问。   “哎呀,就是……”丫鬟被问急了,便只好道,“那邱公子不回来了,你等不来的。”   白鸩虽然不是很懂她口中的邱公子是谁,但大概猜到是郦姜的心上人。便问:“他怎么了?”   “他……他,我也不知道。反正他都三个月没来了,我觉得是不会来了。”丫鬟翻了个白眼说道,脸上露出一丝哀怨,露出幽幽的表情,嘟着嘴道,“不然你下次翻墙出来,被老爷捉住了,我可不知道怎么了啊。”   听着丫鬟的语气,好似这郦姜屡劝不听,做这种事早有前例了。而玉灵好似还帮了她不少忙。   “那邱公子是怎样一个人?”白鸩又问了。   “他啊,唔,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。这岛上都没他那般容貌的人。小姐,你痴迷他也不奇怪啦。”玉灵安慰她道,好像怕触碰到她的伤心之处。   白鸩又要她讲讲那邱公子的事,玉灵耐不过她的软磨硬泡,最后说了他们之间的故事。   这邱公子是几个月前,随商船出海,后来遇风暴被刮来这儿的。那时候郦姜随一群小姐们在海边的桃花林扑蝴蝶,这邱公子就这么顺着海水漂了过来。之后,邱公子便在郦姜家住下了。   郦姜对这邱公子一见钟情。不仅因为他英俊的相貌,还因为他待人十分温柔,有种雍容的贵气。他有着这岛上男人没有的气质,就宛如莲花般,文雅出尘。   自从郦姜喜欢上者邱公子,这健忘的毛病也好了许多。虽然也经常忘事,但这邱公子却怎么也没忘记过。   当然,不止郦姜一人对他暗生情愫,这岛上许多女子见了邱公子,也面色微红,眼里脉脉含情。郦姜近水楼台,但却没先得月。虽然她送给邱公子一枝发簪当作定情信物,他也收下了,好似明白她的意思,却没有做出别的行动。关系依然淡淡,隔着远山。   她后来才得知这邱公子,原来是有意中人的。只是他那意中人,好似却又另有心上人。总之一环接一环,邱公子是单相思。郦姜为他忿忿不平,这么好的一个人,谁这么没眼光,居然看不上?   邱公子说他自中州来,远离故土,思念亲人,不宜久居。没几天他告谢离去,此后就再也没来过。   平生不会相思,才会相思,便害相思。郦姜就是这么得了相思病。每日盼着邱公子能回来看看,虽然知道这是痴人说梦罢了。   也不知道怎么的,这么久了,郦姜养成了习惯。每天都要来这海边待一会儿。她还唱起了那首《浣纱曲》,这是中州的情歌,说的是一女子思念心上郎君,洗着那陈旧的衣物,睹物思人的故事。   郦姜也睹物思人。他不小心落下了一见物什子,是个雕花的石头。圆润光滑,黑釉花纹,不大,只占半边巴掌大小。一看就是随身携带的物品。   这不,今日,郦姜又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,来这海边盼着,有朝一日能再见那邱公子。   白鸩摸了摸口袋,果然摸到一枚石头。她掏出来一看,顿时手一僵,险些把这石子掉下。   这枚石头,好生眼熟。白鸩心里沉了沉,一些杂乱的情绪在心中翻涌。   这苏九襄要的东西,便是这块石头吧。   一路走着,玉灵已经一路带她来到了郦家门口。门外的小厮看见白鸩,恭敬低头行礼。   白鸩一路来到了自己的厢房,玉灵把门一关,对着她“嘘”了声,又揭开窗子朝外望了望。半晌,才回头舒了口气道:“幸好老爷还没回来。”   白鸩便开始打量起这屋子来。   这间闺房和许多女子一样,墙上挂着书画,珠帘粉帐,室内摆了鼎香炉。此刻,玉灵正把香炉点着了,炉子里冒出淡白轻烟,袅袅萦绕。顿时室内一片香气盈满。   白鸩看着窗外,坐在床边发呆,她在想那石头的事。   玉灵在屋内也百无聊赖,便凑过来和她坐一块。看她正在发呆,便问:“小姐,你在想什么呢?”说着,还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。   白鸩被这手挡住了视线,瞬间回神。笑着道:“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   玉灵一脸惊喜,连连道:“好好好,快讲快讲。”   白鸩淡淡一笑,道:“从前,有个人,他有个嗜好,十分喜爱收集石头。但是,他收集来的石头都堆在房中,再不问津。有人问他,你收了名贵石头却又不好好珍藏,随意堆砌在屋内,这是为何?他反问道,我只是喜欢收集石头,为何要好好珍藏?”   玉灵噗嗤一笑,道:“小姐,你这故事编的……”   白鸩却也笑了,又道:“后来有一日……”   后来有一日,他却是遇见了一个人。   这个人与平常人不同。别人都巴结着他,而这人,却是连瞧都不曾瞧上他一眼。   他生性傲慢,想不到这世上,还有比他更为傲慢之人。   “喂,你可知我是谁?”他睥睨着那人,一脸得意问道。   “我管你是谁!来到这儿,就由我做主。”那人把头一仰,也高高扬起下巴,十分之嚣张道。那人不及他高,仰头却自带一股傲气。那眼睛一睨,满满的挑衅。   “你……”他一时语塞,气极了,但又无力反驳。   这儿却是是那人的地盘,他只是个过客,自然不及那人地位高。   某日,他与那人打赌。   “你瞧,那儿树上有一窝燕巢。我们就站这儿远远的,不用千里眼。你若猜准了里边有几只燕子,我便把我最珍贵的物品给你。若我猜准了,你便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给我。你敢不敢?”他挑眉一笑道。   “哼,这有什么,怎么不敢?”那人斜着眼扫了他一眼,不屑地闭着眼,伸出三个手指头在他眼前。   “三只。”那人晃着三根手指,睁开一只眼睛看他。   “你是要输了。”他得意一笑。   “是五只。”他伸出巴掌,用另一只手指着掌心,道。   果然,托去求证的中间人回来了,露出五个手指,无奈冲着那人摇摇头。   那人一脸不服气,道:“你耍赖!”   “我又没说不能耍赖。”他耸肩道。   里面确实是三只燕子,只是还有两颗鸟蛋。这么一算,是五个生命。   “谁知道那鸟蛋能不能孵出鸟儿来……”那人不服气地嘟囔着,但还是承认自己败了。   “拿来吧。”他将手一伸,挑眉得意道。   那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,拿了毛笔,念着几句咒语,在石头上写起字来。   “喏,给你。这就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。”那人将石头递给他。   他接过一看,上面刻着两个金色大字“珍贵”。   “后来有一日,他看见了一枚不同寻常的石头。说起来这石头模样也很一般,不同在于,这石头虽然材质普通,却有灵性。它能感受到人心悲喜,然后在石子上显出字来。他爱极了这石头,便时时刻刻带着身边,宝贝的紧。然而有一日,他把石头弄丢了,他慌乱极了。日夜茶饭不思,最后病倒了。病倒后,石头托梦给他,却原来,这石头是个美貌女子。她是向他来告别的,因为她要渡劫成仙了。自此后,他便再也没见过这枚石头。”白鸩缓缓说道,眼角却是带着笑意的。   玉灵听完,觉得分外有趣,便笑着道:“小姐,你看你今日这痴病,倒是好了不少。”   过了一会儿,白鸩觉得有些困了,便迷迷糊糊依在床边睡了起来。   玉灵给她盖上被子,轻声道:“小姐,你要是困了便安心歇息吧。若是老爷来了,我叫你起来。”   白鸩恍惚中点了点头,陷入一片白茫茫中。   一切如此空荡荡,她感觉身子有些飘。逐渐飘着飘着,忽然沉了起来。   她从那片虚空中坠落,这种惊险的刺激让她骤然睁眼。   这一睁眼,却又是另一番景象。   凉亭,池塘。白公子正在一旁静静看着她。   “我这是在哪儿……”白鸩恍惚问道。   “汴州。”白公子道。   梅道士见她醒了,连忙凑身过来,一脸激动。他道:“丫头,你再不醒来,我都以为你死了!”   这时,白鸩才知,她已经昏睡了三个时辰。此时已经接近中午了。   她摸了摸口袋,有个硬硬的东西硌着她生疼。   她摸出来一看,是块石头。   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,‘珍贵’两字隐约可见。    ☆、临冬   这一日,白鸩和梅道士在白公子家中住下了。   虽然人人都好奇白鸩看见了什么,但谁都没提这件事,只劝她好好休息。   白鸩醒来之后也十分淡定,一双清澈的眸子平静的让人看不透。梅道士看她安然无恙,也放下了心。   只是,自醒来时起,白鸩却再没提出海一事。   梅道士看她一脸悠闲的模样,还问她道:“你打算何时下水?这白公子可以帮你解决船只的问题。”   白鸩却摇了摇头,道:“不了,我改主意了,我要回中都。”   梅道士一脸惊奇,便好奇着悄声问她道:“你可是在那镜子里,看到了想看的东西?”   白鸩微笑着,道:“嗯。”她没否认,但她也不愿多说别的。   梅道士在她旁边坐了下来,叹了口气道:“明日你便要离开这汴州了。说起来,还有点儿舍不得。”说着,他摸了摸白鸩的头。   “我有个和你一般大的孙女,在几年前得病死了。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,爹娘都在水灾中淹死了,落得她孤身一人。后来有天她突然吐血,找大夫一看,才知道她得了肺病,命不久矣。没多久就死了。”梅道士说着很是惆怅,隐隐有些怀念,“人呐,总是会遇到生死离别的。”   白鸩听了,也只是笑了笑,心中也有些沉闷。   吃了午饭,梅道士呆不住要出去街上闲逛。问她去不去,她摇头拒绝,表示自己想在这休息一会儿。梅道士也没强求,便自己一人出去了。   白公子依然在那凉亭里坐着,黄鹂进进出出,向他汇报消息。他低头说着什么,又在桌上的之上提笔写着什么,按着手印。黄鹂在一旁给他研墨。好似十分忙碌。   待黄鹂走了,他闲下来的片刻,白鸩走了上去。   白公子见她来了,道:“姑娘……有事吗?”   白鸩只轻轻笑了笑,往他对面一坐,道:“我有几件事情想问问。”   白公子也笑着,道:“请问便是。”   白鸩悠悠道:“敢问公子真名叫什么?”   白公子一愣,随即笑道:“在下全名叫白岂。”   “白公子,我斗胆问一句,你可认识一个叫‘白鸩’的人?”白鸩幽幽一笑,意味不明。   “不认识,但听说过。据说她已经葬身四皇山了。”白公子毫不隐瞒道。   “我知你这当铺,卖的是消息,却也是有失通的时候。”白鸩莞尔一笑,眼里荡起一丝戏谑。   白公子皱了皱眉头,忽然抬头,道:“莫非,你就是那白鸩?”   白鸩却笑而不语,又道:“既然连你都不知道,看来这白鸩是死的彻底了。”说着也有些放心下来。   “白姑娘,你莫要担心。我白某与你同姓,算来也有些缘分。至于你的行踪,我断然不会透露出去的。”白公子道,一脸真诚。   白鸩听了,却不屑地笑了声,道:“据说天帝已经知道白羽的下落,正大力追查。我早已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,说出去也无法。”   说着,她又盯着他看了几眼,颇有深意道:“白公子长得好生俊美,这张面皮,怕是花了不少心思吧。”   白公子一听,顿时呆住了,转而一阵惊讶。随后他也淡然一笑,道:“白姑娘真是好眼力,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人瞧出我的真容。”   说着,便在脸上摸了摸,把面皮揭了下来,露出一张十分普通的面孔来。   白鸩瞧了,也只是静静笑着,什么也不说。   他又道:“这张面皮确实弥足珍贵。我也是高价从一个道士那儿买来的。据说,还是从海上漂来的一具尸体上剥下来的。说来,白姑娘是怎么认出我的?”他倒是真的好奇。   白鸩倏而沉默了,她不笑了,只用双沉静的眼望着他,道:“因为这张脸,是我的一位故友的。”   白公子听了,一愣,不知说什么好。斯人已逝,他用着她故人的面皮。见面瞬间,这肯定是百般滋味吧。   白公子道:“不知……”   白鸩却打断他道:“不打扰公子事忙了,我先回房歇息去。”说着转身便走。   白公子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,也只好无声叹息。   第二日,她与梅道士和白公子道别。   白公子给她准备了些盘缠。她也换上了冬日的厚袄,穿了棉靴,戴上了棉帽。冬日来临,天气冷了。   梅道士与白公子是老相识了,两人言谈甚欢。都约着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。   白鸩静静插嘴道:“那镜子的事……”   白公子却了然一笑,将扇子摇了摇,道:“不碍事。东西总是会有坏的一天。况且,先父曾说,这镜子给我们白家带来了无尽钱财,若是有一日它碎了,也不必难怪。在下深受教诲,此事不必在意。”   白鸩也点了点头,告别了两人,坐着往汴州的船走了。   临走前,她看见梅道士依依不舍望着她,便向他笑着挥了挥手。这老头其实还是挺有趣的。先前觉得有些无赖,但人却是挺好。   岸上的两人注视着她远去,直到看不见了踪影,才离开。   天气开始变得有些冻人,转眼间,已经是十二月末了。   这客船载了许多人,白鸩缩在角落里,呵着气取暖。手被冻得通红,有些麻。   此夜,天上下起了雪。   起初是无数豆粒沙沙打在船篷上,像蚕明,欢快热烈。冬季就这么悄然降临了。   船上的人们望着窗外的天空,纷纷惊呼“下雪了,下雪了!”有的竟掀开帘子,伸手去接那雪。看见雪粒在手中融化,满满都是欢喜。   这是初冬第一场雪。   半夜,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,声音轻柔到几不可闻。簌簌的雪花飘落在江面,一瓣一瓣,融入水中不见了踪影。   船里的人都睡了,众人挤在一起,中间的暖炉里木炭烧的火红。   白鸩缩在角落里,从船里的窗户往外看,能隐约看见几片飘落进来的雪花,落在窗楞上。   那雪花落在暖炉上,滋滋融化,不见踪影。   她坐着发愣,丝毫没有睡意。   一夜后,早上一掀帘子,漫天雪白。这江面有些地方竟是结了冰。好在只是初雪,冰块没多久就融化了,漂浮在水面晶莹剔透。   船夫站在船头,撑着竹竿,说着得要加快点儿速度,否则水一结冰就麻烦了。   风呼啸着吹了进来,冰冷的风钻进脖子里,惹得白鸩一阵颤抖。她捂了捂身子,抬眼,已是天明了。   又过了几日,白鸩终于到了漓州。   一月未见,这漓州依然如上次来般威严。她远远看见城门上到处贴着告示,也许是捉拿陆意的吧,她没有仔细看。人都已经不在了,看这些有什么意思呢?   她朝掌心呵了口气,呼出去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,乍然消失。   又颠簸数日,白鸩终于到了杜家村。船在这停泊了。   船夫说,这儿离汴州不远,天寒地冻的,若有人要去汴州,便搭别的船吧。   于是她随众人下了船,在杜家村闲转。   她本想去杜老哥家中看看,顺便看看那狼女怎么样了的。可是想了半天,她还是没敢上山去。她当初不辞而别,怕是很无礼的。如今去,倒是让她显得更加无耻了。索性便不去了。   她在岸边走来走去。雪已经停了,露出阴沉沉的天来。地面上都是冰碴,踩上去窸窣作响。   白鸩记得,苏九襄说,明年的今日他们在此会面。然而,今年却还没过去,她却是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。她要赴约,但这次她并不完全是为了那东西,却有另一件事想确认。   然而,时候还早。明年,可得等好长时间了。   她在岸边站了好一会儿,人来来往往,听着船家吆喝,没有几个是往汴州去的。   一打听才知,这汴州出了件大事。苏家公子苏九襄几个月前出走,至今未归,音讯全无。这下可急坏了苏老爷。当初出去时还时不时托人带着信儿回来,如今却什么消息也没有。苏家悬赏重金寻人,急的焦头烂额。   白鸩自然知道他们是找不到人的。这苏九襄早死了,连人都是假冒的。来未知,去未知,这可怎么找。   白鸩望了望天,仰头长叹。   “姑娘……”身后有人碰了碰她的背。   她回头一看,原是个驼背老头,拄着拐杖,满头白发,正一脸试探看着她。   她用疑问的眼光打量了他一番,却见他又问道:“姑娘可是唤作白鸩?”   她点了点头,有些惊讶。她不记得认识这人啊。   “喏,姑娘,这是你要的东西。”那老头从袖中颤巍巍掏出个锦囊,递给她。   她好奇地接过,打开一看,里面装着个锦盒,和她有的那个锦盒,一模一样。   她张了张嘴,不知道说什么。   倒是驼背老头说了:“前段时间来了个公子,他把这东西托付在我这。他说,若见到一个名唤白鸩的年轻姑娘,就把这东西给她。还说,他明年来不了了。”   白鸩急忙问道:“为何来不了?”   老头喘着气道:“他没说,只说把东西给你,之后就走了。”人老了,走几步便喘不过气来。老头咳嗽了几声,扶住拐杖缓气。   “你怎么知道我是白鸩?”她问道。   “那公子说,见到个脖子上块胎记的女子,便是了。”说着他还用颤抖着的手指了指她脖子,果真,没扣好的领子那儿露出一块雪白的皮肤,上面有个胎痕。   白鸩暗叹,那苏九襄观察的倒是仔细。   说完了,那驼背老头便转身走了,脚步蹒跚。缓缓走到船坞深处的房子门口,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了。他掏出了烟斗,点了烟草,抽了起来。   白鸩看着这儿匆忙路过的人们,感叹世态是如此美好。冬季捕鱼的渔船也多,来来往往,分外喧嚣。   她掏出自己的锦盒,把那个锦盒拼凑在一起,里面出现了一副图。上面是两只凤凰在飞,一雌一雄,嬉戏于祥云间。她又摸了摸这两个锦盒,内心五味杂陈。   等了许久,白鸩终于等到一艘去往汴州的船。付了钱,便跟着人挤了上去。   这乘船者甚多,白鸩被挤到了门边,差点儿没掉下去。好在她先一屁股坐下了,这才稳住了身子,在船上安定下来。   “不能再上了,装不下了!”船夫看着不断往上涌的人,连连道,一脸无奈。   但人们都急着回家,年事将近,归家的人也多了。哪顾得上听他的话,只一个劲往上挤。好不容易稳了,这船才不晃动了。   船儿荡悠悠行驶着,一路往汴州去。   船上人一多,说话的也多了起来。这个说给自家老丈人准备了什么礼,那个说一年里出去见了什么世面。声音不大,但人一多久很吵。   白鸩静静听着,一路到了汴州。   船儿又停了,白鸩接着搭下一艘船。临近过年,这四处都开始忙碌起来,满目红色。   这么过了好些日子,终于辗转到了中都。   一踏入中都,满目都是红色,新鲜的爆竹气息扑鼻,还有各种香烛气,十分浓郁。四处张灯结彩,龙腾欢跃。   白鸩算了算日子,才恍然大悟,今日已是除夕了。   白鸩往自己家去,到了才发现那儿已经面目全非,房屋塌落,连那几棵老树都被坎了,只剩个木桩。   白鸩找人问了原因,才知,这片地被城中段家买去了。这段家的少主人颇有作为,自从和李家结亲后,生意蒸蒸日上。现在,段李两家已经是中都最大的商户人家了。段家店面要往这边扩展,便贿赂了官府买了这地皮。其实官府是巴不得卖出去,这地不吉利,有人买自然是很乐意的,况且还是段家主动上来送的银子,哪有不接的道理。   这地皮买下来后,这边便开始拆房子了。过不了多久,这儿便将成一条繁华的街市,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。   白鸩有些欣慰。阿真倒算是做了一件好事。她站在废墟面前看了最后一眼,便转身走了。   “段少爷和李夫人要在内城门口为人写门联儿,大伙快去看啊!”白鸩走在路上,有人嚷嚷着从她身边跑过,边跑边重复说着道。   听到消息的人,都纷纷相望两眼,然后都往那内城门去。白鸩听了,也有些想去,然而最后想了想,还是作罢。才这么几个月,周遭的事物都仿佛过了好几年般,一切都变了个模样。如今,她不想去打扰这一切。她这个过客,可不能搅和了这池清水。   盛世太平,海晏河清。连皇帝都大发慈悲,在除夕之夜给路边的乞丐们包了红包,虽然也只有几文钱,但买个包子馒头还是够了。人人都称赞万岁英明,这年过得很有氛围。   到了晚上,烟花一个接一个,在内城门前放了起来。窜天猴啾啾一声飞了上去,鞭炮噼里啪啦不断。锣鼓喧天,飞龙舞狮,宝马雕车,罗绮飘香,花光满路。人们笑意浓浓,欢笑着,高唱着,很是热闹。   白鸩静静看着,忽地想起,古人有一首青玉案写那元夕之夜,用来形容此时也不为过。   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”   她眼里望着繁华万千,看到的,却是那个人。    ☆、杏花   元夕之时,有人在杏花里吹笛。笛声悠悠,却是十分欢快的曲子。   月色如斯,皎洁如斯,那厮却不解风情,将旖旎抛却,来此处寻欢作乐。   白鸩坐在树上,看着懒懒倚靠在树下的赤烟,笑着摘了朵花扔向他。   她道:“如此美景,你怎么不好好喝几口酒,倒是来这儿偏僻之处。”   赤烟伸手接过那朵花,将它放在鼻尖嗅了嗅,抬头道:“这不是来陪你了么。”说得十分动人,温柔而宠溺。   白鸩面色一红,又朝他扔了朵,娇嗔道:“不要脸。”   赤烟却是呵呵笑了起来,眼里露出一丝缱绻。   他问道:“刚刚吹的那曲子叫什么?”   白鸩白了他一眼,道:“清平调。”   赤烟从树上摘了片叶子,放在嘴边吹起来,吹得竟然和那曲子十分相似。   白鸩有些惊讶,不过一瞬间便也用笛子和起来。赤烟反而将叶子扔了,吹起口哨来。   “清平调。确是首好曲子。”赤烟道。   白鸩却没接他的话,反而忽地黯然神伤,道:“你明日真要娶那高丽公主?”   赤烟淡淡道:“嗯。”   “为什么……偏要……”白鸩踌躇几句,最终还是没问出口。   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赤烟岔开话题,忽地一笑道,“从前,有个地方叫非无。这是个非仙非妖之地,位于四海之下,极其神秘。传说那儿的人作恶多端,被天地所不容。但其实并没有人见过非无,更无法辨别哪些人来自非无。有人说非无的人,个个都长的美若天仙,风神俊逸,不老不死。也有人说非无的人,武力高强,但长得丑陋不堪,人心歹毒。不一而足。”   “曾经有人想去寻找那地,但都失败了。都知非无在四海之下,然四海之大,怎么才能找到非无呢?无数人下海寻找,都无果而终。”   “据说在非无之中,每隔千年,天上便会出现两个太阳两个月亮。且在这个时候,非无山上便会长出两株紫色的树。它们唤作紫凰树,是庇护非无的神树。这树是非无的精元,若这树死了,非无也就不复存在了。”   “然而总有些图谋不轨的人,想毁了那两颗树。只是那树被砍了,不一会儿便又长出来。火烧不着,水淹不死。于是这树长到花开,最后才自然枯败凋零。几千年后,这紫凰树有了元神,便化作人形,落于非无境内。”   “大祭司负责观星占卜,遍天下寻找这紫凰树的化元。后来,他找到了雄树的元神,可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雌树。后来雄紫凰便四处寻找雌紫凰,最后终于在凡间感受到了她的气息。”   “只是,身在人间,就该从着人间的规矩。雄紫凰费尽千辛万苦,终于等到了会面的那一天。雌雄双树本是天生一对,他们如果结合,万事大吉。可是,雄紫凰却爱上了另一个凡间女子。”   说到这里,赤烟看着白鸩,温柔笑着道:“她有张极其美貌的脸,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,甚是可爱。记得他们第一次见时,两人大打出手。几年后,没想到又有缘相见,只是两人身份已经不一般了。”   白鸩听着,她回望着赤烟,脸上却是极其深沉,饱含各种情绪。一双水眸也盈满柔情,接着他的话道:“那个雌紫凰,便是那高丽公主吧。”语气十分肯定。   赤烟点了点头,眼里也有些黯然。   白鸩从树上滑落,坐到赤烟身旁,两眼看着前方的虚空,缓缓道:“那个女子说,当初第一次见面,忍不住感叹人间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。后来再次见面时,她想着,这人怎么又如此慵懒,倒是如她一般。整日赖着房里不走,流言蜚语也不怕。一个病秧子,不知怎么的,她便也看上眼了。”   她转过头,恰好撞进赤烟深深如井的眼里,两情脉脉,一时间竟是寂静了。   赤烟眼里忽地闪过一丝狡黠,一把捉住她的手,起身道:“来,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。”   白鸩没反应过来,被他带着往前走了去。   走了一会儿,他们来到了城墙上。中都之景,在此刻一览无余。   这一夜,正是元夕。月如钩,花香遍野,春情漫漫。   中都之内,灯火通明。各种花灯随风飘摇,胭脂粉香穿堂而过,宝马雕车川流不息。人声喧哗,街市如流。   白鸩被赤烟牵着手,两人挨的很近。她略略有些羞涩,但还是强装镇定。目不斜视,脸不红。   然而赤烟却凑过一张脸来,指着远处的树道:“你看,那边两颗榕树紧紧挨着,是不是像颗心?”   白鸩顺眼望去,看见那边两棵榕树树枝相交,远远一看果真像颗心。   这时天上突然想起一声啾鸣,忽地绽放出一个烟花。那烟花在空中四散开来,十分明亮。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烟花相继绽放,顿时周围都被噼里啪啦的烟花声盈满了。   白鸩仰头看着那烟花,看它从啾啾一声窜起,到忽地四散开绽放,不禁叹了句:“好美啊。”  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,大概就是空旷而又自由。   看着那烟火绚烂,赤烟也握紧了她的手,轻轻道:“过些日子,我便要和雌紫凰回非无了。一别,也不知什么时候相见。”   白鸩转过头,望着他道:“你若是回去了,便再也别来了吧。人间是非多,本不属于这儿,何必强求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赤烟语塞。   “你也知道,你一路来这,被人害了中毒,身子就像现在这般虚弱。人间呐,总是有许多算计。回去好好疗伤吧,人间往事就当云烟过去便是了。”白鸩静静道。   赤烟看着她许久,最后点了点头,道了声:“好。”   白鸩又抬头看那烟花,噼里啪啦的声响伴着晚风,一声声打进她的心。她还是有些难过。   赤烟也没有说话。两人这么静默站着,看那烟火直到星星点点消失。   几日后,赤烟和那高丽公主成亲。当然,还是披着八皇子的面皮,冒充着别人的身份成亲的。这一切都无人知晓,除了她。   那一夜,她在屋顶淋了一宿的雨,病倒后身子慵懒得不行。赤烟与她告别,也是在她卧倒在床时相见的。   他说,这世上唯独不会背叛她。她相信这句话,即使他娶的是高丽公主,要结伴余生的是雌紫凰。她始终相信,两人之间的某种羁绊,亘古不变。   赤烟和高丽公主走后,满城惊然。不知道怎么一晚上,八皇子和高丽公主凭空消失了。   城内贴了告示寻人,皇上也急的焦头烂额,但总有些人暗自欢喜。那些便是站二皇子一边党羽,少了个劲敌,现在已经是一家独大了。只是苦恼了白家,八皇子失踪,他们的靠山没了。   白家再次派人来找白鸩,想打听八皇子的下落。然而她只道了一句“不知道”,便打发他们走了,连个好脸色都没有。   果然,没过多久,先皇病逝,二皇子登基。改朝换代,白鸩也算是个故国的人了。   只是,她已经攒了些钱,悄无声息离开了中都。从此再无花满楼一人。   几个月后,她出现在西海边上。她在这买了间房,过上了悠闲的生活。   她一直有个愿望,能够有朝一日,在海边晒着太阳,如老翁般垂钓。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。此番景象,也差不多了。   然而不巧的是,她刚到这儿第一天,就发生了件倒霉的事。   事情是这样的。   她见路边有几个小孩玩耍,刚要问路。却见几个小孩笑哈哈,用竹竿朝树上的蜂窝一捅,顿时四散逃跑。树上顿时冒出一群生气嗡鸣的蜜蜂,只有白鸩没来得及反应,被蜜蜂一路追赶着。   好不容易找到水潭,跳了进去,还是被几只穷追不舍的蜜蜂蛰了。现在她的脸肿的十分之大,一只眼睛都快眯起来了。在家歇息了好几天,用冰块敷了好久,肿才消了下去。   这么悠悠度过了大半年,忽然一日,她的门被敲响了。   这儿从未有熟人,敲门的也只有隔壁卖米的大娘了。她开了门去。   却见门口站着的,是赤烟。   她吃了一惊,好奇他是怎么找到她的。   然而赤烟见她第一面,却是满脸惊喜,一把抱住了她,紧紧搂在怀里,激动着说:“太好了太好了,果然是你。”   白鸩虽则惊喜,但之余也有点儿迷糊。便问:“你不在非无呆着,跑这儿来做什么?还有,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   赤烟却是笑着,一脸满足。他说了原因。   那雌紫凰,是假的。或者说,他认错人了。他把高丽公主带回非无,跟她说明了前因后果,便带着她一同去找大祭司。   然而大祭司看她第一眼,却只连声说道:“你找错人了。”   他想着明明感应到的,怎么会找错?大祭司又说,紫凰树的元神,化作人形也依然会有痕迹,身上会有紫色胎痕。而且,这紫凰树的血,滴入松油便会变成紫色。然而高丽公主,一样都不符合。况且,大祭司对紫凰树还是很熟悉的,那种气息,那种味道。   赤烟想着想着,便想到了白鸩。大祭司一占卜,算准了方向,便一路来到西海。   寻着这地方,赤烟的心扑通扑通跳着。他有些紧张。   当开门的一瞬间,见到的人是白鸩时,内心何止震撼,简直所有的喜悦都涌上心头了。   白鸩这才发现,他身后还站着一人。那个中年男子一身褐袍子,黑长的胡子垂落,看上去有些仙风道骨。   白鸩想起来,自己背上似乎确实有块紫色胎记。验血过后,果然是紫色的。   之后,白鸩和赤烟随着大祭司回到了非无。   非无比白鸩想象中要美。这儿虽然在深海之下,却有陆上所有的东西。海市蜃楼,说的便是非无罢。   非无之境,山峰十分之高。层峦叠嶂,巍峨耸立。满山的楼阁参差其间,长长的石阶在山间盘绕。雨雾云烟,缭绕不绝。山底下是无数条蜿蜒流水,山泉顺流而下,瀑布迢迢。山上满是杏花,红粉相间,落英缤纷,异常可爱。高山之间,有一座座吊桥横纵,宛如仙境。   白鸩行走在山间,陶醉在这温暖艳阳,清新柳风中。若有酒饮一壶,岂不美哉?   大祭司边走边给他们说这非无的历史。   非无的皇帝都是女子,女皇当政,自然多带一些人情味。因而,这非无之中的女子,地位比外界高。男女平等,甚至还有怀女不怀男的人家。   几千年来,非无的山山水水都未曾变过。只是那紫凰树,在千年来修炼成形。不巧的是,赤烟的元神落在了非无境内,而白鸩,却趁着非无裂口,落在了凡间。好在雌雄双树有所感应,否则赤烟怕是找不到白鸩了。   接下来的几日,白鸩不但学会了怎么凝神运功,还懂得了非无的语言。赤烟体内的毒有些日子了,一时还难驱散,每日喝着苦涩的汤药疗养。   白日里,白鸩也时常帮忙熬药。一口一口喂给赤烟喝,看着他皱眉,忍不住笑出声。闲暇时,两人御风而行,站在最高的山顶俯瞰。这要姥山上,立了两块碑铭。上面写着雌性二字,正是紫凰树的根脉之处。   白鸩觉得分外亲切,她仿佛能感受到那日月盈亏的悲喜,斗转星移的变幻。赤烟与她并肩站着,两人本就是天生一对,此刻更是难有人匹及。   白鸩记得有一次,两人在山顶的石桌上划酒,喝地酩酊大醉,险些从山上滚下来。那夜月色朦胧,妩媚而撩人。   他说:“酒逢知己少。”   她道:“能饮一杯无?”   接着两人相视一笑,眸子闪亮如星。这大概是时间最美的时刻了。   天地间,仿佛只有两人。人生苍茫间,有种缘分恰好属于此时。   她也时常约着赤烟一同下棋。松树下,两人端坐着对弈。黑白的棋子在棋盘上掉落,松树摇曳着晕光。   赤烟手执黑子,轻手捻过,笑着说:“你这子只剩一口气了。”便将那棋下了,又吞了白鸩一子。   白鸩托着腮,愁眉苦脸,道:“你还是这么依依不饶。”虽然这么说着,但也巧手将白子落在一处,得意地朝他一看。   “接不归。”白鸩盈盈一笑道。   “好棋。”赤烟也淡淡一笑,眼里满是赞赏。   两人你来我往,一日之中便也晃荡而过。   在非无的日子,怕是白鸩这一生之中最为难忘而幸福的时光了。只是,好景不长,万事皆有终败的一天。   就譬如,那一次的天地战乱。    ☆、战乱   白鸩记得,那日,她正在泡茶。   茶壶在火上烤着,燃起的火焰飘在茶壶周围,壶里发出咕噜咕噜声,白色的轻烟腾腾冒了起来。   冬季里,天寒地冻,彻骨得很。外面飘着雪花,非无境内白雪皑皑,银装素裹。放眼望去,天地间只有一片白茫茫,无边无际。枯枝败落,山河结冰。   白鸩打开了窗子,看着窗外的雪花,呵气搓手。周遭有片片雪花飘落的声音,十分寂静。   赤烟一大早和大祭司出门去,现在也未归。说是女皇有要事相商,也不知是何事,怕是有点儿麻烦。   等了一下午,却见赤烟满身是血回了来。他手里拿着把长剑,剑上还滴着血,宛如修罗。   他神情凝肃,一把抓住白鸩的手,道:“快跟我走,这儿不安全。”   白鸩还不知发生了什么,只知道抓起桌上的一件裘袄,便跟着出了门。   一出山门,遍地尸体,血流成河。她才意识到发生了可怕的事。这事情比她想象中严重得多。   “哪里逃!”身后突兀响起一声斥喊。   正当白鸩和赤烟疾速御风在空中时,忽地眼前出现一张大网,一把扑向两人。   眼看就要将两人困住时,赤烟冷哼一声,将那网用剑一挑,瞬间撕裂成碎片落下来。   眼前忽地出现了一大群人,他们衣着各异,手中拿着不同的武器,神色怪异,带着些许愤怒。他们将两人团团围住,不准他们逃离。   领头的一个中年男子站了出来,用刀一指,怒道:“哼!还想逃?拿命来!”   说着将刀直直往白鸩身上刺去,尖锐的刀尖泛着光,狠厉而决绝。   白鸩将眼一眯,只将手指这么一弹,一块小石子飞了出去,将那人的手打得发麻,顿时长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,正掉在白鸩脚下。   白鸩将那刀用脚一挑,刀在空中悠悠翻了个身,猛然朝人群钻去。那群人见状,立即躲开那刀,让出了一条路。   白鸩和赤烟十分默契地从中穿了过去,立即甩开了这群人,飞得远远的。众人一看,也反应过来,奋起直追。   “快追!别让他们跑了!”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。   白鸩没有问发生了什么,她只感觉,眼前的来人都是要他们命的。   这一日,她和赤烟无论走到哪儿,都有无数的人涌上来,提着刀,扛着枪,要拿他们的命。一日之中,他们竟如上街的老鼠,人人喊打。   其实,她已经预料到了一些东西。   非无本就名声不佳,这该是发生了什么,惹了众怒。   果然,后来赤烟跟他说了缘由,这才知晓,这滔天大罪,竟是非无女皇犯的。   非无正处于鼎盛之时,这温床却让蜀宴女帝滋生了狂妄的想法。她颇有野心地打了一通计划,一心想将非无壮大,吞并四海,一揽天地,囊括凡间与仙中道。她打着寻找雌紫凰的名义,暗差杀手去刺杀人间皇帝。可天公不作美,屡次失败。后来,她便将那皇帝的子嗣,一个不留全都杀光了,甚至那些怀着孩子的嫔妃,也都惨遭毒手。顿时人间大乱。   这事被天帝知晓,便开始调查原因。然而那些杀手都是死士,来无影,去无踪,即使捉住了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,也都饮毒自尽。再后来,天庭之中,有些人莫名其妙少了东西。起初也无人在意,后来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。因为,他们丢的,是自己的贴身武器。细思之下极其恐怖。这该是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混入了天宫,然而却没人发觉。   再后来,东海不知为何,爆发了火山。熔浆吞没了东海大半,还渗入了地府。地府的忘川河都变成赤色,滚滚岩浆将忘川河里的尸骨煮得沸腾。地府也沦陷了。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也逃了出来,骚乱人间。仙中道也乱极一时,仙岛之上,莫名其妙扬起大火,烧了几天几夜。   一时间,天地动荡,人心惶惶。   只有非无安然无恙,盛世太平。这不禁让人产生怀疑。   蜀宴女帝也丝毫不畏惧,承认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。还举兵占领了西海及周边陆地,将非无势力扩张到了地面上。   凡间那皇帝知道原委后,愤怒至极,也派兵征讨鬼神。还立下誓言说,一日不杀那蜀宴,剿灭非无,凡间便誓与鬼神妖魔为敌。宁可错杀千万,不肯漏杀一人。从此,人与鬼神便为仇敌,互相间争斗了起来。而阆苑与仙中道却齐心协力,一同往非无来,宣称要替天行道,剿灭非无。   非无何其神秘。四海都被找遍了,还是未能寻得入口。   后来,非无入口被找到了。带领众人的,便是先前那高丽公主。她本是被赤烟误带入非无,蜀宴女帝见她无辜,便也就没杀她,只将她关在深宫牢里。久而久之便放松了警惕,让她逃了出去。   高丽公主逃出去后,立即便将非无的事情说了出去。这才引来各界众人,将非无中的人屠杀了个遍,□□抢掠,浮尸遍野。人之性,还是本恶的。   白鸩在此不过呆了寥寥数年,这之外就发生这么多事情。现如今,蜀宴女帝被杀,非无之人,仅剩她与赤烟了。他们是非无最后的支柱,若他们死了,这非无便真的不存在了。   离开非无前,白鸩遥遥回望了那山顶。山顶之上,有两棵紫色的树,正开得极其热烈。仿佛不晓世事,安然静逸。   白鸩和赤烟来到了仙中道和人间交界的地方,在这暂作歇息。逃亡的日子,每天都过得十分仓皇。神经紧绷,提心吊胆,生怕下一刻的放松就丢了性命。   半夜里,白鸩总会忽地惊醒,噩梦连连,不得安睡。每到这时,赤烟便将她搂在怀中,轻声安慰道:“别怕,你还有我呢。”   这话说得如此虚幻,其实他们自己都能感觉到,明日的未知,才是最为可怕的。一睁眼,便会看见那些杀人如狂的人,露出十分恶毒而狠辣的眼神,要将他们五马分尸。   几日来,这儿风平浪静,宁静得有些不真实。白鸩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起来。   赤烟用那双平静地眼望着她,握着她的手,示意她不要害怕。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,便也从焦虑中安定下来。或许是她多想了。   然而,又过了几天,当白鸩睁眼时,眼前已经站满了人。那群人如狼的眼神盯着她,眼里露出一丝狠毒。   赤烟呢?她回头,却见赤烟被绑在柱子上,脸色惨白,却用一双灼灼的眼睛望着她,眼里满是担心。他的身上皮肉绽开,鲜血直流,连嘴角都溢出了血丝,发丝凌乱,衣裳破烂。有一人正拿着火舌鞭,狠狠往他身上抽。一声一声,听得人心惊胆战。可是他却没叫一声,死死咬着呀。   不!白鸩心中大喊,想要冲过去。然而她却丝毫动弹不得。这时,她才发现,她的四肢已经被锁链拴住了,牢牢捆在另一根柱子上。她与赤烟两两相望。   “哟,这妞儿还长得不赖啊。反正也是要死的人,不如让我们爽一会儿?”有人提议。话刚落,便得到众人的认同。   他们盯着白鸩,眼里露出贪婪的目光。白鸩看着那些灼热的眼神,冷笑着道:“痴心妄想。”   说着,还朝他们啐了一口唾沫。那唾沫吐在了一人脸上,那人抹了抹脸颊,大怒,伸手就是一巴掌。下手之狠,仿佛用尽了他全身力气。打得她眼冒金星,耳朵嗡嗡作响。顿时,她的脸肿得通红。   “臭□□!”那人怒骂道,出口成脏。   白鸩望着那些人,此刻人之恶一览无余,丑陋毕现。那些身在阆苑的神仙,也不过如此,与凡人有何不同,都是人心罢了。   有人走上前来,将她的衣服撕了。白鸩却默不作声,只盯着赤烟看。   两人相望,心里早有了答案。七穴被锁,法力无法施展。现下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。他们必死无疑。   赤烟用那惨白的脸,绽放了一个异常温柔的微笑。白鸩定定看着他,也扯出了个笑容。此一别,怕是真的再难相见。   所以,生平之中,我最怕的便是,一睁眼,与你已生死相隔。白鸩心里默默道。   她闭上了眼,将牙用力咬着,刺骨的疼让她快晕厥了。一股鲜血自口中流出。   “不好,这贱人咬舌自尽了!”   有人上来扇了她几巴掌,试图打醒她。然而鼻间已经没了呼吸,身体也逐渐冷却。众人知道白鸩死了。她身上还残缺挂着几缕衣物。   众人再回头看赤烟,却见他也奄奄一息,咳嗽了几声,吐出满口鲜血。   紫凰树,雌雄同体,生死相依。白鸩一死,赤烟也活不了多久了。   然而突然有人站出来道:“他们虽然肉体死了,但元神还未灭。斩草除根,需将灵脉铲除。”   众人幡然醒悟,于是将那两具尸体抛之郊野,一同赶往非无。   到非无之中,却见山顶白光乍现,异常夺目。众人前往一看,竟发现那两棵树已然消失不见,独独留下空荡的石碑。   天空中鸣起尖锐的鸟声,那群鸟黑压压朝众人扑来,用尖锐的喙口啄食众人的眼睛。顿时他们乱作一团,双手在空中乱挥。许多人被鸟啄下了眼珠,鲜血直流,惨叫迭迭。   后来还是天帝前来,用火将那群怪鸟烧死,这才作罢。众人死伤不少,那些多是凡间仙中道来的人,武力不及,被这怪鸟袭击了也无法还手。   天帝威严站立,忽地抬头,却见山顶的房顶之上,背对着众人,坐着个男子。那人一身洁白,长发垂地。   天帝朝那人怒喝了一声:“什么人!”  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,却是赤烟。一瞬间,有人竟看呆了。   一身雪白的赤烟,脸色露出平静而恬淡的目光,一张脸竟是比女子还好看。周围的雪纷纷落下,他一身白衣飘袂,气质出尘,仿佛与这世间格格不入。   先前他们被怒火烧心,没时间主意他的模样。此刻,他突然遗世独立,在房顶上坐着,这风姿却是比任何人都要耀眼几分。他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,睥睨众人,莫名让人感到压抑。   有人在天帝耳边说了什么,他回过神来,顿时又大喝了声,道:“白鸩呢!”   赤烟摇了摇头,忽地笑了,温柔而沉静。   众人上前来,将他七脉锁了,带回了天庭。一番审问,他却什么也没说。于是天帝便把他关押到了西苑地牢。这一关就是五百年。   五百年来,赤烟一句话不说,白鸩像是凭空消失了般。   天帝感到纳闷,众人也很惊奇。这雌雄双树,生死共存。赤烟活着,意味着白鸩也活着。可是,眼下,赤烟在了,白鸩却平白无故消失了,这可说不通。   天帝派人找那白鸩,却始终无果。   而白鸩,在赤烟醒来的时候,已经元神大伤。她用自己全部的功力注入赤烟体内,这才唤醒了赤烟的元魄。否则,他将再不能醒过来了。   看着赤烟的元神从暗淡的光芒,到闪烁起刺眼的白光,她不禁露出了一丝满足地笑容。   而她,失去了大半神力,已经无法维持形体了。她在半醒半睡中飘荡着,最后沉沉落入了人间。   人间因战乱,民不聊生,饥荒之下,人们身形枯槁,眼窝深陷。等人神之战结束后的五百年,人间这才恢复了生机。   白鸩醒了,她醒来的之日,中都正下着雪,如她沉睡前的那一日般,可一晃已经五百年过去了。   白柳堂门口被人遗弃了个婴儿,大雪之下已经冻死了。她附身上了去,从此,她成了白家的人。   也许她与白姓有缘。前一世,她落于人间,也是随白姓氏。今一世,她又落入白家,她索性就叫白鸩了。世间重名之多,数不胜数,谁还认得五百年后的她呢。况且,她已经容貌全非,现在这副模样,与前世自是不能比的。美则美,只是多了分灵气,却没了那份冷艳。   白郎中待她如亲生,所谓命运,便是如此。只是,这人身依附之下,她已经半点功力都没了。与凡人无异。   可是,她却始终没忘记,她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。   她要去找他。    ☆、雪遇   天色一亮,白鸩便从客栈出了门去。   雪依然在下,灰蒙蒙的天空透着阴冷。时候尚早,人们也都未起。   昨日大年,鞭炮烟火的残屑落在地上,被雪覆盖住,一地鲜红。白鸩撑着纸伞走在无人的街道上。一双脚踏在雪地上,踩出一个一个脚印。   她路过二十四桥,这儿依然如当初她来时那般,透着一股子风尘味。那条问情河也依然在流淌,这大冬天也不结冰,倒是一道奇观。岸边有几个人蹲在地上等船,有人打着哈欠,一切都是如此美好。   白鸩四处观望着,看着这中都的一土一树,有些怀念。日月如梭,过得如此之快。五百年前,她与赤烟相遇,也是在这中都。只是当初,中都之内还有座齐銮山。如今是看不见了。   她走着走着,迎面撞到了一个女子。   那人“哎哟”了一声,往后退了几步,手上挎着的篮子掉落在地。盖子掉了,滚出许多个白花花的包子。那些包子还冒着热气,被白布裹着,十分美味的样子。只是,此刻那些包子都掉在了地上,颇为可惜。   白鸩一瞧,连忙帮她捡起那竹篮,急忙捡起那些包子往篮子里装,连声道“对不起”。   那女子身后站着个撑伞的男子,他连忙扶住那女子,用着温柔又急切的语气,关怀道:“你没事吧?”   那女子忙说着“不碍事”,也欲弯腰来捡这包子。   白鸩却先手一步,将那包子一个不落放进了竹篮,盖了好了,准备给女子递过去。   然而,她抬眼瞬间,身子却僵住了。她看见那女子身后的站着男子,是阿真。   阿真的容貌倒未变多少,清俊可爱。此刻,他正替女子撑着伞,一手扶着那女子,脸上满是柔情。   阿真见白鸩抬头,也瞬间呆住了。   呆立片刻,他露出一脸惊艳的目光,道:“是你!”   白鸩起身,将篮子递给那女子,让她拿好后,淡淡笑着道:“好久不见。”   “你们认识?”那女子瞪着一双杏眼,抓着阿真的手问道。   阿真有些尴尬,道:“这是白鸩。”   那女子听了名字,恍然大悟,道:“原来你就是白鸩!”   白鸩微微一笑,道:“见过李夫人。”   此人便是那李小姐了吧。长得挺好看,鹅蛋脸,有几分脱俗的清新。和阿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   “夫君常说,以前认识个叫白鸩的姑娘,长得美若天仙。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那李夫人倒也不拘谨,丝毫不忌讳这两人相见的尴尬,说着道。   白鸩瞧了阿真一眼,只见他略略有些脸红,依然如以前般羞涩。她微笑道:“谬赞了。”   白鸩看着那李夫人,肚子挺得老大,又问了声:“这孩子快要生了吧?”   提到这个,李夫人一脸幸福,道:“是啊,已经怀孕七个月了。”说着还朝阿真望了一眼,两人对视间,缱绻万分,卷着滚滚浓情。   “白柳堂……”阿真忽然插嘴道,他想要解释什么。   “你们带着一竹篮包子,这是要做什么?”白鸩却打断他,岔开话题,有些好奇地望着那篮子里的包子问道。   “这大过年的,街上乞丐也多,就做了几个包子施舍他们去。”李夫人笑着道。   白鸩赞许地点了点头,道:“如此甚好。我还有要事相办,不多久留了。”便打算告辞去。   “这么一大早,你是要往哪儿去?”阿真见她欲走,连忙问道。   她停住脚步,回头调皮应道:“这个,我还真不能说。”说着便走了,不顾身后两人目瞪口呆站立在原地。   “哎,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……”阿真叹了口气,看着白鸩远去的背影感叹了一声。   “这白鸩姑娘长得真是好看。如果我是男子,也会被她迷倒。”李夫人也感叹一句,颇有戏谑之意。   阿真笑着说:“当初我照顾她时,脸是毁了的。许久不见,这脸好了,一见差点儿没认出来。”   “感觉这白姑娘,有种特别的气息。并非冷淡,但总觉得离我们远远的,遥不可及。”李夫人喃喃自语道。   阿真揽了揽她的肩膀,道:“她一向如此。别想了,我们继续走吧。”   李夫人也点了点头,两人并肩走着,一路步行缓缓。   这两边,背道而驰,越走越远。雪依然在下,将那脚印覆盖,仿佛这中间从未有过交集。   白鸩走着,一路来到了郊外的寺庙。当初在这将树精的女儿藏了起来,后来那小女孩也不知被白羽弄到哪儿去了。可是,她却不是来找这小孩的。   她顺着寺庙进去,破败的寺庙内静悄悄的,没有人的气息。   白鸩到了那佛像前,却见那古旧的金色佛像前,插着几炷香。一看便是有人来过。   她跻身到了佛像后,侧着身子钻了进去。这一进去又是别有洞天。佛像后蓦然出现个小门,里面是个宽敞的洞穴。里面摆着张床,床边点着盏油灯,床上躺着个老头。   “谁?”那老头听见脚步声,发出虚弱的声响,带着警惕。   “我。”白鸩道了句。   听见熟悉的声音,老头立马欺身欲起,可身子的虚弱并不能让他如愿。   白鸩连忙走了过去,道:“你还是躺着吧。”   老头睁着张朦胧的眼,迷糊着看她,虽然看不太清楚,但捉着白鸩的手,连声道:“你来了就好。”   白鸩在床边坐下了,道:“我已经决定了。”   老头听了,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我就知道你最后会这么决定的。”   说着从胸口掏出一颗珠子,那珠子很小,只有拇指大小,却是透明的。   他将珠子放在白鸩手中,道:“如今你法力尽失,也只有靠弑魂丹来弥补了。”   白鸩接过珠子,紧紧攥在手中,点了点头。   老头又道:“哎,听我一句劝。五百年的往事,如今也无人提起了。你也不必太纠结于往昔,人生自有定数。这弑魂丹,也就仅剩这一颗了。从非无之中带出来,留到今日,也算是派上用场了。你去找雄紫凰,切忌意气用事。”   白鸩只静静听着,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懂得。   “弑魂丹的反噬太强,吃这丹药,意味着你要魂飞魄散了,你可得考虑清楚。”   白鸩这次却回了句:“我已经考虑好了。”   老头见她如此坚定,决心已定,一时难改,便只好又叹了句道:“哎,其实我也知道这么说没什么用,但结局如何,终究是你决定的。丹药给你了,我也尽了我最后的义务。没愧对非无,死而无憾了。”   说着哈哈笑了起来,那笑声苍老而沉闷,声音不大,带着悲凄,却是听得人有些许压抑。   白鸩静静守着他,他却仿佛了却心愿般,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燃尽了,脸色渐渐黯淡下来。   最后,在静静的灯火中,他没了气息。   白鸩握着他的手,感觉到他的手在那一瞬间垂落无力,心蓦地空了。   “安息吧大祭司。”白鸩替他盖好了被子,将那无力的手塞进了棉被中。   她盯着那盏油灯发愣了好半晌,心中空荡荡不知如何描述。仿佛像一张蜘蛛网,被突然捅破,出现了一个大洞,破碎不堪。   大祭司从五百年前那场战乱中逃了出来,躲到了人间,隐姓埋名,剃了光头,当了和尚。若不是那日同白羽来这寺庙藏树精的女儿,不然也不会遇见大祭司,她也不会知道还有见赤烟的机会。虽然,希望渺茫,但只要有一丝机会,她都怀有必要一试的决心。   大祭司说,她现在已经是极其虚弱的一缕魂魄了。若是这肉身死了,便再也无机会见到赤烟了。但是,她一死,赤烟却不会受影响。她的元神已经完全脱离了紫凰树的禁锢,超脱了出来。况且她的那些法力都灌输给了赤烟,他会活得好好的。   知道如此,白鸩有些放心。她即使死了,赤烟也活得好好的,她很满足了。但是她也有一丝私心。即使如此,她还是想见上一面,就算是最后的一次告别也好。   可是,她这身子,生来就虚弱。白郎中也从小用中药给她调养,始终不见好。一着凉就感冒,一受热就满身长痘,没个消停。后来年纪长了点儿,她才终于从病秧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。身子稍微好了点。   虽然如此,她还是清楚地感知到,自己这身子支撑不了多久。因而每次生病,她都强撑着要清醒要清醒,生怕这一闭眼,就与世隔绝了。   发呆了半晌,她才缓缓起身,往寺庙外走去。   她撑着伞在这寺庙中站了许久许久,那雪花落在她的伞上,堆起了一层厚厚的棉花。她望着天上的雪,口中无声念了个名字“赤烟”。   赤烟赤烟,本是一种凡间何处可见的石头。然而,她问他为何叫赤烟时,他也颇为神秘地说:“这是个秘密。”   后来,她软磨硬施,才从他口中套出了原因。   非无之中有两种酒。一种名红,一种名鸩。鸩酒有毒,而红酒无毒,皆赤色。鸩酒饮之入口,有绵绵不绝快感,辣爽喉肠。红酒入口味酸,食之无趣,满口苦涩。   非无有个传统,人临死前必须饮一杯鸩酒,尝遍这世间滋味。鸩酒用鸩鸟的羽毛淬了毒,此酒一饮立毙,虽则能畅快一次,却也是致命至极。这鸩酒便宛如那仙酒,饮一口让人怀恋世间,却趁此要取人性命。   那红酒便是用赤烟浸泡而成的。将赤烟放入酒中,味苦涩,但却是对人身体极好的。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。当然,也不过夸张来说,不过一杯红酒便胜过人间灵芝仙界雪莲。   他便是取这赤烟之名,寄希望于长生的。然而白鸩之名,恰好填补了鸩酒之意。一个短寿,一个长生,两之极。   白鸩想着想着,又想起了许多往事。她甩了甩头,刻意忽略那些情绪。   冬季的天还是很冷的,不多久又刮起了大风。白鸩站在寺庙院中,身子都快被冻僵了。   缓过神来,她抖了抖身上的积雪,将伞倾斜着抖落了雪花,抬脚走出了寺庙。   她手里攥着弑魂丹,心中却十分凝寂。她张开了嘴,将那颗丹药放入口中。   弑魂丹入口即化,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咽喉,顺着到了肚里。   白鸩感到有股灼热在肚中燃烧,隐隐作痛。她捂着腹部,扶着墙,忍受着这剧痛。   一阵又一阵的痛感涌来,她嘴角颤抖,脸色发白,喘着气艰难弯腰。   待她回到客栈时,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。这么点儿路,她却是走了一个时辰。   她躺在床上,捂着肚子翻来覆去,死死咬着牙。肚里的那阵疼痛逐渐强烈,几乎快让她痛晕过去。   终于,痛感忽地消失了。她感到自己一身开始热了起来,本就怕冷的身子,此刻居然感觉不到寒冷了。她暗自欢喜,成功了。   白鸩起身来,察觉到自己的身子里有股热气,正腾腾往上冒。她试着用意念控制那团火,烧着丹田,渐入佳境。她想起了以前在非无之中的武艺,便将这些招数一一试了试。不多久便已经可以灵活运功了。   这一夜,她飞身到窗外,带着惊喜的心情在屋顶上肆意飞舞。虽功力不及前世,但足够了。   练了一夜武力,第二日,她早早起身。付了钱便离开了客栈。她往月城去了。   一入月城,月亮圆圆挂在半空中,洁白的光芒照耀得人也十分精神。她来此,是取一样落下的东西的。   回到了老胡同,尽头的房子依然未变。只是这次,门却锁上了。上面那把锁生了锈,一看许久未有人住。   白羽果真逃亡别处了。   白鸩穿墙而入,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样东西。那是根笛子。   这笛子碧绿,用玉雕成,沉甸甸的。那是某人的东西。趁此机会,她要还了去。   她到了段府。段家越发豪气了,有种自然的气派,头上那个龙飞凤舞的段字异常醒目。   门口站着几个门卫,正慵懒地斜倚着门,昏昏欲睡。   她没有说话,只将那笛子放在地上,转身便走。   “诶,姑娘,你这是……”   身后传来门卫疑惑的声音,她没回头。   风吹来一片雪花,落在她脸上,冰凉。她伸手一摸,却是化了。    ☆、石缘   冬季在春季的暖风吹拂之中,也逐渐消融了去。   看着眼前的绿色,枝头的嫩芽,一瞬间,白鸩仿佛踏过了一个人生那么漫长。   白鸩在中都找了间客栈,那客栈离二十四桥很近,每夜都能听见那片烟花之地的喧哗。冬季寒冷,她日里无事,便只躺床上睡那么一整天。   这么昏昏沉沉过了一冬,春季一到,便感觉浑身酸痛。于是她也时常出来散步,活络筋骨。   自从吃了那丹药,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。虽然法力上去了,可是她时不时会感到困倦,愈发嗜睡起来。   白鸩抬头望了望天空,晴空万里,浩瀚无云。暖风拂面,杨花片片如雪。香尘沾衣,柳丝寄情。   门前有个大爷正拿着扫帚扫地,那一地的落花枯叶,被毫不留情地扫进了箕斗里。隔壁院里的孙大娘正在给小鸡雏喂米,几个小孩跑来跑去,手里举着着风筝,一派欢欣。   若有一日,她也能这么携手相伴,过一世安宁日子多好。   白鸩只是这么想了想,望着天空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。她摸出怀里的那两个锦盒,心头涌上百般滋味。   是呢,她怎么能在关键时刻多愁善感起来。她,还有很多事要做。   白鸩长长叹了口气,收起那锦盒,朝屋里走去。   “姑娘,门口有人找你呢。”掌柜的抬头看了她一眼,道,手中不停翻着账簿。   她回头,一看,门口来的人却是个陌生男子。面容十分普通,她却是不记得认识此人的。   那男子朝她摆了摆手,示意她过来。   她好奇地皱着眉头过了去。   那人附身在她耳边道:“是我。”   她一听声音,顿时知道此人是谁了。   他正是苏九襄。   白鸩一脸讶然。   他见她这模样,只“嘘”了声,接着拉着她的手,走到了偏僻处。   “你是……苏九襄?”白鸩依然有点儿不敢相信。   “正是。”他笑了声,伸手向脸边摸去,偷偷揭下了面皮,露出一张俊美又熟悉的脸来。   白鸩一看,顿时舒了口气,道:“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呢。那日我去……”   苏九襄止住了她的话,道:“我们还是找块地方,坐下来谈吧。”   白鸩听了,点了点头,便带着他往客栈走去。   到了自己房间,她关好了门。伸手拿壶,端了只杯子过来,给他倒了杯茶。   白鸩也开门见山,直接道: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我说话算数,你要的东西,我给你带来了。”   说着,便从袖子中掏出那个石头,递到他眼前。   苏九襄一看,顿时一脸惊喜,伸手要拿。   “慢着。”白鸩见他急着伸手,却把手一收,背到身后,道,“我还有几个问题问你,回答完了我就把它给你。”   苏九襄一脸疑惑,道:“什么问题?”   白鸩忽地定定看着他,一字一顿道:“这石头,是谁的?”   苏九襄一愣,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,仿佛在压制什么感情般,缓缓道:“一个故人的。”   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白鸩又问道。   苏九襄忽地笑了声,道:“说来也巧,那个故人的名字却是和你一模一样。她也叫白鸩。”   白鸩听了,竟是呆立在原地了。手里紧紧攥着那石头,眼神有些飘忽。   “你可别以为我在说笑,那人确实是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样。”苏九襄叹了口气,又接着道,“当初听闻你的名字,我也感到好奇呢。虽然世上重名之人何其多,但我大概是痴了,竟真的来亲眼见了一见。”   “醒醒罢。”白鸩略有讽刺道,有些看不过他那样子。   “我是醒不了了。”苏九襄缓缓说了一句,饱含各种情绪,颇有深意。   白鸩将那石头递给他,道:“可否跟我说说这石头的故事?”   苏九襄苦笑一声,道:“或许你不爱听,这石头里的故事十分无聊。”   白鸩坐了下来,给自己也倒了被茶,道:“我最爱听故事,凡是故事都有其有趣的一面。”   “罢。”苏九襄捏着这石头,不停地摩挲,仿佛在回忆什么似的,用着一种十分深处的语气道,“这石头的主人叫白鸩……”   是了,那一日,他外出游玩。离丘之中,花石草木,一山一水,他都看得腻了。听说四海龙王家中珠宝玉石甚多,而且海境之中,风景与这天上却是不同,两般世界。他怀中十分好奇,去了西海。   那时,西海还算太平,西海龙王也管理得当,就算偶尔出点乱子也能恰当处理。这西海之上又是仙中道,仙中道也多番绮丽景色。况且人间也多美景,顺道去看看也不错。   他去西海拜访了龙王,虽然受到盛情款待,但条条框框的束缚也多,十分不自在。于是他索性一个人出了门,自己兜兜转转到处闲逛。   好巧不巧,他误打误撞到了非无。   非无是何地方。据说人情冷漠,人心险毒,是个万恶不赦之地。他起初还有些防备,但在非无中逛了逛,才发现这儿的人,与外界并无两样。民风淳朴,热情善良。   尤其是这非无之景,真真有种仙界之味。满山春花,飘渺楼阁,缭绕云烟,无一不刺激他的感官。真是极美。   在这,他遇到了一个人。她叫白鸩。   起初,他在这儿吃饭时没钱付,被掌柜的拦住了,说他吃霸王餐。他堂堂上仙,怎会贪图这点小利。心高气傲的他又不屑跟人斗嘴,一时间僵住了。   白鸩帮他付了钱。一来二去,两人竟然聊着聊着聊熟了。   志同道合,自然熟悉了起来。两人认识之后,她把他介绍给了赤烟。   纵使普天之下他阅人无数,见到赤烟之后,也还是被惊艳到了。此人真是绝美。长得一副好皮囊,只是有些不易近人,对白鸩倒是温柔如水。   他时常望着白鸩和赤烟,想着,这倒是真的天生一对。   某一日两人喝酒,酒醉了说话也都如孩童般天真,竟然开始打赌了起来。   “那边树上有几只燕子?”   “三只。”   “错了,五只。”   说起来也好笑,就这么一个赌约,她把那石头用法术刻了字,给他说这是她最宝贝的东西。   后来,过了一个月,他告辞离去,继续游玩。   于是他又到了人间,随着出海的船去往仙中道。他沉醉在这美丽的海景中,一时间忘了时间。   这一日,说巧不巧,船只遭遇大风暴。此时正是凌晨,他正在困觉,遭遇风暴时睡得正香。还没反应过来,这船便漏了水。   他自是有法力的,然而他却不能在寻常人中展现,否则吓着暴露了自己身份,被玉帝老爷子抓住了可就糟糕了。虽则老爷子也十分宠爱他,但公私分明,该罚的从不落下。轻则禁足,重则罚抄。他生□□自由,这两样对他来说都是极刑。   于是他便只好抱了块木板,顺着那茫茫大海漂流。这一漂就是好几个时辰,他支撑不住晕了过去。在海里漂着,被送到了一处小岛。   他醒来时,却是在一处人家之中。后来他才知道,此处是仙中道边境,这个岛种满了桃花,倒真像世外桃源。   此处景色虽美,但看多了也就腻了。况且,这岛上的女孩儿真令人生烦。虽然他知道自己样貌出众,有人喜欢也是正常,只是对她们却依然没有什么好感。   又恰逢玉帝老爷子发现他偷下凡,雷霆大怒。他暗道不好,便找了个借口出了岛。马不停蹄赶回了离丘。   然而,这一路,他却把石头弄丢了。细想起来,他才恍然大悟,原来是落在了那岛上。这簪子,他是不稀罕的。但那石头,却是特别的。   后来他又找了个机会偷溜出去,凭着记忆找那岛。来到了一处满是桃花的小岛上,却被告知,此岛是仙界女子沐浴之处,只允许女子进入。他一问,才知,这叫浮屠岛。   “你怕是找错地方了。”白鸩静静听着,忽道。   郦姜苦等的那个人,竟然为了一块石头,又下凡来。只是,那人找错了地方,郦姜便再没机会与他见面。五百年了,郦姜如今还在等吗?白鸩有些怅然。   问世间情为何物,直教人生死相许。郦姜等着那个邱公子,即使见面,也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。总有些时候是这般无奈。   苏九襄也点了点头,淡淡道:“我也只记得那岛上满是桃花,一打听,仙中道之内,除了浮屠岛,再无别处有桃花了。”   也许是错了吧,但即使有一丝希望,他也是不愿放弃的。执着如此。   苏九襄停顿了片刻,忽问道:“你是如何得到这石头的?”   白鸩却摇了摇头,道:“过程不必知晓了,总之我讲你要的东西拿到了。”   苏九襄又叹息道:“罢。这石头便送给你吧。你与她同名,算是有缘。”   白鸩接过石头,沉声道:“故事里的那个人,可是你?”   苏九襄轻轻一笑,道:“你当是便是,不是便不是。”   白鸩放下石头,只盯着他道:“既然是你,那苏九襄又是怎么回事?”   苏九襄颇为无奈道:“这又是个另一个故事了。五百年前,天地大乱,我受了重伤,魂魄失了三魄。药师将我的躯体放在离丘深谭的冰库里,几百年来我一直沉睡着。待我醒来,却发现自己脱离了躯体,只是一缕魂魄。元神尚未复原,天庭也换了般模样。我又听说众人追杀一个叫白鸩的女子,便下凡来看看。随手夺了个病重将死的人的身子,这人便是苏九襄。他的病已经无药可治,我这番算是替他续命了呢。”   “现在这身子虚弱的很,我的元神又不能久留,尤其纯魄不能接近杂气。那花妖看上了苏九襄,时常近身,便会扰乱我元神。一旦被污气沾惹,便会脱离躯体。这就是我时常晕倒的原因。然而现在,我元神残缺,丝毫用不得法力,只能依附人身。”   “说来,我竟会与你讲这些。罢了罢了,这睡了五百多年,醒来脑子不好使了。”苏九襄不停地叹气,语气中悠悠荡着一丝惆怅。   “这石头还是你拿着吧。那白姑娘既然是给你的,我自然不能收。”白鸩淡淡说了声,摸了摸手中的石头,又还了回去。   苏九襄摇了摇头,道:“睹物思人。故人不在,我留着也只是徒增伤愁。”苏九襄没有接手。   说完了,苏九襄拿起茶杯,一口一口呷着茶,默不作声。白鸩明白,那是往事在困扰他。   白鸩忽然想起了关于他的一些事。   他住离丘之上,是玉帝的第五个儿子,名叫华子君,人称离丘上神。生性高傲,喜爱游玩,尤其喜欢收集玉石。   他误入非无,本该被处死的。非无规定一向严格,外来人氏,一切格杀勿论。只是,她却没有告发他。   后来,她才知道,他原来是玉帝的五子,名叫华子君。她也曾听闻过这个风流上仙的趣事,只是感觉太过遥远,而不甚在意。   此来,两人见面了,所有的传闻变成现实,仿佛天边突然一朵伸手可摘的云。她有些不自在起来。   说起年少,谁人不风流呢。赤烟也曾娶过高丽公主,她自然也对这上仙颇有好感,只是,那却不同于她对赤烟的感情。准确来说,算是性格相似的惺惺相惜之情。   她很清楚,也知道赤烟与她的感情,已经融进了骨子里。对于华子君隐隐传来的热度,她也只是淡笑着挑眉,一口回绝。   “你能跟我说说白鸩吗?我对这个同名同姓的古人,十分好奇。”白鸩思考半晌,终是出口。她眼光闪烁,睫毛一眨,掩盖下心底的波澜。   故人相见,她认出了他,可他却没认出她。这番对话,何其怪异。   “她啊,她是个十分狡猾的人。”苏九襄忽地笑了,但他的眼睛却没看她,他望着虚空陷入回忆。   “她喜欢喝茶,泡茶的时候神情特别专注。她会把那茶叶一根一根挑进去,然后用非无的雪水煎熬。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,十分可爱,那双眼睛分外动人,灼灼如星子。其实,她是个很心善的人,只不过见着生人便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。语气也很蛮横,好似高傲,其实是有些羞涩罢了。然而她又偏端着身子,恨不得将人吓跑。”   “有时候,她也会难过。她难过的时候便很沉默,一言不发,然而我从没见过她流泪。太爱逞强,什么都想着自己承受,又不肯屈尊。她还多疑,又爱吃醋。有一次,她坐着发呆,默默流着眼泪。后来才知道,赤烟和某个公主言谈甚欢,惹得她不大开心了。”   “虽然吃醋,却打死不肯承认。赤烟回来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。她是深爱着赤烟的。”   说着说着,苏九襄停了下来,口中有些许难过。毕竟,他所爱的女子,深爱着别人。人生怎么就如此多情。作为上神,他本不应该用情,只是命运偏偏捉弄了他。   “她,最爱吃酸。说着酸味好啊,比甜清凉,比辣温软,比苦又好受几分。凡是酸味之食,她都要品味许久。譬如杨梅,太甜不要,偏要挑那酸酸甜甜的吃。”   “她喜欢看书,各种书,写得一手好字,琴棋书画样样不落。她说她自是那烟花之地来,却不愿被烟花遮蔽双眼……”   说着说着,苏九襄声音沙哑了。他淡淡了一句道:“往事历历在目,只不过,故人已不在罢了。”   白鸩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,她伸手抹了抹,却糊了眼睛。满眶的泪水如雨下。   好半晌,她才擦干眼泪,平复了情绪,道:“若是她当今在世,我想以她的性子,必定会劝你另寻他人吧。”   “是呢。”他淡笑,有些苦涩,道,“那时,我问她可愿随我回离丘。她断然拒绝,还说世间女子何其多,何必单恋一棵草。说着还给我列数了一堆仙界在列女子。”   她急忙道:“那为何不试一试?世间美好女子着实多。”   苏九襄笑了声,眼里却是深处的惆怅,道:“美女如云,匪我思存。”   苏九襄走了,临走前,他见她将石头放在了茶杯旁。一晃身便不见了踪影。   她知道,从此再也不会见到他了。   上神最重要的元神,一旦缺损,最终的下场便是,灰飞烟灭。虽然他没说,但是,她却是知道的。   不久后,也许是明天,后天,或者大后天。明年,后年,三五年。他将在某一个时刻,荡然消失。从此世上再无此人。   “美女如云,匪我思存。”   五百年来,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执着。    ☆、阆苑   没过几天,中都的艳阳不见了,开始连绵下起雨来。   白鸩选择了这个时候离开中都。   她要回非无看看。   五百多年来,她自离别那日起,便再没有见过非无。这一沉睡便是如此漫长。   非无如今是什么模样,她其实心里有数的。   这次,她没有那么费劲地乘船了,御风而行的感觉真是极好。她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自在过了。   也不过半个时辰,她已经到了杜家村。   当她低头一看时,却是吃了一惊。   这杜家村,竟成了一片废墟!   白鸩感到十分惊讶,便飞身下来,落在地面上。四处打量这地方来。   杜家村几个月前还是人来人往,热闹不已。今日怎的就变成了这副模样?   遍地的残垣断壁,茅草房都被烧了个干净,留下一堆灰烬。石屋的墙也一半染黑,砖瓦都掉了,至于栅栏之类,也都烧得只剩残屑。一片狼藉,一看就知道经历过大火。   这里人都不见了,估计仓促间逃走了。而房里的东西却是落下不少,看得出这群人十分慌乱。   杜老哥和秀儿呢?不知是否在大火中生还。   白鸩顿了顿,又继续向前飞去,一路俯视着地下的景象,心中感慨万千。   这杜家村怎么一眨眼之间却是什么都不剩了。而除此之外的地方,却是一片葱郁的绿树,只有那块地方黑黝黝露着丑陋。   白鸩到了漓州,这次她却只是在城门附近的茶馆坐下喝了杯茶,并不打算久留。   漓州的墙上也还贴着陆意的追捕令,只是听说这儿的城主已经换了人。漓州城城主被杀案捅大了,中都的皇帝知道后,便派了人来管辖这块地方。本来没有引起重视,这下出了乱子,皇帝再怎么不闻不问也不行了吧。   来的是中都新一任状元,作风正直,为官清廉,颇受这儿百姓的爱戴。这漓州也渐渐繁盛了起来。   白鸩听着这些,倒也是欣慰。如此甚好。   只是……   “老伯,你刚刚说什么?”白鸩忽地放下杯子,她起身走到了旁边那桌子面前,提高了声音问道。   “我说……我说什么了?”老头被这一问,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迷糊着抬头道。   “你之前说的那句话。”白鸩又提醒了一遍。   “隔壁老王家的狗……”   “再前一句。”   “圣上爷要……”   “还要往前。”白鸩不耐地打断道。   “明年重历十三年,圣上爷要选新的……”老头迷糊着嘀咕道。   “停!重历十三年?”白鸩瞪大了眼睛,惊讶道。   “是啊,有什么问题吗?”老头吹着胡子,也瞪大了眼睛不解道。他虽然老,但日子不会记错。今年重历十二年,明年重历十三年,算的没错啊。   “等等,今年不是重历九年?”白鸩一脸不敢置信,是她记错了还是老头记错了。   旁边有人说话了:“姑娘,你是不是记错了。今年可是重历十二年。自圣上登基以来……”   白鸩没认真听他们说话,满脑子都是重历十二年。她有些懵了。   她明明记得之前在中都时,翻着老黄历,看的是重历九年。怎么就过了这么几天,这儿就成了重历十二年了?  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,她忽地想起,大祭司曾给她说过,这弑魂丹吃了之后便会折寿。难不成吃了这弑魂丹,她的生命正以年的速度衰减?   白鸩仔细思考了下,也只有这个可能了。弑魂丹衰减人的生命,这个她知道。那她忽然间到了重历十二年,这意味着她的寿命也在随时衰减着。难怪她会看到杜家村一片狼藉的模样,以及这漓州竟短短时间内繁盛如此之多。原来,她不过是提前到了生命的另一个时刻罢了。   她叹了口气,顿觉一阵压迫感。以这速度,她过不了多久便要死了。如今,她可得抓紧了。或许下一刻,她就到了重历十五年,重历二十年,重历二十五年,一眨眼便到了临死之时。   白鸩想明白了,便又坐下来呷了口茶。那茶凉凉的,入喉带着丝丝苦涩。   重历十二年……   不好!今年就是西王母的寿宴了!白鸩猛然想起来。   之前还悠闲不已的她,顿时意识到自己差点儿错过了寿宴的时机。这是唯一一个上天的机会。   想到这,白鸩立马付了钱,走到人少之处,一转身便上了天。她一直往高处飞去。   她没有再往西海去,非无下次有机会再看吧。现在要紧的事是,先趁着西王母的寿宴,混进天庭。   阆苑十分之高,白鸩飞了许久许久,都未见到屋宇。周围是层层的白云,如羽翼漂浮。越往上越寒冷,白鸩打了个喷嚏,一阵寒颤。然而时间紧急,她丝毫顾不得身子冻得发紫,只使了全身力气往上飞。   终于,她瞥见了白云间一角琉璃瓦。   到了!她心中一喜,顿时放松不少。   一入阆苑,迎面而来的滚滚烟云,让白鸩又是一阵惊叹。   这阆苑之上,却不似刚刚那般彻骨寒冷。温温的暖意中带着一丝清凉,便如人间的初秋,不冷不热,令人十分舒爽。   白鸩将脚踏上了阆苑的地面,宛如踩在冰上般,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。虽然和平地无异,却是虚空透明的,步行过去看不见痕迹,满满都是云雾缭绕。   她信步走了一会儿,便看见了人群。   西王母的寿宴,各路神仙都被邀请了来。海境中的四海龙王,携着妻儿一同前来。仙中道的各路大宗,法、隐、川、行,四大宗派的长老也来赴约。地府的阎王爷也没落下,也有凡间的修仙者,坚守千年的道家掌门徒虚子,带着两个得意弟子踏云而来。甚至也有些颇有声望的妖界人士,因着他们恪守本分,也算了一席。   白鸩看着身边走过的各路仙人,仔细盯了半天,也没有发现来自非无的人。   是了,非无这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地方,怎么会有人受邀来此。她不禁嗤笑自己一声。   这些陆续赶来的神仙走到了天门前。天门口有五六个兵将把守,负责审查请柬。众人将自己手中的红色折子递过去,那兵将看了眼,便放人进去了。   白鸩却是没有请柬的,这天宫之上,也只有这一条路可入,这该如何是好。   想了想,她便灵机一动,蹲在路旁观察着来人。她想着找个和善点儿的人带她进去。   这个看上去有些威严,一看就是个不好说话的人。你看那板着的脸,领子叠得整整齐齐,连条皱纹都没有,要多严肃有多严肃。   白鸩摇了摇头,接着看下一个。   这个嘛,虽然是个女子,但打扮十分妖娆,那领子低得露出百花花的胸脯来,满身金镯子银首饰,浓妆艳抹,走路一扭一扭的,有些庸俗。那细眼吊梢眉,看起来有些刻薄。   不行不行。   这个是个老和尚,头十分光亮,亮的像块镜子。满嘴白胡子,手里拿着一串佛珠,走路十分缓慢,看起来也十分古板。   算了,这个不行。   又来一个。却是个十分轻佻的少年郎。衣服很是华丽,腰间挂着玉佩,满身香气,应该是某家的公子哥。   不行不行,这个不太可靠。   这么来来往往看了十几人,白鸩放弃了求人的想法。   其实连说词都想好了,就说她是来自某某大家的弟子,随师父上天赴宴,却不料迷了路,又找不到师父他老人家求个好心人带她进去一下之类。   然而她却是想得挺好,真的做起来,却没有什么实现的机会。   最后眼看着那些人都快走光了,她只好一不做二不休,趁着那几个守门的士兵不注意,偷偷溜了进去。   “什么人!站住!”   正当她蹑手蹑脚弯腰躲着进去时,被守门的发现了。他们提着枪赶过来,想要捉住她。   她回头一瞧,这可不得了!要是被捉住了,那就麻烦大了。   于是也奋不顾身狂奔起来。   这一路人十分之多,她左拐右拐,竟是将那守卫甩开了去。   好在这天庭十分热闹,人们并未太在意她的动作。人多嘛,挤挤攮攮的还是偶尔会发生的。   她躲在一处花园的石凳后,看着那几个守卫匆匆路过,没发现她,顿时舒了口气。   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身后有人出声问道。   她吓了一跳,转过身来,却见几个男子正一脸好奇盯着她看。桌子上有一盘围棋,此刻他们正在这儿下棋。   她尴尬不已,打着哈哈站了起来,忙道:“没什么没什么。”   立马便灰溜溜跑了,背影十分仓皇。   “呵呵,二哥,那姑娘估计是偷溜进来的吧。”其中一男子看着白鸩仓皇的背影,笑着道。   “也许。我们继续下棋吧。”另一人却丝毫不想理会这事,一心盯着那棋盘看。   白鸩走了许久,兜兜转转也不知道到了哪儿。只知道这儿种满了花,各色花都有,人间有的,人间没有的,都一一绽放着。那些花不但开着,还发着光,异常绚丽。桃花,牡丹,芍药,海棠,杜鹃,梅花,荷花……凡间有的花这儿都开放着。还有些白色的向日葵,透明的的竹子,紫色的莲花,这些她从古书上见过。雪葵,冰竹,紫莲。其余都叫不上名字。真是大开眼界了。   这儿应该是御花园了吧。白鸩环视了半天,心里这么猜着。   果然,再往前走去,便看到一处石头上写着朱红色三个大字“御花园”。   这御花园中花香渗人,清新的空气吸入口中,沁人心脾。从御花园转出去,却是到了另一处地方。   这里遍布莲花,茫茫无际。接天莲叶无穷碧,映日荷花别样红。说的便是这儿的风景。莲池中有些圆木桩,一个一个,错落有致。莲池中又有一条蜿蜒无穷尽的白玉桥,从莲池的岸边一直向远处曲折过去。   除此之外,旁边还有诸多小亭子,个个都碧玉琉璃雕砌而成,凳子都玉石打造的,碧绿与水白相间,十分好看。这池水也十分奇特,与寻常的水不同,流光溢彩,竟是有七种颜色。七色瑶池水,八百里莲花池。这儿便是瑶池了。   此时,那些小亭内都坐满了人。中间的桥上的人也十分之多,摩肩擦踵,涌动如流。中间的那个亭子里,坐着的正是玉帝和王母娘娘。众人欢聚一堂,举杯的举杯,畅谈的畅谈,一派热闹。   正庭的风尘宴已经结束,现在这瑶池宴才是重头戏。   白鸩在角落边的空位上坐下了,她打量着周围,想看看白羽是否来了。白羽曾说,瑶池宴之时,她必定是要给那敖颜下蛊的。这么多人,她下手恐怕也不是太容易。   可是看了半天,她也没有见到白羽的影子。莫不是易容了混在人群中?她索性也不去找了,坐下来和众人一起吃酒。   这天上的酒自是和凡间不同,极其甜醇。酒香浓烈,饮一口如吞云在喉,凉中带甜,宛如一条丝带划过,十分之醉人。难怪神仙都爱喝酒,这一口酒下去,便是能把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忘却了,只记得这突如其来的飘飘欲仙之感。   白鸩喝了几口,拿起盘中的东西吃了起来。这松花糕,却是用雪和糖杂糅做成的,咬一口酥软无比,入口即化。还有这玉饼,里面夹着的豆沙馅,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吃起来还有些砂感。但放在最终,伴着那薄薄如粉的面皮吃,却是十分恰宜。   再吃那水果,桃儿,梨儿,人参果,无一不是人间美味。果肉丰盈,一咬便漏出水汁来。   桥上的人逐渐散去了,他们都坐到了亭子里。四周也安静了下来。   这时,从远处飞来一群仙子,她们身着各色纱衣,隐约中可见那白皙如雪的光洁皮肤。云鬓金步摇,黛眉柳叶梢,花颜粉面,玉臂酥手,衣袂飞扬,彩带环绕。有抱着琵琶的,有捧着古琴的,有手执笛箫的,有套着铃铛的。香尘扑面,玲珑作响。   她们款款而来,戴着轻薄面纱,额间点着一朵朱砂。朱唇轻启,一阵悦耳的歌声传来。与此同时,她们手中的乐器也泠泠作响,宛如山泉流淌。她们旋转着,脚下生莲,桃花作雨,起舞蹁跹,飘逸如云。   众人看着,竟是痴了。如此美。   白鸩边吃边看着那些仙子起舞,不一会儿桌上的东西都被她吃了个遍。   美景总是会看腻的。这天庭的节目千年来一个样,除了开场时的一番惊艳,接下来便属无聊了。   没过一会儿,那些坐着的人便开始说起话来,也不看那舞蹈了。    ☆、宴变   “你们知道吗?听说那东海龙王长子敖颜,与法门太上仙姑座下大弟子,句秀仙子,明年就要结亲啦!”一人拿着筷子,瞪着大眼,压低了声音对同桌的人道。   “哟,句秀仙子!听说可是个美人呐!”另一人回道。   “可不是嘛!仙中道第一美人,能不漂亮吗!”那人放下筷子,伸出一根手指,在虚空中点了点,放低了点儿声音,两眼炯炯有神道,“据说,玉帝曾想把她纳入后宫呢!只不过她宁死不屈,于是只好作罢。”   说完还摇了摇头,啧啧了几声,又拿起筷子夹了颗花生米,放嘴里嚼着。   “哦?”众人听了,一阵唏嘘,满脸讶然。   “还有这事儿?”有拔高了声音道,显得十分惊讶。   “嘘!”那人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,不满他如此高调,摆了摆手示意他平静,又小声道,“你这么激动干什么,小心点儿,别被玉帝听见了!”   说着还将脸一扭,挑着眉,斜着眼瞥了一眼远处的玉帝王母。   众人转头看了看那边的情况,发现玉帝王母正在不停地与人还酒,一脸笑意,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。众人顿时松了口气。   “是是是……”他尴尬地瞧了一眼玉帝那边,缩了缩脑袋,吐舌道。   “嗨,西王母管得严,玉帝哪儿敢纳妾啊。”有人说道。   “就是!你不知这王母娘娘的脾气……”有人跟话道。   王母娘娘爱吃醋,那可是出了名的。见不得其他貌美的仙子,连玉帝身边的侍女都换作了小厮。玉帝就是有色心没色胆。   “哎,你还别说。那句秀仙子美得不一般嘛,连玉帝都心痒痒了,可见……”那人听了,笑着道,颇为意味深长。   “这法门自古出美人。太上仙姑年轻时也是个美人。”有人凑过来道。   “哎,你这倒提醒我了。这法门一派,男子也都相貌上乘,惹了不少鸳鸯债。你看前些年那子衙仙人与扶玉仙子的风流事,不就弄得人尽皆知。”   众人一听,又是一阵啧啧称叹。法门是仙中道四大门派之一,却是四大门派中神力最弱的。它出名就出在,法门之中男俊女貌,风流韵事颇多。这子衙与扶玉是师徒,两人相恋本就不伦。他们最终还是抵不住别人的口舌,一个选择去剃度闭关,另一个自断经脉,自绝在碧流崖。   流言害人呐,一对鸳鸯就这么被生生拆散了。   “倒是便宜了那敖颜小子。”有人说道。   “诶,你这么说就不对了。敖颜的样貌家世可都是上乘的,怎么就配不上那句秀了?你瞧瞧这四海之中,哪有人比他还俊的?”有人为敖颜说话,不满道。   “啧,你果然是不懂。听说啊……”那人悄悄道,声音十分小,“敖颜是东海龙王的私生子,虽然是长子,长得也很俊美。可你要是听了他的风流史,就不会这么说了。”   “哦?他还有什么风流史?我还真不知道。”一人惊诧道。   “毕竟你不是仙中道之人。据说他和当今王母娘娘找的那块石头,曾经有段姻缘……”那人道。   “可是那个叫白羽的妖孽?”有人问。   “正是。”那人点了点头道。   “听说还怀了个孩子,只是未出生便夭折了。”有人插嘴道。   “哦哟,那可了不得。”正派人士自是对风流反感的。   “敖颜的容貌没得说,这天地中,也不见得有第二个与之相匹的。性子风流些也不稀奇。”有人对他所作所为倒是持宽容态度。   “说起来,还真有比敖颜还绝色的人。”有人突然出声道。   “是谁?”众人都侧目而视,纷纷问道。   “这人叫赤烟,是非无之人。”那人缓缓道。   “嗨,你这说的什么话。赤烟不是五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吗?谈他干什么!今人哪儿能跟古人比。”有人不以为然道。   “不不不,其实……”那人小心翼翼看了看玉帝那边,转过头来悄声道,“他没死……”   “哦?你怎么知道他没死?”众人问道。   “你可别骗人!我可是亲眼见他被五马分尸,抛入那断魂池的。”有个年长的仙人道,满满都是怀疑。   “我说的是实话。不信,你们去凤凰台下看看就知道了。”那人撇了撇嘴,反驳道。   “凤凰台?”众人听了,面面相觑,眼珠子瞪得老大,一脸惊恐。   凤凰台谁没听说过,那儿便是阆苑的地牢,属于极其隐秘的地方。   除非犯了大罪,一般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进去。听闻酷刑极其残忍,有些犯了大罪的仙人在那儿被剁成人彘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被喂了仙兽吃。还有的说,有些人除了每日被烈火灼烧,还被用辣椒水浸泡着肉身。有的被剜了眼睛,割了耳朵,切了鼻子,还损了魂魄,使其永世不得超生。简直生不如死。   只是,这么多年来,仙人犯了不少错,但都也是些小罪,顶多被贬下凡间,还不至于用极刑惩罚。   谁人想去凤凰台看看?自然没人。众人都摇着头,像是听到什可怕的东西般,惶恐不已。   白鸩听到这,便是把筷子一放,走到了他们跟前。   “这么说来,那离丘的华子君,也算咯?”白鸩悠悠荡起微笑,走过来道,打破了此刻紧张的气氛。   “这……”众人听了,缓过神来,也连忙点头。   “对对对,说起来,离丘上神也是个绝世男子。”有人趁此接话,缓解尴尬。   “可是离丘上神,不是已经沉睡多年了吗?”有人提醒道。   “听说玉帝找到了他的残魄,准备等寿宴一过,便召唤仙人唤他醒来。”   “离丘上神的元魄怎么丢的?”   “还不是五百年前那事惹的……”   众人又转移了话题,开始议论起华子君来。   白鸩却无心再听,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近况,忽然间就松了口气。看来他还是有生的机会的。   那群仙子还在跳着窈窕的舞,丝竹管乐也依然绕,白鸩却悄悄从人群中穿过。   这时,从莲池边一路匆匆走来一个人,身披盔甲,头戴缨帽,一脸严肃。这正是阆苑大将,邓颖。   可是,这宴会之时,他不是应该守在天宫门外,带着兵将巡逻吗?怎么突然闯了进来。   他神情严肃,板着脸穿过人群。一身黑红的盔甲显得十分格格不入。   邓颖走到了玉帝面前,在他耳边说了什么。顿时玉帝刚刚还笑着的脸,霎时僵住了,那笑容也逐渐隐去,换成了一脸震惊。   他连忙起身,又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:“诸位请继续,我有事耽搁一会儿。”   说完便匆匆跟着邓颖走出了莲池。   留下西王母与众人目瞪口呆。   白鸩见了,皱了皱眉头。   不一会儿,玉帝便又匆匆回来,赔笑着给各位道歉。又坐回了上座,在亭中举杯敬酒。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。   西王母在他耳边问了几句,却见他只笑着摇头,好似是件小事。见此,众人也放心下来,又接着话题聊起来,喝酒的喝酒,看舞的看舞。   只有白鸩紧紧盯着玉帝看,她能看出,虽然玉帝一脸平静地模样,眉间却是锁着的,坐立不安。   “禀报——陛下!天渊阁着火了!”   正在大家其乐融融,一脸醉意,笑得正欢时。莲池边突然闯入一个天将,他满脸惊慌,朝众人急切喊道。   玉帝皱了皱眉,定睛一看,那大喊之人,正是副将军黎铭。   他正想着副将军怎么能如此无礼,刚想说话,西王母却猛地站起了身,惊恐道:“什么!”   “禀报娘娘,天渊阁突然着火,火势已经蔓延到了醉乡苑……”虽然慌张,但黎铭说起话来却丝毫不含糊。此刻见王母娘娘问话,便立即禀报了。   “来人,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。”玉帝皱着眉头道,心下却惴惴不安。   这瑶池宴,怕是不能继续了。   众人面面相觑,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只有西王母心知肚明,此刻她一脸焦急。   天渊阁,那是藏着仙界所有珍贵丹药秘籍的地方。而它周围的醉乡苑,便是接待众位赴宴客人的地方。还有旁边的玄武殿,也是存放名贵兵器的地方。   这一着火,可怎么了得。   “报——”   过了一会儿,又有人进来禀报。   黎铭单膝下跪,抱拳低头道:“禀报陛下娘娘,这纵火之人……”   他似乎有难言之隐,犹豫了半晌。   “到底是谁!”西王母厉声问道。   “是,是东海龙王之子敖颜殿下。”黎铭立马回道。   “这怎么可能!”东海龙王一听,立马起身惊道。   “确实是……”黎铭低着头,战战兢兢道。   众人一听,顿时把眼睛转向了东海龙王。   “你可别诬陷我儿!敖颜他怎么会莫名其妙纵火?”东海龙王见众人都望着自己,脸上不好看了,将桌子一拍,怒道。   “这……属下不知。”他想了想,回道。   “火可曾扑灭?”西王母问道。   “属下已经派人着手浇火了,只是这规模之大,一时半会儿……”他道。   “快带我去看看。”玉帝闻此,也急忙对黎铭道。   黎铭应了声“是”,起身便带着玉帝和王母走了。身后跟着一队人,极其浩荡。   “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吧。”   众人见了,也无心喝酒了。听了这个提议,纷纷赞同,一同跟着玉帝王母往天渊阁去。   一到天渊阁,见到眼前的一幕,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,看见了也忍不住嘶声惊呼。   这天渊阁被大火烧的只剩下一个模子了,什么东西都没了,一地的灰。黑漆漆的一片,还有些火星在地上闪耀。滚滚的浓烟直窜上天,一片灰蒙蒙。到处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。   众人又来到那醉乡苑和玄武殿,情况也差不多。只是现在火还在烧着,一堆人来来回回忙着浇水。火焰肆意扬起,风一吹,更是嚣张,呼哧着张牙舞爪朝众人扑来。   忽地,哐当一声,一块木头掉了下来,落在众人面前,溅起一地火星。众人被吓了一跳,噫噓着连连后退,挪着步子远离那块木头。连玉帝王母也连忙扯着裙袂,匆忙后退。   正当大家瞠目结舌之时,从大火中缓缓走出个人来。   那人一身单薄白衣,衣服上着了火。此刻,他正一步一步,缓缓朝众人走来。   大伙儿一瞧,立马瞪大了眼睛,屏气凝神,紧紧盯着这滚滚浓烟中走出来的人。一时间空气十分安静。   “颜儿!”   正当一群人盯着那大火看时,突然一道急切的呐喊声,把众人的神给唤回来了。   只见东海龙王在人群中急急穿过,直直奔向那火中的人。   他冲到那人面前,一脸惊恐地拍灭了他身上的火星。又拉住他的手,上上下下打量着。见他安然无恙,心底的石头便落下了。   此人正是敖颜。   只见他被东海龙王拉着走了出来,身上狼狈不堪,被熏黑了半边脸,一双眸子直愣愣看着前方,目光呆滞,面无表情。   众人也纷纷聚拢了过来,看着这敖颜的样子,也甚感惊奇。这样子,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。   “颜儿?”东海龙王唤了一声,将手在他面前挥了挥,却发现他还是那副呆愣的模样,丝毫不为所动。   “颜儿,你怎么了?”东海龙王有些急了,他发现敖颜有些不太对劲。便又使劲晃了晃他的身子。然而他还是那副模样,宛如出窍了般,一点儿反应也没有。   “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不会是被火烧坏了脑子吧?”   “别瞎说!”   “看来这火果然是他放的……”   众人窃窃私语,一时间又沸腾成了一锅汤。   “静一静。”玉帝发话了。喧哗声这才渐息,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宁寂。   他喊人传了太医来,给敖颜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,却什么也没发现。把了把脉,气息稳定,一切都很正常。   太医皱着眉头,犹豫了片刻弯腰道:“禀陛下,敖颜殿下……身子并无大碍。”   “那这又是怎么回事?”玉帝指着敖颜,朝太医怒道。   “这……”太医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,额头沁出了一丝冷汗。   玉帝烦躁地抚了抚额,无奈道:“先带敖颜下去休息。”   于是有人上来,将敖颜扶着走了。东海龙王也神情焦灼,紧紧跟在后面。   玉帝跟众人赔了个笑,道:“真不好意思,这……这事我会调查清楚,请大家放心。只能委屈各位暂住潇湘居了。”   听罢,众人纷纷说着无妨。当下也是没什么热闹可看了,便随着玉帝王母回了瑶池。   发生此事,众人回来更是没什么心思吃宴了。但宴会还是得继续,一道一道来。   第一道便是长达三日的洗风尘,其实就是让诸位来客去五华池清洗身子。饮的是仙露,吃的是仙桃果蔬。三日后灵根清净,便可开始瑶池宴。当然,也有些路途遥远未及时赶到的仙人,一般可省去这一道,直接往瑶池去。   瑶池宴有七日之久,再过后,便是压轴的濯清寰了。这压轴的自然是最精彩的。仙界宝物甚多,灵丹仙药,正是众人汲汲渴求的。每到这时,玉帝王母便会以掷签的形式,奖赏给抽中的人仙界灵丹。   今年有灵丹五颗,仙露一瓶,都是珍藏几百年的极品。吃了必定能修为大涨。为了到濯清寰,这七天怎么也得坚持下去。    ☆、夜火   白鸩在众人跟着去天渊阁时,却独自一人穿过了瑶池,到了另一边。   也许是寿宴的缘故,这一路都很少人。没人管她,她便随意乱转着。经过一处处风景各异的地方,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片荒凉之地。   这儿又是什么地方?她不知道,但是还是决定到处看看。   “喂,站住,你是什么人,跑这儿来干什么!”   白鸩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,制止了她的前行。   这是个门卫,看上去很是严肃,眼神锐利,语气很严厉。   白鸩两眼一转,灰溜溜低头谄笑着道:“这位大哥,我……我想如厕。就是找不到地方!一路走着走着,便到了这儿。”   那门卫扫了她一眼,伸手朝左边指去,道:“茅房在那边,你走错地方了。”   “好好好,我先去了。”说着她便要走。   “等等,你不是这天庭的人吧?怎么连仙根都看不到?”那门卫又扯住了她的衣裳道。   “我是随我师父从凡间来的。”白鸩说着,还嘿嘿傻笑了一番,让人感觉她是如此真诚。   那门卫点了点头,便放她走了。   白鸩向前走了几步,又倒了回来。   问了一句道:“这位大哥,能不能问问,这儿是什么地方?”   那门卫瞥了她一眼,摆了摆手,赶苍蝇似的,说道:“这儿是离丘入口。别在这磨叽,快走快走。”   白鸩连声道好好好,转头一溜烟不见了踪影。   门卫看着她的背影,心底嘀咕了声,跑得倒是挺快。   白鸩气喘吁吁朝着门卫指的地方去,虽然她不是真的想如厕,但好似吃了这么多,也有点儿不舒服起来。   于是便悠悠从那茅厕门口转了进去,关了门,脱了裤子,蹲在茅坑中叹气。   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凤凰台。她自然是不能打听的。这地方本就是禁忌,一问引起别人怀疑,暴露了身份就糟了。   白羽还未被捉住,她虽然在别人眼中已经死了,但总有那么一个万一。好在瑶池宴来的客人十分之多,她看了看都是些生面孔。曾经捉拿她的人自然是没有机会来赴宴的,他们是什么角色,哪儿能跟这儿的人比?因此她还是很放心的。放松归放松,还是不能掉以轻心。   她叹了几口气,却听见问口传来脚步声。   来着是一男一女,脚步有些匆忙。   男子用着十分暧昧的口气唤了声:“秀儿……”   “嗯……”女子应了声,声音也十分销魂。   “我们不如就在这儿……”男子说道。   “这儿,万一被发现了……”那女子担心道。   “不会的。这儿那么偏僻……”男子道。   “可是……”那女子还是有些犹豫。   “放下吧,现在他们都在瑶池呢。”男子哄道。   那女子好像被说服了了,接着便听见一阵衣服的窸窸窣窣声。紧接着,又传来皮肤摩擦的声响,还有环佩叮当作响。有口水的啧唧声,还有男子的喘气,女子的娇吟。一时间十分旖旎,隔着门,白鸩都能感受到外边的火热。   白鸩起身了,穿好裤子,也不蹲茅坑了。   她伸手将门一开,走了出去。   门外的两人正缠绵得火热,衣裳半褪,两人的身子紧紧粘在一块。这一看便知在行鱼水之欢。   那两人受到惊吓,齐齐转头,一脸惨白。   却见白鸩一脸无辜的模样,扫了他们一眼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  “啊!”那女子好似才反应过来,尖叫了一声,直直往男子身里靠。   “嘘——”那男子倒是镇静下来,连忙捂住她的嘴。   “温郎,怎么办!我们,我们……”那女子急道,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眼泪忽地刷刷流了下来。   两人的苟且之事被旁人瞧见了,这可如何是好?万一传出去,他们这辈子可就完了。   “别怕。等我查出她是谁,然后……”那男子沉声安慰道,接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。   那女子听了,不知道说什么,也只是嘤嘤哭泣。   而这边,白鸩边走边却连连叹气,天庭之上竟也做出这等苟且之事。看来到底人都是一样的。贪欲□□丝毫不落,要断得清净也还得些磨练。   转着转着,她便感到自己体力有些不支了。想了想,也许是今天走路过多,有些疲惫了。   于是便到了一处花园之中,见这花园偏僻处有个石桌,便坐了下来。这休息,便靠在桌上睡着了。   等她醒来,已经是天上的黑夜了。漫天的星子仿佛近在眼前,无数的光芒点缀着,那轮明月也比任何时候都圆都亮。   她听见有人的脚步声,很多人,很是嘈杂。于是她便悄悄蹲在花丛中,抬头看。   只见经过一队又一队的护卫,他们提着灯,拿了兵器匆匆路过,脚步很是有序。   又发生什么事了?   白鸩看他们走远了,便从花丛中跳了出来。   接着身后又来了一队人马,他们却提着许多个桶,里面装满了水。旁边有几个提灯的人,一路过来,也很是急切。   白鸩便扯住一个人问了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“东皇阁着火了!”那人说了句,便随着人走了。   白鸩见他们都往那边去,便也好奇跟着去了。   一到东皇阁,一片茫茫火光便出现在眼前,照得人刺眼。比白日里的那场火烧得更甚,这里简直算是一片火海了。灼目的火光闪烁着,热浪飘过来,浓烟滚滚。   除了那些护卫帮忙扑火,连一些来赴宴的客人也插手帮忙。玉帝王母也到场了,一众神仙站在了那边,只是看着这火势,脸色阴郁。   白鸩见他们匆忙倒着水,不停地忙碌中扑火,便又有些好奇了。这些神仙,怎么扑个火还如此费劲。使点法术,引那天河水过来不就好。   她着实好奇,比弄清起火的原因还好奇。于是白鸩便去问了。   那扑火的人说,这阆苑的楼阁,都是用特殊的神木制成的。寻常火种烧不着,但是仙火却是能点着的。扑灭这火得用特殊的水,他们正是从那口挖了上千年的井里挑的水。   白鸩明白了,便又思索起来。这几天怎么频频起火?怕是有人搞鬼。   但是仙火,便是那仙人从自己体内提炼的火种。仙人这么多,谁是纵火者?他又以什么目的纵火呢?该不会是天庭出了内鬼?还是有人趁着瑶池寿宴而想作乱?   思来想去,白鸩觉得她有些杞人忧天了。这本来不关她的事,想这么多干什么。于是便不想了,也站在一旁看。   这时,忽然,那火光弥漫的屋顶上出现一个人。   那是个女子,满头白发,一身红衣,甚是妖艳。她狂发丝凌乱飘扬,好似癫狂了般,仰头大笑着。   众人皆是一惊。天宫什么时候出现这么一个人?这人很是嚣张啊,站在屋顶狂笑不已,宛如疯子。   玉帝率先质问,用手指着那人,道:“你是何人?竟然如此胆大包天!”   那女子却不理会玉帝,只在那狂笑。   “来人来人,把她给我拿下!”玉帝见她如此态度,气极,颤抖着手指着她道。   “呵呵。”那女子却忽地停止了狂笑,用着极其轻蔑的语气道,“就凭你?几年前你没抓住我,你倒是还有这个胆量!”   玉帝一听,好似想起了什么,顿时睁大了眼睛,惊道:“你是那妖女!”   玉帝仔细看了看,确实是白羽。于是连连拍脑袋,他刚才怎么就没认出来这妖女呢!果然今日事多让他脑子有些糊涂了。   “妖女?呵,你倒是再叫一遍啊!”说着,便把那火一挥,顿时那火朝玉帝他们扑来。   倒是王母娘娘即使将水障一挡,眼前生生出现个墙,将那火隔离了。   众人吃了一惊,也防备起来,顿时超后退去。后面来的人越来越多,看来都是听闻了这儿走水,来看热闹的。   说来,这几起纵火事件,倒是没人受伤,只是房屋楼阁被烧掉了好几座。火势蔓延之下,这边的花花草草也受了牵连,接连枯萎。   玉帝知道了她是谁,顿时也冷静下来,厉声对身后众人道:“这人便是白羽。这妖女作恶多端,现在连天界也不放过。”   “哟哟哟,挺会说啊!这火又不是我放的,不要冤枉无辜啊。”白羽一听,笑起来道,却是极其不屑的语气。   “还敢狡辩!”知道了这人是白羽,众人顿时怒火冲天。   “我没狡辩啊……你们瞧,纵火的人在那儿呢!”白羽悠悠道,朝某处一指,一脸无辜。   众人朝她指的方向望去。   只见大火之中,有个人全身着火,他正缓缓四处走动,所经之处带起一条又一条火焰。这些火焰烧着烧着便蔓延到了一块儿,不一会儿便燃气熊熊烈火。  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。这人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。   此时,那人缓缓转过身来。众人一见,又吃了一惊。   这人正是敖颜。   “怎么又是他?”   “白日里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?”   “难道是得了怪病?”   “这敖颜有点不对劲啊……”   众人又开始喧哗了,实在是蹊跷。一个又一个疑问在脑海中冒出。   “过来。”在屋顶的白羽却是朝敖颜说了一句。   只见敖颜直直走到屋檐下,一个跃身翻到了屋顶,站在了白羽身旁。   白羽得意一笑,将他身上的火拍干净了,道:“辛苦你了。”   说着像炫耀宝贝似的拍了拍他的肩。虽然敖颜依然像根木头似的,什么反应也没有。   众人一看,不得了!这敖颜怎么和这妖女勾搭上了?   只有白鸩清楚发生了什么。看来这白羽给敖颜下蛊成功了。只是,药发不是得至少半个月吗?怎么如此之快,便成了这副人人操控的模样。   “慢着!”   身后传来一声喊话,从人群中走来一个人。却是那东海龙王。   只见他满身大汗,跑了过来。他身后跟着的是那龙王三夫人,也一脸焦急。   两人到了众人前面,抬头一看,敖颜正站在屋顶上,一动不动。   顿时那三夫人瘫倒在地,拍着胸脯大哭了起来,拿着手帕拭泪,嘴里喊着:“作孽啊作孽……”   “你这是干什么,快起来!”龙王见三夫人在众人面前失态,有些不满呵道。   三夫人却不听,只哭着,喊道:“你把儿子还给我好不好?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……”   说着说着哭得更伤心了,声声断肠,撕心裂肺。   纵然众人不知发生何事,但却暗叹着,可怜天下父母心啊。这三夫人对一个私生子竟也如此之好,实为难得。   “哼!我要他的命,你给不给?”白羽却一脸冷淡道。   “哎哟,我就这一个宝贝儿子,你就放过我们吧!”三夫人苦苦哀求,然而白羽却丝毫不为所动。   “你不是还有晟儿吗,别瞎说了,丢人现眼!”龙王见她不听劝,便亲手扶她起来。   哪知三夫人把手一缩,从龙王的禁锢中挣扎了来。   她凄厉道:“敖晟不是我儿子!我亲生的只有这一个!”   此话一出,四下皆惊。   连龙王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,道:“你莫不是糊涂了?”   三夫人冷脸抹了抹眼泪,道:“我脑子清醒得很。他,才是我亲生的儿子!”说着朝屋顶一指。   “这……”   众人看着东海龙王和三夫人,又互相看了看,一脸茫然。   龙王大怒,皱眉道:“你可别瞎说!敖晟怎么就不是你儿子?我难道连儿子都分不清?”   “他才是那个私生子。”三夫人倒是冷静了不少,抬头盯着龙王道,“当年他俩同时出生,产婆把敖颜和敖晟弄错了。我也是在三年前得知的。”   “你……”龙王听了,大惊,一时间竟然噎着说不出话来,只伸出手指颤抖着指着她。   三夫人却不顾他,又接着说了起来:“三年前,产婆临死前才告诉我说,这敖晟才是玉娘的儿子。玉娘当初生下敖晟,曾拜托她好好照顾。她本就可怜玉娘这个无名无份的女子,又见她难产而死,便心生了一个念头,将敖晟和敖颜调了包。这么多年来,我就说怎么敖晟的眉眼一点儿都不像我呢。”   东海龙王听完,只呆立在原地,十分震惊。他多年不怎么待见的长子,却是他最宠的夫人的亲生子。那个一事无成的私生子,他这么多年来还把他捧在手心。他犯了大错啊。   此时,在众人的忙碌下,火势已经逐渐小了些。屋顶上那两人的容貌也清晰可见。   敖颜额间有一抹嫣红,玉面是惨白的颜色,唇也泛着异样的红。再看那白鸩,额间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小点,唇红似血,仿佛能滴出来似的。   然而还不待他们说更多话,房顶那白羽却说话了。   她把手中的匕首往敖颜手里一塞,朝东海龙王和三夫人一点道:“去,把那两人杀了。”   敖颜听见命令,一个跃身下来,到了龙王和三夫人面前。   还没来得及反应,一把匕首已经□□了龙王的胸口。   龙王目瞪口呆,望着眼前的敖颜,眼里露出十分的惊诧,以及深深的失望。   “你……”   敖颜的手僵了僵,半晌不动了。忽地又猛然将那匕首抽了出来,血淋淋的匕首在月光下滴着血,一滴又一滴。   龙王胸口一痛,猛地吐了一大滩血出来,晕倒在地上。这匕首插得十分之深。   众人骇然,慌忙扶起龙王,拍着他的脸,喊着叫太医过来。   敖颜又举刀向三夫人刺来,速度很快,一瞬间刀刃抵在了三夫人额头。   眼看着要刺过去,这下人们可反应过来了,前后来了人制止住了他,强行将他拖远了去。一把将他手中的匕首夺了过去,扔在了地上。   匕首掉在地上,发出锐利的声音。敖颜依旧面无表情,站在原地仿佛没有生命般,呆呆的。他的手中还流淌着鲜血。   三夫人被吓到了,但回想着刚才差点儿被自己儿子杀了,痛从心来,又放声大哭起来。   “杀。”屋顶上白羽又轻轻说了句,微不可闻,但那口型吐的确是一个杀字。   敖颜听令,但半天却没反应。   白羽有些急了,便暗念了几句咒语,施起法来。   敖颜的手指动了动,忽地他猛然抬头,挣脱了旁人的束缚,一把从地上捡起匕首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将那匕首刺入了三夫人胸口。动作狠厉,丝毫不拖泥带水。   顿时那胸口血柱喷涌,哭声也戛然而止。三夫人捂着胸口,眼角带泪,一脸震惊地望着敖颜。   敖颜手在颤抖着,虽然脸上面无表情,但鲜红的眼角却落下了一行清泪。   “我……我儿……”三夫人睁着眼睛,看着敖颜想说话,但口中却涌出一丝鲜血,吞没了她的言语。   她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,忽地苦涩地笑了起来,鲜血从口中溢出:“是了……你……你是不会……原谅我的……”   众人一瞧,一片哗然。有人上前来,牢牢控制住了敖颜。   这敖颜真的不太对劲啊。竟然杀自己的亲生父母!   三夫人的帕子掉落在地,头一歪,晕了过去,身子向地上倒去。   众人连忙扶住她,一摸鼻息,竟是没了呼吸。   怨也就怨在,这三夫人的体质特殊。她是东海龙王最宠爱的一位夫人,然而却是一个凡间女子。后来吃了些丹药,才入了东海。本身没有什么修为,这匕首一刺,直接要了她的命。   敖颜在一旁,身子不停地颤抖,越来越厉害。而屋顶的白羽,却只静静看着这一切,神情冷漠。   “看见了吗?你是不是很痛苦?当初你对我的时候,我也是这般痛苦。”屋顶上白羽朝着虚空说了句,好似是对敖颜说的,又好似是在自言自语。   敖颜却依然被人架着,身子颤抖。他的眼睛通红,从中流出鲜血来。   白羽看着被束缚住的敖颜,对众人道:“不妨告诉你们吧。这敖颜中的是噬情蛊,中蛊之后无情无义,六亲不认。你们也别白费劲了,这噬情蛊的威力还有人不知道吗?”   说着她冷笑一声,又道:“说来也巧,这噬情蛊本来也是要半个月后才发作的,多亏了这天宫四处点着的断魂香,反倒是起了奇效。为了下这蛊,我可是费尽心思。今日终于成了。”   白羽好似有些得意般,说着说着,又从屋顶飞落下来,一头白发飞舞。她落在了敖颜跟前,摸着他的脸,妖娆一笑道:“忘了告诉你,那句秀仙子和温家少爷,可是发生了些难以描述之事呢。”   敖颜只是全身颤抖得厉害,眼里流淌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。   “哦,你已经成傀儡了。知道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。”白羽娇笑一声,声音十分轻,带着些许得意。   在一片安静之下,玉帝也颤声道:“你们还愣着干什么!快捉住她!”   众人听了,才想起这妖女的罪行。顿时咬牙切齿,便上前来,要将她给绑了。   然而忽然,敖颜说话了。此刻他的双目清明,冷冷道:“我饶不了你。”   说完,便朝白羽扑去,一把抱住她,朝她脖颈咬去。   白羽吃痛,想逃却在这牢牢的桎梏中动弹不得。她尖叫着推搡着敖颜,然而却被敖颜抱得更紧了,脖子上血流了下来,染红了他的脸。   敖颜像是用尽全身力气,拼命咬着白羽的脖子,丝毫不松口。   最后,白羽无力挣扎了一会儿,手垂了下来,没了呼吸。   敖颜又恢复了先前的呆滞,目光空空,只是嘴里还咬着白羽的脖子。他能感受到脖颈的脉动在逐渐消失,自己的身子也越来越沉。   最后,两人齐齐倒在血泊中。   敖颜的身子逐渐变得枯瘦,不一会儿便只剩一张皮囊,包裹着白骨。一只鲜红无比的虫从他的额头上钻了出来。它正缓缓爬向白羽,一股脑儿从手臂上钻进她的尸体内,不过片刻便也吸干了她的鲜血,只剩一张皮囊。   等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,这只虫已经有一条腿那么粗那么长了。   众人呆呆看着,无人敢上前,十分骇人。    ☆、找寻   饲主和傀儡的血都被它吸干了,那虫又在地上转悠了几圈,便忽地窜进地底,只在那么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。   偌大一只,竟眼睁睁不见了。有人慌了,连忙盯着脚底下看,生怕它忽然钻出来。   这时,躺在地上龙王悠悠转醒。咳嗽了几声,咳出一丝血来。   好在龙王功力深厚,这一刺,伤无大碍,稍加调养便能痊愈。   然而在得知了自己妻儿去世的消息后,顿时悲从中来,放声大哭。捂着胸口不停地抽泣。身心的痛苦集中到了一块儿。   他眼里含泪,恨恨道:“那妖女呢?我要将她千刀万剐!”   “死了。”旁边站着的玉帝叹道。   东海龙王一听,更是痛哭了起来。心中一腔苦水无处倒。众人见他如此,都沉默不语。   今日之事太过突然,也太过震撼。敖颜杀了自己母亲,刺伤了自己父亲,又和那妖女同归于尽,短短片刻,众人还没反应过来,就已经结束了。   龙王抱着三夫人的尸体,不停流泪,呜咽着,十分伤心,看得人同情不已。没有人敢说话。连玉帝王母也只是呆呆站着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   沉默了许久许久,终于,玉帝发话了。   玉帝细细回想了今日之事,缓缓道:“今日邓将军禀告我说,敖颜突然瘫倒在地,口吐白沫,不省人事。我命太医去看了……杨太医,今日情况是怎样的?”   站在一旁给龙王包扎伤口的太医,听见玉帝叫自己,便连忙起身,颤颤巍巍道:“敖颜殿下,当时确实是倒地不醒。臣只是前往救治,邓将军比我先到,他应该知道的更清楚。”   邓颖听了,也站出一步,道:“回陛下,今日属下在天渊阁附近巡逻时,见到一个可疑的人影路过。属下便追了上去,却没找到那人的踪迹。后来在路上看见敖颜殿下昏迷在地,不省人事,便立即派人送到了百草阁,拜托了杨太医来治。”   “杨太医,敖颜当时可曾有什么症状没有?这噬情蛊是怎么得上的?”玉帝问道。   杨太医摇了摇头,道:“微臣也不知啊。当时敖颜殿下只是昏迷,但身体无大碍。给他喝了定神汤后,微臣便去百草山上采药去了。回来的时候敖颜殿下已经不见了。”   “后来属下发现天渊阁起火了,便匆忙来禀报。”黎将军上前道。   玉帝点了点头,这一切都说得过去。那妖女又是怎么来到天庭的?她又是怎么给敖颜下毒的?这些大火既然是敖颜放的,那妖女又是怎么控制他纵火的呢?   这一切都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吧。   玉帝深深锁起了眉头,这事真不好交待。你说若是别人杀的人,他还能绳之以法,拘之以刑。然而却是东海龙王的儿子所为,这……要说罪魁祸首当属白羽那妖女,然而那妖女却是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。他现在进退两难。   但毕竟是在天庭发生的事,他这个当玉帝的,自然得冷静下来办事。   于是他命人清理了血迹,让人把那残败的东皇阁收拾下,招呼着各位散了去。   今日之事,暂且告停,明日再议。   东海龙王从悲痛中缓过神来,也含泪告辞,带着三夫人的尸体回东海去了。   一夜闹剧终于停歇,弄得人很没心晴。已是半夜,客人们也都回到自己房里睡觉去了。只是回去的路上依然不停地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,这么一来,也是毫无睡意。   这时,又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女子。那人花颤鬓乱,脸色惨白,一身彩衣凌乱披着,一看就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的。她一路逆着人流跑到了玉帝面前。   她抓着王母和玉帝的衣角,张着眼急问道:“敖颜呢?敖颜去哪儿了?”   玉帝甩了甩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,叹气道:“死了。”   那女子听了,目光一滞,连声道:“不可能,不可能,不可能!”   “句秀仙子,节哀顺变吧。”玉帝见她这样,只好这么安慰了一句,也随着王母走了。   句秀呆愣着,站在原地,看着前方地上一大滩鲜血,猛地扑过去。却见血泊中有块熟悉的玉佩,她捡起来一看,顿时抽噎起来,嘴里念叨着:“不可能,不可能,你怎么会死呢……”   然而说着说着,她便流下眼泪来。   有人在旁边清理,那些人拿了块布将白羽和敖颜的尸骨包了起来,准备拖走。   “你们要干什么!”句秀忽地冲过去,抱住那白布袋,死死不松手。   “我们是要将敖颜殿下的尸骨运回东海,仙子,你……”那些人有些为难地看着她仅仅攥着白布的手。   “秀儿,回来!”身后有个男子急匆匆赶过来,他拉住了句秀的手,好言劝道。   然而她却始终不肯撒手,泪流满面,哭着道:“温郎,敖颜死了……”   “我知道我知道……”温公子叹了口气,也露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来,只是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。说着还把她的手从白布上掰了下来。   白鸩自始自终都静静看着,面无波澜。随着众人渐渐散去,一切又归平静。   白羽之死,她也是早料到了的。白羽怀着决绝的心来阆苑,也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东西。只不过死在自己心爱之人手中,又是如何作想呢?其实她能从敖颜手中挣脱的,她是饲主,虽然有片刻敖颜恢复神志,脱离了控制。但……   白鸩深深垂气。也不再白羽的事了。   又见到那边抱着的两人,白鸩冷冷瞥了一眼。白日里见到的那两个苟且之人,正是他们。   今日酒宴上,她听那些神仙说话,还真以为这句秀仙子是个多么好的一个人。如今看来,果然是谣言害人。眼前这风姿窈窕,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,谁都不会相信白日里竟和男子做出这等苟且偷腥之事吧。一身皮囊啊。   白羽眼瞎,敖颜也眼瞎。现在倒好,两人都死了,便宜了这对奸夫□□。敖颜死了她又这般哭泣,谁知道心中是不是乐得开花了呢。再装什么苦情戏,现在已经没什么必要了吧。   她不想再看他们惺惺作态的嘴脸,便转身离去。   白鸩在这一夜,又偷偷避开巡逻兵将,一路到处闲逛。   走了大半夜,她终于几乎把整个阆苑逛遍了。只是体力不支的她,忽地晕倒在树丛中。   等她再次醒来,却已经是几天后了。这一睡,时间竟是越来越长。   她醒来时,身上落满了花。满头沾着杂草,背上湿漉漉的染了露水。   她捂着疼痛的后脑勺起了身,环顾着四周,却发现她掉在了桥下的沟里。难怪没人看见她。   这石桥旁种满了杨树,杨花飘在她脸上,痒痒的。拍干净了身上的杂草,她想起来,之前她走到这儿,然后接着要往前走的。  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,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腐蚀。在沉睡中,她时常陷入挣扎,醒不了。明明睁眼是件很自然的事,可是她却睁不开。而且,这几天来,身子愈发的轻了,走路都有些不稳。看来这噬魂丹的药效快到了,而她,也活不了多久了。   这么一想,心下有些急。还没见到赤烟呢,她要怎么办。想了一会儿,决定还是直接去打听一番好了。   于是白鸩便从沟里爬了上去,又继续朝那边走去。   正巧的是,没走一会儿,迎面而来两个拿着拂尘的仙人。   一人说着:“这王母娘娘的寿宴都接近尾声了,怎么还不见陛下下指示啊,哎。”   另一人说:“急什么,这凤凰台迟早是要被拆了的。”   一人道:“可是,那关着的……”   另一人道:“他已经快不行了吧。这么多年来,也是活得够久了……”   白鸩躲在一旁,细细听着。本来还想问问他们知道凤凰台与否,没想到他们谈论的话题就是凤凰台。   见他们越走越近,白鸩便忽地从旁边跳了出来,一把揪住其中一人的领子,道:“老头,你说的凤凰台在哪儿?”   那人被吓了一跳,乍看一眼,原来是个姑娘,便皱眉拉扯道:“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   “废话少说!快说凤凰台在哪儿?”说着,她把那人的领子一揪,勒住了他的脖颈,使他喘不过气来。   “你好好说话,动手动脚干什么!”那被揪着领子的神仙急道。   “这位姑娘你快放手……”另一个人走上前来道,急着拉开他俩,还使劲掰着白鸩的手指。   却不料她却将头一仰,迅速点了他的穴,使他动弹不得。   “哎,你!”那人发现自己动弹不得,便急了,喊道,“你要做什么!”   “快说!”白鸩又扯着那人的领子道,厉声威胁道,一根银针已经在她的手中了。   她将那银针直直放在这人眼前,让他瞧仔细了,倏地插入了另一人的脑门中。登时,那人瘫倒在地上,两腿不停颤抖,眼珠子乱转,吐着一张舌头流下了一汪口水。   “啊!”这人尖叫出声,一脸惊恐,“救命啊——”   白鸩却猛地捂住他的嘴,冷笑道:“你最好老实点,不然你也这个下场!”说着朝地上瞥了一眼。   白鸩将银针放在他的太阳穴处,渐渐靠近,恻恻阴笑,眼神不善。   “凤,凤凰台在……在那……”这人被吓得屁股尿流,结结巴巴指着一处方向道。   白鸩顺着那方向望去,却只见一片白茫茫,顿时用怀疑的眼神瞪了他一眼。   那人又颤声补充道:“在那天河的尽,尽头。”   白鸩冷哼一声,道:“你要是骗我了,你可就等着瞧吧!”   于是将手松,将他放了。接着二话不说,御风飞向天河。   那人被释放后,带着惊怒望着白鸩远去的背影,直跺脚。   再低头一看地上躺着的另一人,大叫一声,扑到地上:“哎呀!不好!”   他扶起那人,却见那人只翻着白眼流口水,两腿不停颤抖。   “老兄!老兄你怎么样了!”他拍着那人的脸,担忧不已。   心下一急,也没什么好办法,便赶紧扶他起来,一路往百草阁去。   没过一会儿,凌霄殿中有人匆匆赶来。   “报——”门外有人传声。   “陛下,天庭有外人闯入,还偷袭了柳仙官和赵仙官。现在赵仙官还昏迷不醒,在百草阁疗伤。”有人上前禀报道。   “何人如此大胆!”玉帝听了,将手中的奏折一扔,容颜大怒。   “不,不知……”那人被吓到了,小声回道。   “来人,去查查是谁!务必捉拿归案!”玉帝这几天被各种事烦着,忙得焦头烂额。眼下又发生这事,他已然没了好脾气,怒吼道。   “是。”有人领命了,便出了去。   西王母的寿宴到了最后关头,他却揽了一梭子事。   除了要去赴宴,招待各路客人。为了能给龙王一个好的交待,他又派人去调查敖颜一事。还要忙着派人给烧毁的经书灵药计数,重建楼阁。诸多事情集中在一起,他已经好几夜没睡了。   白鸩一路飞到了天河,在天河边停了下来。   早知道这打听消息这么简单,她就应该早些时候下手,省下不少时间。只是,这么一来,等会儿便会引来天兵,这便麻烦了。   可是,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。她此刻的身子正在以她能感知的速度消逝着,身上的每一片肌肤都十分炙热。自丹田而上,一片又一片的灼热在燃烧。   天河茫茫无边,她顺着水面,一路踏过去,泛起凌波。她一直往前,丝毫没有停留。   飞了半天,她却一个趔趄,歪身跌倒在天河之中。   白鸩顿喊不好,然而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直直坠入那河中,消失了踪影。   这天河和人间的河水不一样,虽然同样是水,这天河水却是无数烟雾聚成的。白鸩掉了进去,宛如掉在了棉花堆,深陷其中。   白鸩眼前一片黑暗,无形中有什么东西禁锢着她。她在心中呐喊着:我要醒过来,我要醒过来!然而身体却丝毫没有反应。   她依然面对着一片黑暗,独自一人行走着,脚步很轻,仿佛虚空般。   她忽然想起来,这天上的时间与凡间不一样。天宫一日,地下十年。   这噬魂丹已经到了后期阶段,她因在仙界呆着,所以身子衰退得慢一些。然而,她已经在这儿呆了有好几天了,对应起来,岂不是已经度过了十几年了?这么说,她的时间寥寥无几了。   白鸩很是焦急,她使劲在黑暗中挣扎着,挣扎着。   就这么挣扎了许久许久,忽然,她松开了束缚,猛地一睁眼。   已经是十天后了。    ☆、地牢   白鸩醒来时,正看见天上陨星如雨下。飞星如火,铺天盖地坠落。   那火红的扫帚在天上划开一道道痕,耀眼的白光坠落,响起一声声巨响,轰隆不绝。   白鸩连忙支起身子,睁着眼看着周围遍地的浅坑,连天河之中也掉落不少,一个个激荡起水花。   这是怎么了?   忽然,“嗖”的一声,天上一颗陨星落了下来,打在了白鸩肩膀上。疼得她急忙跳了起来,嘶呼痛喊。   揉了揉肩膀,再看那飞星,却不是真的飞星,而是一颗颗雪石。难怪她躺在天河中没有受伤,这雪石遇水即化。   在她庆幸自己十分好运时,她忽地感觉体内有股气,一直冲了上来。她捂着喉咙,猛地朝前弯腰,噗得一声,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。   “呸。”她将嘴擦干净了,咽了咽口水,缓缓直起了身。身子一片轻。   时日将尽。她清楚得很。   噬魂丹一吞下,她的寿命便在慢慢缩短。直到,她开始吐血为之。   白鸩撩开自己的衣服看,只见那手臂开始变得有些过分的白,甚至可以说有些透明。魂魄已噬,她这身皮囊,也只剩几个时辰折腾了。   知道如此,她一瞬间忽地心静了下来。天地间,从未有如此安静过。周围的飞星片片,她宛如闻所未闻,只站在这天河中,任水流淌过过她的膝盖。   哎。   她淡淡叹了口气,飞身继续向前。   天河尽头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宫殿,门口写着三个大字“凤凰台”。殿外是一道高高的城墙,整整有三道层次不一的高墙。殿门黑红,死死紧闭,周围把守着无数天兵。他们一排又一排站着,整整齐齐。每道城墙之上都有三十余人,他们相间隔开,城门外也围着一圈天兵,身戴铠甲,手执兵器,神情肃穆。   白鸩回忆了下,之前,听那些神仙说,这凤凰台不是要拆了重建吗?这是怎么回事。   白鸩也没时间细想了,她要进去。   可是,这时她才后悔自己没好好学那隐身之术,已经有点儿晚了。隐身术,她只学得了皮毛,倒是把那轻功锤炼得炉火纯青。   想了想,她还是决定正大光明进去。   白鸩仔细观察了一下,发现这凤凰台虽然戒备森严,但也并非无懈可击。比如在这东南角处,有根大旗插着,刚好挡住了楼上兵将的视线。而这墙头之下,恰好种了一圈柳树。那些柳树种植多年,现如今已然垂条千尺,浓密如荫。天兵虽然站着,但也相隔甚远,不易被发现。   于是,白鸩便顺着天河,偷偷潜到了岸边。   “喂!”   有人喊他,那天兵扭过头来。然而还不待他看清来人,他已经被白鸩捂着嘴扭断了脖子,身子一歪倒了下来。白鸩托住他的身子,又探手试了气息,不忘给他点了死穴。又将尸体悄悄拖到了柳树下,扒了他的外套和令牌,便顺着河水推了下去。   这一切动作都十分利落,加上这转角处的隐蔽,丝毫没有被人发现。   白鸩穿上了那人的衣服,拾起地上的长矛,整了整顿项,把那盔缨捋了捋,朝西边走去。   “王富贵!你去哪儿!”   脚步刚迈出去没几步,白鸩就被人叫住了。   她看着那人拉住他的手,皱了皱眉头。王富贵?这名字……挺好的。   白鸩回头,一脸纳闷道:“我去如厕。有问题吗?”   那人听了,便松开了手,道:“快去快回!整天就琢磨着偷懒,别以为我看不出来……”   身后那人还在说着什么,但白鸩已经没心思听了。她直直往离大门越远的方向走去,过了桥,绕到了凤凰台的后边。   这后边只有一堵高墙,直耸如云。与正门不同,这墙下只把守了寥寥几人,而且那几人神情倦怠,一派懒散的模样。许是凤凰台这特殊的筑构,让他们放松了警惕。   这凤凰台前设三道高墙,每道都由天兵把守着。正宫位于中央,之后是一道近百尺的环墙。量是仙界之人,翻越这城墙也要许多力气。况且,这宫中又是层层守卫,如此森严,连苍蝇都飞不进去。   然而白鸩却是要做那只苍蝇。她缓了缓,提气往上飞去,扶摇直上。   风飕飕刮着她的脸,忽然间,她觉得身子变得十分轻盈起来。低头一看,原来是她踏上了一片升云,借力扶风而上。   等她到了高墙之上,向下观望了一番,便立即纵身跃下。身子轻盈如燕。   落地,悄无声息。白鸩轻轻拍了拍衣袖,拿着那根长矛便向中间的正宫走去。   正宫周围围着一圈水池,此刻池子里流着水,里面有些鱼儿嬉戏。门口把守着两个天兵,在唠着嗑,昏昏欲睡。   她直直走向宫门前的台阶,抬脚要进去。   “站住!你要干什么!”她被拦住了。   白鸩掏出令牌,在那两个人面前晃了晃,说:“例行打扫。”   其中一人皱了皱眉,看着白鸩有些眼生,但又翻了令牌,没错。便开了锁,让她进去了。   白鸩将那长矛往旁边一靠,自己捋了捋袖子,大摇大摆进去了。   “这人怎么看起来眼生啊?”   “谁知道呢!也许是新来的吧。”   “哦……”   门外两人在小声嘀咕,又看了一眼那长矛,也不管白鸩,接着聊别的去了。   白鸩进了内宫,身后大门被关了起来,顿时陷入一片黑暗。   她向前走了走,差点儿踏空。原来这前边,是一道阶梯。   她伸手从袖里摸出一根银针来,朝上边吹了口气,顿时那银针烧了起来。她把那银针一抛,刹那间,一条明晃晃的火焰铺了开来。这火顺着台阶一直蜿蜒下去,知道消失不见。   白鸩紧紧跟着那火焰,一路踏着无数个阶梯,向着地下走去。   走着走着,阶梯终于消失了。她踏在了一块平地上。   这是个长廊。左右都是一个个铁牢房,地下四处浸着一层污水,散发出一股恶臭。地上漂浮着一些黑漆漆的碎块,发了霉,也不知是什么。   白鸩走着走着,她忽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,便停下了脚步。接着她又走了几步,猛地又停了。   她,没有脚步声。   她急急忙忙脱下那身盔甲,将头盔一扔。头盔咚的一声滚落在地面,声音十分之响。   “谁!”   尽头有一声凌厉地呵斥,满是警惕,语气不善。   白鸩听到这突兀的喊声,却是愣住了。紧接着,她欣喜若狂,飞快地奔往尽头。   一到尽头的牢门前,她便刹住了脚步,两眼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幕。   那水牢里,有人一身白衣,长长的青丝垂地,凌乱不已。那身白衣沾满血迹,他的双腿盘起,浸泡在水中,一动不动。   一张玉面中,双眼凹陷,是空的。   白鸩看到这一切,嘴角扯了扯,一滴泪滚落下来。   “是我。”白鸩应道。   “你是谁?”那人听来人说话,皱起了眉头,好似不解。   白鸩猛然吸了口气,却不说话了,只道:“我先救你出去。”   说着,便使力将那拴住牢门的铁锁扳过来,用力扯着。   听见铁索叮叮的声响,那人忽地轻轻笑了。   “没用的,那锁解不开的。”他淡淡道,十分坦然,一张脸平静如水。   白鸩却没说话,仔细看着那锁。   她心下一急,但理智占据上风。她在心中提醒着自己要冷静,要冷静,虽然内心已经如海浪咆哮般狂乱了。于是手中的动作更加快速了。   过了好半晌,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声锐利的声响。   “叮——”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,那锁掉了下来,锁链也在她手中断成两段。   白鸩颤抖着解开那锁,一双手竟是血迹斑斑,嫩白的手指被磨破了皮。   “你……”那人听见锁链断裂的声响,有些惊讶,但随即又镇定下来,道,“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救我,我是不会跟你走的!”语气很是冷淡,拒人于千里之外。   白鸩听了,忽地不知怎么的,鼻子莫名有些酸。   她走了过去,蹲在他面前,将那两个锦盒放在他面前,道:“这是你的东西,我给你找回来了。”   那人捡起那对锦盒,放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,忽地,两手一僵。   他诧异抬头,厉声问道:“你究竟是谁?”   白鸩却不回答,只道:“我打不开这锦盒,现在只能靠你自己的神识了。它若认主,便会自己出来……”   “你到底是谁!”那人一把抓住白鸩的手,却发现她身子异常地凉,略略有些僵。   白鸩感觉着这熟悉的触感,一时间有些怀念。有一刹那她很想扑过去抱住他,然而理性制止了她。   她微微一笑,眼中盈着泪水,平静道:“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托我带给你的。”   “朋友?可是叫白鸩?”那人急道,更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。   “嗯。”白鸩点了点头,用另一只手擦干了眼泪,道,“是她让我来救你的。时间紧迫,不能耽搁,你快点儿……”   那人听说是白鸩,顿时宛如春阳乍放,十分高兴,连连颤声道:“我就知道她没死!”   也不待她说完,便开始运起功来。一股淡淡的白烟从他身上冒出,紧接着,那锦盒开始不停地震动,缝隙中隐隐透出一丝金光来。倏尔,一阵清脆的声响,叭叭,两个锦盒齐齐碎裂,掉落两颗金色珠子来。那金色的珠子漂浮在空中,倏地飞入那人的眼眶内,消失不见。   等他再次睁眼时,已经是一双深邃如黑曜石般的漂亮眸子了。   凤眼,剑眉,飞鬓。玉面有些惨白,那倨持的神情依然。长眉一扫,一片清冷。玉鼻轻扬,琉璃如华。淡唇紧合,青丝勾勒在嘴角,荡起一丝濯濯傲然。巍巍君子,如松在列。   是的,这便是她在镜中见到的人,赤烟。   看着这熟悉的面容,白鸩一时间呆住了。她望着他出神,心中隐隐有些情绪蔓延上来。   赤烟看了看她,见她手上有血,便好心问了句:“没事吧?”   白鸩连忙将手缩到了身后,抿着嘴,慌忙笑着摇头说:“没事没事。”   “白鸩呢?她怎么样了?”赤烟重获光明后,非但没有感谢她,却只一个劲儿问白鸩的事。   白鸩有些不知什么滋味,不过她还是荡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道:“白姐姐五百年轻受了重伤,法力尽失,已经成了个普通人了。她整日沉睡,后来才醒了来。她还说要找你去,我好言相劝她还不听。这不,我趁着西王母的寿宴,偷偷闯了进来。哥哥,你快跟我走吧,白姐姐还在等你呢!”   赤烟听了,微微一笑,很是欢喜,道:“当初她忽然消失,我还以为她死了。没想到这么多年来,我也没死。便知道她也还活着。”   白鸩笑着道:“是呢。哥哥,时间紧急,我们还是快走吧!”   赤烟顿了顿,深深叹了口气道:“如今恐怕有些困难……”   “怎么了?”白鸩连忙问道。   “我如今已经算是半个废人了。玉帝把我关在这五百多年,抽了筋脉,断了腿骨,现在是走不动了。”他冷声说道,“而且,内力也还没恢复,仅剩无几,怕是难了。”   虽然声音听起来很平静,但白鸩却感受到了他的隐隐愤怒。   白鸩急忙俯身,撩起那白衣,看了看他的腿。   却见那双削瘦的腿,已经全然没了腿的样子。瘦骨嶙峋,只有一张皮包着骨头。那本洁白的肌肤,此刻已经全部浸在脏水里,腐烂了。在那些腐烂之处,白森森的腿骨露了出来,十分狰狞。那些骨头血肉模糊,结着痂,歪歪曲曲,一看就是被打断的。   白鸩这么一看,鼻子一酸,差点儿眼泪又要掉下来。   她心中其实是有恨的,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只记得仓皇出逃,只记得想和赤烟见面,只记得大祭司说的一切归零。她怎么能忘了,那五百年前追杀他们的众人呢?那些把非无杀了个干净的人呢?   白鸩胸中搅起惊涛骇浪,然而她强迫自己压了下来,声音依然十分平静。   她笑着说:“没事,哥哥,我背你走。我们得快点儿,不然等会儿就走不了了。”   白鸩也多说,直直起身,将套住赤烟手腕的锁链,硬生生扯断了。   赤烟有些吃惊地看着她,感叹她的神力。殊不知,她现在已经是满手是血,那钻心的痛刺激着她的感官,可她一声也没吭。   她将血手往身上一擦,轻轻将赤烟扶到了自己背上。   “这……”赤烟有些为难,毕竟被一个女子背着,实在不像话。但鉴于情况紧急,他也只勉强好将就了。   “哥哥,你别怕。虽然我个儿小,但我力气大着呢!”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,其实却费了许大的劲,才把赤烟背了起来。   小心翼翼不伤到他的腿,她调整了姿势背稳了,却发现他又十分之轻,心下又是一阵感叹。   她说了声:“哥哥,你可扶稳了,我们这就去找白姐姐。”   赤烟抓住她的肩膀,有些不自然,但也道了句:“好。”   赤烟被白鸩背着,一步一步向上走去。   他心中却思绪万千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他对这小姑娘,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。仿佛他们早就认识般,如此熟悉,如此信任。明明第一次见。   或许是因为白鸩吧。他暗自想道。   可是,为什么不怀疑她是别人派来害他的呢?空口无凭,他怎么就信任她了。   他不知道。   到底是为什么呢?   为什么……    ☆、追杀   “你们……”   宫门外的两人听见开门声,懒懒准备起身。然而侧首一看,却见满身鲜血的两人,顿时惊骇。   刚想出声,却在一瞬间,两人的脖子被划了一条痕,长长的裂口流出血来。他们呆在半空中,然后齐齐倒落在地。   赤烟许多年没见这牢外的景象,灼眼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。   白鸩刚刚使了内力,忽地觉得一阵疼痛涌上心头,猛地咳了一声,又是一大滩鲜血。   赤烟看着她咳得撕心裂肺,便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背,问道:“怎么了?没事吧?”   白鸩忽地想起来,时间如此紧迫,她不能多耽搁。便强忍着那胸口的撕心剧痛,摇头道:“没事,老毛病犯了。”   说得云淡风轻,但动作也丝毫不犹豫,背着赤烟就开始往上飞。她要飞过这座高墙。   “给姑娘添麻烦了。”赤烟有些愧疚。   他现在手脚不便,内力却也只剩微毛,丝毫帮不上忙。   “姑娘,你……”赤烟也有些着急,他想说什么。   “哥哥,你不用说了。白姐姐吩咐我来接你,我一定将你安全带出去。”白鸩背对着赤烟,好似十分轻松地说道,话语里饱含承诺。   赤烟一时间竟哑口无言。他张了张嘴,最后还是任由白鸩任性。   白鸩见他不说话了,便松了口气。   然而事与愿违,当白鸩飞到高墙之上时,脚一滑,又跌了下去。连带着赤烟,齐齐往下摔去。   白鸩心下一慌,连忙死死拽住了赤烟的手臂,一个跃身又背了他回去。她使了劲儿往上爬,一手攀住城墙,一手紧紧抓着赤烟,奋力向上。   “有人逃跑了!”   也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,突然一声呐喊,对面城墙上的所有士兵齐齐转头望来。   这一瞧可不得了。只见这后墙上,高高的墙中央,有两人正在迅速往上爬。   “不好!快去禀告邓将军!”   有人领命,匆匆去了。   “捉住他们!”   身后又传来一声呐喊。   紧接着,无数羽箭穿空而过,直直朝白鸩和赤烟射来。   “哥哥,失礼了!”忽然,白鸩说了声,同时迅速扭头将手在赤烟脖子上一劈。赤烟本就身子弱,经这一手,也瞬间晕了过去。   白鸩也不回头,身手矫捷,迅速左右闪躲,还不忘护好背上的赤烟赤烟。这箭矢一根也没射到他们。   眼见着要到墙顶了,对面却又射来一簇簇带火的箭矢。虽然白鸩躲得了箭矢,却也挨着了火苗,刹那间她身上着了火。   这下,白鸩是真的有些急了。她铆着劲冲到城墙顶,四处望了一眼,带着赤烟纵身跳入了天河。   火是熄灭了,但两人全身湿漉漉的。况且追兵也正在赶来,现在丝毫滞留不得。   于是白鸩便又背着赤烟,纵身开始奔跑起来。   她感觉到自己身子好似越来越轻,仿佛要脱离躯壳般,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。   别,千万别……   她在心底呐喊着。若是在此刻睡着了,她知道,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醒来了。   身后的天兵已经追上来了,他们紧跟着白鸩,不停地朝前射箭。箭矢如雨下,白鸩躲避的同时,也不忘回头看看自己离那些追兵的距离。   白鸩一直朝前奔跑着,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使用内力了。虽然奔跑着,但脚步却一点也不慢。   她脑海中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地方。来天宫闲逛她也不是毫无目的的,她暗自记住了每一处到过的地方,心中已然算好了逃跑的路线。   她东转西转,拐到了先前去过的茅厕处,将门一关。   白鸩听着外头的脚步声,直到消失得一干二净,她才小心翼翼出了来。   此时,她已经给赤烟套上了一身黑衣。这衣服她一直揣在怀里,沾了些血迹,但也看不太出来。总比那一身血迹斑斑的白衣好一些,不那么显眼。   她背着赤烟,按照来时的路,一直到了天庭大门前。   然而这儿已经被天兵围了个水泄不通,根本出不去。白鸩背着赤烟,蹲在树丛里,静静看着。   她要等到黑夜,然后……   杀出去。   看着那重重天兵,白鸩的眼眸里露出一丝决绝。   五百年来,只为这一事。今日成败在于此。   从重生在中都那一刻,她就开始计划这一天。   她得知赤烟被关押在天庭;她得知非无已经灰飞烟灭,被大火烧了个干净;她得知赤烟的肉身被扔到了荒野,后来还被道士捡了去,割了面皮卖给了白公子……天知道她知道了多少事。   五百年来啊,不过一觉而已。闭眼时两人还并肩作战,睁眼时已经天翻地覆,远隔天涯。   她其实也想过,既然她没死透,何不就此在人间,好好平平淡淡度过这一生。忘了前尘往事,忘了赤烟,忘了一切。   实话说,她确实动摇过。   直到那一日,她得知了白羽的真实身份。她才意识到,纸包不住火啊。她,毕竟是非无人。   她的故土啊,已经被这么一群人糟蹋了。赤烟身陷囹圄,大祭司也沦落到躲藏在一个破庙中苟且度日。   恨呐,彻骨的恨。多少年来她都没睡过好觉了。   但,她却又逐渐看淡了。   五百年来,多少恩怨都可以化解,化解不了的,也可以压在心底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。她不打算为了前尘往事再大闹一场。   看这盛世太平,看这烟柳繁华,至于非无,现在更无人提起。她去复仇有意思吗?没有。只会将仇恨延绵下去,只会使得这天下大乱。   一个非无已经是惨痛的教训了,如今难道还要制造出第二个非无吗?   白鸩这么多年来,终于是想清楚了。   她要救出赤烟。   只这一个愿望。   十多年来,波折无数。除去白羽给她惹来的麻烦,她还要克服这躯体的病弱。苦也吃过,甜也尝过,如今也算不枉此生了。   白鸩看了一眼晕厥的赤烟,露出一丝微笑,那笑却是带着些难过。   她伸手想触碰他的脸,最终还是缩回了手。   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,再缓缓将那气吐出。心中压着的情绪,终于平复了。   直到夜里,白鸩都没敢闭一下眼。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这么睡去了。   纵使头脑开始混沌,身子越来越沉,她也没闭一次眼。   赤烟一直没有醒来,她下手也许重了点儿。   白鸩静静看着天色,望着那艳阳变成夕阳,直直坠入云海。   手臂上,一圈深可见骨的牙印清晰可见。   是夜,天兵点了灯,依然守在大门口。   白鸩背起依然没醒的赤烟,用衣服将他牢牢与自己绑在一起。   她从草丛边绕了过去,先是单手解决了一个,悄无声息。紧接着又用针刺了另一人的死穴。那天兵颤颤巍巍抖了两下,就倒地了。白鸩把他拖到了草丛里,依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力。   解决了两个,剩下的,只有硬闯了。   她二话不说,直直往前跑。   动作十分迅速,然而还没跑几步,就被人给拽住了。   “什么人!”   她反手就是一章,直直拍到了那人脸上,顿时那人往后倒去。额头上一根银针微不可见。   “啊!来人啊!就是他们!”   估计白天抓人声势太过浩荡,又让白鸩他们给逃了。这搜寻了一天,竟是没找到他们。现在看见逃犯,恨不得立马把他们捉起来。   周围的人围了上来,白鸩眼见不妙,便夺了一人兵器,舞动着朝他们扫来。那尖锐的长矛划破了几人的手臂。接着她又单手拿着那长矛,忽地朝左边刺去,直直刺穿了一人的胸膛。那人倒地了,可另外的人却奋不顾身扑了上来。白鸩运起内力,击退几人,顺势夺了把剑,凌空一跃,将那剑割破了几人的喉咙。又朝身后扑来的人虚虚一挡,抬脚就是一踢。那人被踢飞了出去,砰的一声摔倒在地,口吐鲜血。   还有不断涌过来的天兵,白鸩一人,杀红了眼。她的手上遍处是刀痕,浓浓的血迹浸透了衣衫。连额头也被刺了一刀,鲜血直流。她的周围,倒了一片尸体。   然而,天兵何其多。她能杀十个,几十个,上白个。可是,身体却吃不消。   她料到了这一点,趁着众人惊骇之余,一路匆匆杀出了宫门,纵身一跃,朝凡间跳下去。   天宫何其高,凉飕飕的风吹着她的脸,她蓦地有些许放空。   天,是如此安静。   待她再次醒来,赤烟已经坐在旁边了。他给她包扎着伤口,却只见一把匕首插在她大腿上,深入里肉。他犹豫着要不要将它拔出,又怕弄疼了白鸩。   白鸩睁着眼看着天空,问了句:“几天了?”   “三天。”赤烟知道她在问她昏迷了几天。   赤烟将几天前的事都说了。   她们落在了大海中,随着海浪漂到了这个岛上。恰好这一落水,赤烟便又醒了过来。见到昏迷不醒的白鸩,便连忙给她治疗伤口。运着微薄的功力,替她疗伤。   “姑娘。”赤烟出声道,叹了口气,欲言又止。   “我知道。”白鸩很平静道,语气很是轻松,“总算把你带出来了呢……”   她扭头望着赤烟,深深看着他,轻轻道:“哥哥,有机会请一定要和白姐姐来中都看看。那白柳堂是我家呢,我和白姐姐曾经就住在那儿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我跟你说哦,你肯定不知道白姐姐她是多么调皮的一个人。她以前在中都的时候呐,最爱爬树,老劝她她也不听。我们家门前有棵槐树,她没事就喜欢爬上去,坐屋顶上喝酒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她还跟我说,以前你和一个公主成亲的时候,她特别难过。然后一个人就这样坐在屋顶上,呆呆坐了一夜。她还说,你们以前在中都看过烟火呢。那时候杏花开满山坡,和非无一样美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哦,她还说啊,非无特别美。虽然我没去过,但是听她说起来,我都想去了呢。她说,非无一年四季都开花,漫山遍野的花。其中最美的当属杏花,因为杏花一开啊,粉的白的,凑到一起,比梨花矜持,比桃花娇美。风一吹,看得人眼花缭乱的,哈哈。”   “她说啊,她最喜欢你了。真羡慕你们呐……”   白鸩说着说着,长长叹了口气。虽则轻松万分,听起来却有些沉重。这个时候说起回忆,任谁都感觉不到愉快吧。   赤烟却是不说话了,他听着那些回忆,也有些难过。他也想起了很多事,随着她缓缓述来,往事一点一滴浮现,历历在目。   “到了非无,找到了白姐姐,你们就一同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吧。这个世界太乱了,乱得人有些累。”   “嗯。”赤烟依然只应了声。   半晌,两人都没说话。   一时间,世界寂静万分。   白鸩感觉得到,她的血,在体内汩汩游走。身子仿佛被抽空了般,丝毫动弹不得,越来越沉,越来越沉。   “你知道,难过到极致是什么感觉吗?”   白鸩忽然出声道,语气却不似刚刚那般轻松,却是带着一丝怅然。十分轻十分轻,几不可闻。   赤烟一愣,正要回答时,却发现白鸩已经闭上了眼。   她的身体几近透明,渐渐变淡,最后竟一点点消失不见了。只留下一件残破不堪的衣物,随意躺着。   他伸手朝那虚空中抓了一把,却什么也没抓到。   看着自己的空空如也的手心,他有些怅然若失。   不知为何,忽然觉得心中某处坍塌了,再也建立不起来。   他又朝白鸩的方向忘了一眼,却见一个小小草灯笼,正落在袖边。   他捡起一看,顿时手僵住了。   他的手开始颤抖,呼吸开始急促起来,眼里满是震惊,懊悔,难过与绝望。   “白鸩!”   他朝天空大声呐喊,回应他的,却是无边无际的空虚。   她最爱与他玩的游戏,便是斗草。   一人拿着一根草,两头相勾。谁能把对方的草勾过来,就算谁赢。   “瞧,你输了!”白鸩得意洋洋道。   “是是是,我输了。”赤烟无奈一笑,却是带着几分宠溺。   “拿来。”白鸩伸手道。   “给——”他将一个小红灯笼递给她。   那是个草灯笼。这是种随处可见的一种草,上面结着灯笼果。每到傍晚时分,这灯笼果便会发光,十分美丽。   于是他们约定,斗草输一次呢,就给对方一个灯笼果。等收集满满一袋灯笼果,就可以完成对方一个要求。   赤烟泪如雨下。   “你知道,难过到极致是什么感觉吗?”   知道。   “天地茫茫,唯我一人矣。”    ☆、终   “禀报陛下——”   “人找到了吗?”   “找到了。”   “在哪?”   “在……”   阴寰五年。三月春暮,雨雾朦胧,轻烟困柳,草长莺飞。   赤烟去了非无。   他自是没有见到白鸩。   他也知道再也见不到白鸩了。这一次,是真的永别了。   非无山上,他依然坐在山顶,旁边那两块碑铭已经破烂不堪,字迹模糊。   他擦了擦,靠着那碑铭,轻轻呷了一口酒。   酒十分烈,他本不擅饮酒。   烈酒入喉,火辣辣得疼,呛得他直咳嗽。   望着这漫山遍野的焦土,他微微闭了闭眼。   他去了中都,白柳堂已经不复存在了,那条街已经与街市融为一体。那棵老槐树,也被连根挖起,拿去当柴火烧了。   中都已经不是昨日的中都。改朝换代,人新面貌。一代自是有一代人的故事。   只有那亘古不变的春风,年年吹过。那撩人的明月,代代相随。   今年的杏花开得比去年盛,只是,这非无之中,却是没有丝毫生的迹象。   “赤烟公子,好久不见。”   身后有人喊道。   赤烟没有回头,他喝着酒,风姿翩翩,背对众人。   风呼呼刮了过来,他的长发扬起。   他缓缓起身,举着酒杯,转头对众人笑道:“好久不见,陛下。”   那“陛下”两字咬得很重,别有深义。   赤烟望着他身后众人,始终淡笑着,带着一丝藐视,一如当年那边倨傲。   玉帝也荡然一笑,走前几步,道:“我们此来的目的,你大概也已知晓。”   赤烟轻轻点了点头,笑而不语。   “来了这儿,自然就尊重东道主,以非无的规矩来。”玉帝笑了笑,背着手站到一旁,道。“来人。”   说着,身后两人端了两个盘上来,上面各放着一个酒壶。又有人搬了张小几,摆在赤烟面前。   他们将两个杯子放在小几上,分别倒了一杯酒。   玉帝继续笑着道:“桌上有酒两盏,一盏毒酒,一盏清酒,色无异。毒酒名鸩,清酒名红。鸩酒如喉即化,味甜而辣,有飘飘欲仙之感。红酒入口微酸,味苦而涩,堪比药闻之避之。”   玉帝瞧了他一眼,却见他面色如常,看不出丝毫情绪。   “请君试尝。”   “若我皆饮,如何?”   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。”   “那我便,牡丹花下死。” ☆、后记   “白鸩,生卒年不详,非无人氏……”   中都之中,一处私塾内,有一白发长须老者,左手拿着一本书,右手捏着一根戒尺,边走边念着书道。   “夫子!非无是何处?”有个机灵的学生蹿了起来,瞪着圆溜溜的眼睛,趴在桌上好奇问道。   “莫吵,等会儿我会细细讲。”夫子一看问话的人,皱了皱眉头道。   “哦。”那学生拖着长长的音,有些扫兴。   “赤烟,生卒年不详,非无人氏……”夫子又继续念道。   “夫子,为什么又是生卒年不详?”那个学生又说了声,撑着一个圆圆的脑袋,好似十分不解。   “段子辛,莫要插嘴!”夫子气急败坏,将戒尺往桌上狠狠敲了敲,知道他成心捣乱。   那学生又长长哦了声,不以为意。   夫子气着转过身。   “略略略。”   那学生趁着他转身的片刻,偷偷做了个鬼脸,惹得别人哄堂大笑。   夫子一瞧,更是生气,将戒尺往桌上一拍。   “安静!安静!”   然而学生们却依然笑着,调皮万分。   “段子辛,下回叫你爹爹来教训你!”夫子气得胡子直翘,摇着头长长叹息道。   这群调皮孩子。   “祖父!你看,这书上说,赤烟和白鸩是紫凰树变的神仙。然而夫子却说,那两人是罪恶不赦的大坏蛋。到底谁说的对啊?”   “这个……”老头坐在摇椅上,摸着那孩儿的头,呵呵笑着道,“这个你要问你祖母,她懂得比我多。”   “瞎说!”一老太婆端了碗茶来,递给老头道,“一大把年纪了,还比什么比。我觉得你跟咱孙子说才合适,那白鸩,你不是小时候认识吗?”   “哎,此白鸩非彼白鸩。”老头喝了口茶,叹道,“说起来,自从那次见面之后,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。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咯。”   “又来!你这老头子,天天提她,就不怕我吃醋啊。”老太婆笑着道,嘴里却没一丝吃醋的滋味。   “哈哈哈。”那老头又笑了起来,却是和老太婆一起笑的。   “祖父,祖父!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!”那孩童却不乐意了,忙爬到椅子上,捧着书问道。   “好好好,我来给你讲。从前呐……”   段老爷子喝着茶,陷入回忆。   “爷爷,爷爷!后来非无怎么了?”   “后来,非无消失了。两棵紫凰树死了,非无自然也不复存在了。”   又是一年春光烂漫时,燕子南回,花红柳绿,天宫中却飘起了雪花。   “陛下!这……”   “快去离丘看看!”玉帝十分激动,他声音有些沙哑。   等了多少年,这离丘终于有了动静。   “回陛下……”   众神肃然,欲言又止。   “我儿呢?”玉帝没见到想见的人,心底已经凉了一半。   “离丘之中大雪弥漫,华殿下已经……已经元神尽灭了。”   “怎么会!”玉帝手一抖,身子一歪,跌倒在椅子上。   安静的午后,香风拂面,一对儿蝴蝶在空中蹁跹而过。   西海边,人们忙着出海捕鱼。大片的渔网扔在船上,渔夫们撑杆竞相向外划去。   “喏,你看那里有条蛇!”   “嘘,别惊扰了蛇神!”   “为啥啊?”   “那是保护我们出海的蛇神,不得冒犯!”   后来,听人说,每天傍晚时分,西海边的岩石上,都会出现一条蛇。   它通体雪白,有双金色的眸子。   那蛇每日都会竖立在高高的岩石上,伸长脖子,眺望大海。   人们都说那是蛇神,在等待它的主人。   只是,永远也等不到了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坑爹小萌物】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不得做商业用途!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